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觉得自己像个快要漏光的沙漏。
地府“幽冥连锁”寄来的最后催缴单,就钉在酒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上,用的是特制的幽冥玄铁钉,据说能钉穿生魂,让他跑都跑不了。单据上,“剩余阳寿:3天”那几个字,红得刺眼,像刚凝固的血。
3天。
72个小时后,他要是还不上爹妈留下的那笔“轮回滞纳金”和利滚利的“魂债”,幽冥连锁的勾魂使者就会准时上门,把他这勉强维持了20年的魂魄打包带走,扔进“畜生道快速通道”,下辈子能当头喘气的猪都算运气好,更大概率是变成给奈何桥墩子提供养分的苔藓。
“操蛋的世道。”阿九低声骂了一句,扯了扯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
这就是2025年,一切都明码标价。天,被“九霄财团”垄断,灵气是限量发售的奢侈品,飞升要靠抢“仙牌”,还得是内部VIP。地,是“幽冥连锁”经营,轮回投胎按资排辈,没钱?那就乖乖排队,排到宇宙热寂说不定能轮上。中间的人间,大胤皇朝坐着龙椅,听说那龙椅都得靠“天命值”续费,值低了,国家说崩就崩。
他阿九,就是这庞大体系里最底层的那粒渣滓。父母双亡,留给他这间位于边境小镇“灰烬之角”的、快要塌了的酒馆,以及一笔他到现在都没搞明白怎么欠下的巨额魂债。酒馆生意?哈,这年头,活人都活得紧紧巴巴,谁还有闲钱来喝酒?除了几个老得快要入土、把劣质麦酒当水喝的街坊,这地方冷清得能听见老鼠谈恋爱。
今天就是最后期限。阿九甚至能隐约闻到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来自幽冥的香火味,那是催命符的前调。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脚踢开角落里一块松动的青石板,想着是不是能在下面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一了百了。石板翻倒,露出下面潮湿的泥土和一个硬硬的东西。
不是石头。
他蹲下身,用手刨开泥土。触手冰凉,非金非木,沉甸甸的。挖出来,是一张巴掌大小的黑色卡片。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边缘流转着细微的、星砂般的银色光点。正面是九个深邃的、缓缓旋转的漩涡,看久了让人头晕目眩。背面则是一片模糊的星空图景,星辰明灭不定。
“这啥玩意儿?”阿九掂量着卡片,入手那股寒意直透骨髓,让他打了个激灵。“哪个酒鬼掉的会员卡?长得还挺唬人。”
他随手想把它扔到堆满杂物的柜台上去。就在卡片离手的瞬间,他眼前猛地一花!
不是幻觉。卡片正面,那九个漩涡中心,浮现出几行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银色文字,直接投射在他的视网膜上,或者说,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天命图录(残页1/9)】
【当前绑定:阿九(灵魂编码:HL-J-074)】
【剩余可用寿元:3天 0小时 12分 37秒】
【状态:幽冥连锁标记(高优先级债务)】
【基础权限开启:检索/转移/改写(权限不足)】
阿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呼吸骤然停止。
天……天命图录?
镇子西头那个整天神神叨叨、说自己是“上古炼气士”最后传人的刘老头,喝多了就吹牛,说世间有九页黑卡,合称《天命图》,能无视九霄财团的灵气垄断,绕过幽冥连锁的轮回规则,直接修改世间万物的“底层数据”……他当时只当是屁话,这年头,骗子比路上的石头还多。
可现在这张冰冷硌手的卡片,这直接映入脑海的信息……
剩余寿元后面,那不断减少的秒数,像鼓点一样敲在他的神经上。
他颤抖着再次拿起卡片,集中精神,尝试着去想:“检索我自己的寿元详情。”
文字涟漪般荡开,更新:
【检索目标:阿九。】
【总寿元额度:???(权限不足)】
【当前可用:3天 0小时 11分 03秒】
【已被预扣/锁定:
·幽冥连锁魂债本息:78年4个月(强制执行,剩余3天)
·九霄财团基础灵气呼吸税:累计15年(分期扣除中)
·大胤皇朝人身存在税:累计8年(分期扣除中)】
【实际自然寿元(估算):101年(已被系统债务覆盖)】
阿九的眼睛瞬间红了。
101年!他爹妈留给他的,本该是足足101年的阳寿!可现在,被这些狗屁倒灶的“税”、“债”扣得只剩下3天!
