从老宅出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东方泛起一层淡淡的鱼肚白。
苏小小一路都没怎么说话,裹着陈砚那件沾了灰的外套,蜷在出租车后排的角落里,小脸白得透光,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她偶尔会无意识地蜷缩一下身子,或者肩膀猛地一颤,仿佛身体里还残留着昨夜冰冷的恐惧。
陈砚以为她是被昨晚的事吓狠了,反复安慰她 “没事了”,眼睛却只顾着看窗外飞退的街景,根本没注意到她指尖悄悄泛起的青黑。
把苏小小送回她家时,她靠在门框上冲陈砚勉强笑了笑:
“陈砚,我真没事,就是有点累,睡一觉就好。”
陈砚不放心,想进去陪她,却被她轻轻推了出来。
“真不用。”
她摇摇头,“我爸妈不在,你进来…… 不方便。让我自己静静。”
“那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陈砚说。
看着她关上的门,陈砚在门口抽完了兜里最后一根皱巴巴的烟,竖起耳朵听了十分钟,里头静悄悄的。
陈砚自己回去,衣服都没脱就栽倒在床上。
闭上眼睛,绿僵腐烂眼眶里蠕动的蛆虫、镇尸钉爆开的血光,就像刻在了眼皮里头,翻来覆去地放。
他猛地坐起身,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就在这时,屏幕上跳动着 “苏小小” 的名字,他刚接起,就听见里面传来含糊的**,夹杂着牙齿打颤的声音。
“陈砚…… 我好冷…… 身上好痒…… 像有蚂蚁在爬”
他一把抓起外套,鞋带都没系就撞开了家门。
赶到苏小小家时,门虚掩着,一推就开。
客厅没开灯,只有阳台的月光斜斜照进来。
苏小小蜷缩在沙发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却仍在剧烈发抖。
—— 月光下,那些青黑色的纹路已经爬过了下颌,正像活物的触须般向脸颊蔓延,她的嘴唇紫得发黑。
“下午醒了就冷…… 吃了感冒药,一点用没有”
她抬起手想抓挠脖颈,陈砚才看清,她十指的指甲盖都已变得乌青,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蜷曲、抖动。
尸毒!真的发作了!
陈砚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屏幕解锁三次才成功。
他拼命翻找通讯录,李玄清那张泛黄的名片此刻重**钧。
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起,李玄清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谁?”
“李大哥!是我陈砚!”
陈砚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
“苏小小不对劲,脖子上长了青黑纹路,又冷又痒,指甲都青了!是不是中了尸毒?”
他眼睛死死盯着苏小小脸上蔓延的纹路,每一秒都觉得心惊肉跳。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应该是李玄清在收拾东西:
“阴罗堂的尸毒比普通尸毒烈,她吸入的量虽少,但潜伏期短。”
“别让她睡着,报地址,我马上到!”
陈砚赶紧报了地址,倒了杯温水递给苏小小,又找了条厚毯子裹住她。
苏小小靠在陈砚肩上,呼吸越来越沉,青黑纹路已经爬到了太阳穴,嘴里开始嘟囔着模糊的话。
“别抓我…… 那东西在我骨头里爬……”
陈砚用力掐了掐她的人中,让她保持清醒,心里不停祈祷李玄清能快点到。
十七分钟后,敲门声响起。
陈砚几乎是扑过去开的门。
李玄清背着那个熟悉的帆布包,进门就直奔沙发。
他蹲下身捏住苏小小的手腕,手指在她脉搏上搭了三秒,又掀开她的眼皮看了看,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再晚来十分钟,这毒就侵入心脉了。”
他打开帆布包,掏出黄符、一小瓶暗红色的液体,还有一个小杯子。
“陈砚,帮我按住她,别让她乱动。”
李玄清拧开瓶盖,一股浓郁的艾草混着鸡血的味道散开。
他把瓶里的液体全倒进杯子,又拿出黄纸快速画了道符。
最后点燃符纸放进杯中 —— 符纸在液体里居然没熄灭,就那么缓缓烧完了。
“雄鸡血泡的符水,能暂时压住毒势。” 李玄清边说,边把符水喂给苏小小。
符水刚灌进去没多久,苏小小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陈砚吓得心脏差点跳出胸腔,伸手就去探她的鼻息。
刚碰到她冰凉的皮肤,就被李玄清按住了手。
“别慌,是符水起效的正常反应,毒势在退。”
陈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苏小小脖颈上的青黑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像退潮的海水般往皮肤深处缩。
只剩耳后根还残留着淡淡的青影,像块顽固的污渍。
李玄清又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瓷瓶,倒出三粒深褐色的药丸,用温水化开后,撬开苏小小的嘴轻轻喂了进去。
没半分钟,苏小小突然身子一弓。
陈砚赶紧扶住她的肩,就见她张嘴吐出一大片黑褐色的污秽,落在地上发出 “滋滋” 的声响,还冒着淡淡的黑气。
吐完之后,她急促的呼吸明显平缓了不少,脖颈上的青黑纹路彻底褪去,只剩耳后一点浅浅的印记。
“好了大半,污秽是尸毒被符水逼出来的。”
李玄清松了口气。
“但残毒还在经脉里,得用糯米彻底拔除 —— 这是驱尸毒的老法子,比符水管用。”
他指着苏小小:“你去烧锅开水,越多越好,再准备一床干净的棉絮。”
陈砚不敢耽搁,立刻冲进厨房。
李玄清指挥陈砚搬来洗澡用的大木盆,自己则从帆布包里掏出整整一小袋糯米全倒进盆中。
“先让她泡糯米水,然后得动。”
“动?怎么动?” 陈砚疑惑地望着他。
“全身都得动!”