一股混杂着绝望和暴怒的情绪冲上头顶。他死死盯着那“剩余可用寿元”,一个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调整,把‘剩余可用寿元’改成6天!”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尽管周围空无一人。
文字再次变化:
【指令确认:调整目标“阿九-剩余可用寿元”。】
【目标数值变更:3天-> 6天。】
【需支付规则修正手续费:3天(寿元)。】
【警告:手续费将直接从绑定者可用寿元中扣除。是否确认?】
阿九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手续费?3天?百分之百的手续费?!这他妈比幽冥连锁还黑!黑到家了!
他看着自己那可怜巴巴的3天寿元,感觉就像拿着最后一个铜板走进赌场,庄家却告诉他,下注起步价就是一个铜板,赢了只能拿回本钱,输了就光屁股滚蛋。
干,还是不干?
不干,3天后准时变苔藓。干了,可能立刻完蛋,也可能多出3天无债一身轻的“干净”寿元?这手续费,会不会扣的是被幽冥标记的“负债寿元”?
赌了!妈的,穷鬼的命不值钱,但也不能这么憋屈地没了!
“确认!”他咬着后槽牙,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
嗡——
黑色卡片猛地一震,那股透骨的寒意瞬间加剧,变成了一种实质性的抽取感!仿佛有一根冰冷的吸管,直接插进了他的心脏、他的骨髓、他的灵魂深处,疯狂汲取着他的生命力!
“呃……!”阿九闷哼一声,整个人蜷缩起来,额头瞬间布满冷汗,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全是自己心脏疯狂跳动又仿佛随时会停摆的轰鸣。这种感觉,比连续熬十个通宵还要虚弱,比生了一场足以致命的大病还要痛苦。
过程似乎只有几秒,又仿佛漫长如一个世纪。
当那恐怖的抽取感消失时,阿九几乎虚脱,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柜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是刚被从水里捞出来。
他颤抖着抬起手,看向卡片。
【剩余可用寿元:3天 0小时 08分 55秒】
数字没变?
但不一样了。
之前那种如芒在背、被幽冥标记的阴冷感,消失了!身体虽然因为刚才的抽取而虚弱,但一种奇异的“轻松感”却弥漫开来。仿佛卸下了一副沉重的、看不见的枷锁。
这3天,是真正属于他的3天!那手续费,扣掉的是被幽冥锁定的“债务寿元”!
这黑卡真的能提款?!
狂喜如同岩浆,还没来得及冲上头顶,就被现实的冰水浇灭。
砰!
酒馆那扇破木门被人一脚狠狠踹开,门板撞在墙上,发出濒临破碎的**。阳光和尘土一起涌进来,勾勒出几个彪悍的身影。
为首的是个锃光瓦亮的光头,脸上横肉丛生,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划到嘴角,穿着印有“福寿赌坊”和“幽冥特许催收”字样的号衣。他抱着胳膊,像一尊门神堵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同样凶神恶煞的手下。
“阿九!”光头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3天到了,哥几个来接你了。你是自己乖乖跟我们走,去幽冥连锁签‘魂工抵债’合同,干满100年苦力换投胎机会,还是我们现在就帮你‘提前结算’,直接打魂飞魄散?”
是福寿赌坊的打手,彪哥。他们赌坊和幽冥连锁有合作,专门处理这种阳世债务引发的魂债纠纷。
酒馆里仅有的两个老酒客,像受惊的兔子,酒钱都没付,哧溜一下就钻桌子底下,然后贴着墙根滚了出去。
阿九心里一沉,强撑着发软的双腿站起来,脸上堆起讨好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彪……彪哥,您看,再宽限半天?就半天!我这店……我看看还有什么能卖的……”
“卖?”彪哥嗤笑一声,一脚踢翻脚边一个空酒坛,碎陶片溅得到处都是,“你这破店,连地皮都是抵押状态!卖你?你的命,你的魂,早就标好价了!别废话!”
他身后两个汉子立刻上前,手里拿着特制的、闪烁着幽光的镣铐——【锁魂铐】,幽冥连锁授权阳间催债机构使用的高级货,一旦扣上,直接连通地府数据库,定位魂魄,想跑?门都没有!
阿九被逼得后退,后背再次抵住冰冷的柜台。指尖触碰到那张同样冰冷的黑色卡片。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他!
他能“调整”自己的,能不能“转移”别人的?
他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步步逼近的光头彪哥。
“检索!检索‘王彪’的寿元!”他在心中疯狂呐喊。
卡片上的文字瞬间刷新:
【检索目标:王彪(编号:FS-03-288)。】
【剩余可用寿元:41年7个月2天18小时35秒……】
【状态:健康(轻微脂肪肝)】
【无高优先级债务。】
41年!这混蛋还有40多年好活!
阿九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胸骨。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都压下去,集中全部精神,锁定彪哥!
“转移!转移王彪的寿元,目标是我,转移量3天!”他发出了指令,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
【指令确认:转移目标“王彪->阿九”。】
【转移量:3天(寿元)。】
【需支付规则修正及通道手续费:3天(寿元,由接收方承担)。】
【警告:此举可能引发目标生命体征异常及规则反噬。是否确认?】
还收?还是收我的?而且可能引发反噬?
阿九看着自己那刚刚变得“干净”的3天寿元,眼前发黑。这他妈是高利贷中的高利贷!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被锁魂铐扣上,一切玩完!
“确认!确认!”他在心里咆哮。
嗡!!!
卡片再次剧烈震动,这一次,冰寒的抽取感比上次更凶猛、更霸道!阿九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冻僵、撕裂!他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惨叫出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血印。
【剩余可用寿元:3天 0小时 05分 41秒】。数字依旧没变。
几乎就在卡片停止震动的同一瞬间——
“呃……嗬……!”
已经伸手快要抓住阿九衣领的光头彪哥,猛地发出一声痛苦之极的嘶吼!那声音不像是人发出的,倒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野兽。
他前冲的脚步戛然而止,庞大的身躯像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和精气,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暗沉,如同蒙上了一层死灰。油光锃亮的脑门瞬间失去了光泽,眼角的皱纹和法令纹深刻得像是用刻刀狠狠划过。他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传来一阵阵刀绞般的剧痛和难以言喻的空虚感,眼前金星乱冒,天旋地转。
“彪哥!”
“大哥你怎么了?!”
两个手下大惊失色,慌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彪哥。入手处,只觉得彪哥身体冰冷,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我……我……”彪哥张着嘴,大口喘息,却觉得空气稀薄得厉害,一种极致的疲惫和虚弱感席卷了他每一个细胞,仿佛在刚才那一刹那,他连续不停地狂奔了3天3夜,又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硬生生挖走了一块生命本源。“刚才突然像是魂被抽走了一块……”
他抬起头,看向靠着柜台、脸色同样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的阿九,一股莫名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攫住了他。这小子邪门!太邪门了!
阿九强忍着身体的虚脱和心脏的抽搐,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声音沙哑:“彪哥,我说过我最近运气不好,靠近我的人都容易折寿,您看,您这不会是犯了什么急病吧?要不先回去找个大夫看看?”
这话如同鬼咒,配合着彪哥自身难以解释的恐怖状况,瞬间击溃了这个彪形大汉的心理防线。他们这行,刀口舔血,最信这些冥冥之中的报应和邪术!
彪哥看着阿九那看似虚弱却又带着某种诡异威胁的身影,又感受着自己体内那真实的、仿佛生命正在流逝的可怕感觉,色厉内荏地吼道:“妈……妈的!小子……你……你给我等着!明天!明天这个时候,要是还不上钱……老子……老子掀了你这破店!”
说完,几乎是被两个手下架着,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地冲出了酒馆,仿佛后面有索命的恶鬼在追。
酒馆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阿九再也支撑不住,顺着柜台滑坐在地,汗水瞬间浸湿了身下的尘土。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他低头,看着掌心那张恢复平静、却仿佛重若千钧的黑色卡片。
成功了……
他不仅保住了自己的3天,还从别人身上,“借”来了3天?
虽然代价是,他感觉自己现在虚弱得能一口喝干一缸水,却又什么都喝不下。
这玩意儿,哪里是什么天命图录……
这他妈就是个寿元提款机!
用别人的命,续自己的路!
一股混杂着极度兴奋和后怕的战栗感,顺着脊椎爬满了全身。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慵懒的声音,从酒馆最阴暗的角落里响了起来:
“啧,有意思。‘寿元转移’,这可是上古禁术级别的操作。小子,你手里那张黑不溜秋的卡片,借哥们儿瞅瞅?”
阿九浑身一僵,猛地抬头。
角落里,不知何时,坐了一个年轻人。穿着洗得发白、甚至有点破烂的旧道袍,腰间挂着一个油光锃亮的朱红色酒葫芦,翘着二郎腿,手里还端着一碗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本属于阿九的劣质麦酒。他看起来年纪不大,眉眼间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精明。此刻,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阿九,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发现了绝世宝藏的猎鹰。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刚才的一切,他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
阿九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刚赶走了豺狼,又来了狐狸。
而且,这只狐狸,好像知道得更多。
麻烦,这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