李玄清表情严肃地说道。
“尸毒入体,不动的话尸气会堵在一起,慢慢变硬,等全身僵了,就会变成僵尸。”
陈砚吓得一哆嗦。
一旁的苏小小此时已经能自己坐起来,只是还有些虚弱。
她听到这话,脸色也白了几分,明显有些害怕。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陈砚一眼,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又迅速绷紧。
“这里我帮不上忙了。记住,泡糯米水,需赤身浸入,方能使药力通达全身,驱邪务尽。”
他将两张叠成三角的黄色护身符放在茶几上:
“这个压在她枕头下和门框上。我馆里还有事,先走一步。”
陈砚冲他点点头,心里满是感激,倒没多想别的。
门轻轻关上。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苏小小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和厨房水壶渐渐沸腾的 “呜呜” 声。
而苏小小听到 “赤身浸入” 四个字,原本苍白的小脸瞬间染上绯红,慌忙别过头去,耳尖都红透了。
—— 水开了,陈砚把水全都倒入了盆中,就在那傻站着看着。
“我... 我自己来就好,陈砚你... 你先转过身去。”
她声音细若蚊蚋。
说完,她扶着床头,慢慢开始褪去身上的衣服。
屋子里没开灯,窗外的月光斜斜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淡淡的银辉,只能隐约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轮廓。
陈砚赶紧转过身面朝墙壁,耳朵却忍不住发烫,只能刻意咳嗽两声打破沉默。
“那个... 我先去客厅给你弄点吃的,你泡好了叫我。”
苏小小见陈砚走出卧室,伸手试了试盆里的糯米水,有点刺痛,但水面立刻浮起一层淡淡的黑膜。
她原本青黑的指甲,也慢慢恢复了血色。
见情况有好转,她不再犹豫,整个身子钻进了木盆。
刚一进去,苏小小就忍不住疼得哼出了声,但为了好起来,只能强撑着,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没过多久,她的身体开始微微发烫,残存的尸毒顺着毛孔慢慢往外排,身上的疼痛感也渐渐消失。
苏小小靠着盆壁,脑子里就跟浆糊一样思绪万千,陈砚则是按照李玄清的嘱咐,他隔一会儿便轻声唤她名字,不让她彻底昏睡。
一个时辰将尽,盆中的水已变得浑浊不堪。
苏小小身上的青黑印记彻底消失,脸色也红润了不少,只是精神还很疲惫。
她缓缓从木盆里出来,擦拭完身体穿上衣服,打开卧室的一条缝,偷偷看着客厅。
此时陈砚正在厨房煮糯米饭,还炒了两盘菜。
浓郁的米香和菜香味,很快驱散了屋里残留的腥气。
饭煮得差不多了,陈砚冲着卧室喊道:“苏小小,你好了没?来吃点东西,等会还有别的任务呢。”
“奥,洗好了,马上来。” 苏小小在屋里回应着。
看到陈砚,她飞快地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没想到…… 你还会做饭。”
她声音细细的,带着久未说话的沙哑。
“饿不死就行。”
陈砚把盘子推过去,自己也盛了一碗,狼吞虎咽起来。 他是真的饿了,从昨晚到现在,水米未进,精神还一直紧绷着。
两人默默吃着饭,谁也没提昨晚的恐怖,也没提刚才的尴尬。窗外的天色,已从深黑转为墨蓝,遥远的天际线,泛起一丝温暖的蟹壳青。
但陈砚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而身边这个默默扒饭的女孩,她耳后那几乎看不见的淡青色印记,和她偶尔抬眼看向自己时,眼中复杂难明的情愫,都无声地诉说着 —— 这场由老宅开始的劫数,还远未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