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下望去，云雾缭绕；向上望去，只有青天和粗大的干支。这，就是天地神树——九丘建木。
“喂，翾云——”杨戬轻声唤道。
“你，怎么，还，没走？”翾云的身体出现了细微的银色鳞片，这些鳞片龟裂成大块地覆盖在他身上，从裂痕的地方透射出更强烈的珍珠色光芒，同时混着金色的血液，“英招那家伙——”
“他说建木本身的灵气很适合你变化。”
“哼哼，他恐怕想得不只这些……我警告你，再不走你会后悔的——”体内的力量还在乱窜，但在建木的力量的支持下已经缓和了许多，逐渐汇聚向自己的后背和头上。
“后悔？你会再发狂和我打一架？”轻轻搂过他的头让他更舒服一些，杨戬靠在建木的枝干上，“我奉陪好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建木，它也是最后的吧？和你一样……”难怪那个英招神如此讨厌自己，在他们这些神仙出现之后，这些古神的生存范围就越来越小，不是化魔被消灭掉，就是默默无声地消亡在世间……，
“这原本就是世间的至理，英招他是看这片乐土看得太久脑筋不好用了。”杨戬的怀抱很舒服，翾云不禁更向里面钻一钻，似乎身上的力量也稍微平复一些。自己想起来了一些，但是还是忘了很多事情，而且是很重要的事情，“不走的话，就别再离开我——”
“不是我离不离开你的问题，是你自己发誓说要听我差遣，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吧？”不知道是不是建木纯正没有污染的灵气的缘故，杨戬也觉得心情似乎一下子放松很多，语气也轻松起来。
“呜——”感到翾云发抖得更厉害，杨戬忙低头，应龙的身体正在从背部裂开，金色的鬃鬣纷纷脱落，从里面露出带着湿意的靛蓝色的长长鬃鬣。蜕变的应龙正在从旧有的躯壳向外挣扎，原来龟裂的白色皮肤大片脱落，露出珍珠银色的新肌肤，还带着一些透明的液体——
首先出来的是头，靛蓝色的长发中伸出的银色长角，淡银色的嘴唇，睁开的眼睛，依旧是金色的竖瞳，没有狂乱，没有迷茫，有的是力量和自信。
再努力一下，他的双手也从旧的躯壳中挣扎出来。
匀称健美的手臂，忽然抱住杨戬，同时吻上他的唇……
×××
猛地对上金色的瞳子，杨戬被偷袭地毫无防备，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刻用力推开这个正在自己唇上肆虐的家伙。但是翾云蜕变后的力量却大得惊人，他根本没有挣脱开对方的双臂——结果就是两人滚在了一起。
翾云灵活地一翻身，复把杨戬压在底下，而这时他的上半身也已经从旧躯壳中挣脱出来，一对完好宽大的闪光的银翼从他后背伸展开来，辉映着建木的灵光闪烁着点点星辉。背部逐渐向下裂开，从里面挣脱出来的龙的躯干很快转变称为人的样子，当全部覆盖了他已逾千年的老旧皮肤彻底被甩脱之后，一具完美的身躯展现在洁净的天地之间。
建木的枝桠摇动，似乎在发出欢呼，为天地间最后一头应龙成功的蜕变感到欣喜。
翾云抬起头，喉咙中发出含混的声音，他的金色眼睛充满了饥渴的欲望——从生死的关头费力的挣扎回来，他已经耗费了大量的力气，现在的他很饥饿，很渴，原始的生存欲望成为唯一的主导。他渴望血肉和力量的滋养，才能让他的身体重新拥有完整的力量……而面前，触手可及正有一具鲜活的肉体，其中搏动着让他迷醉的可口力量，只要吃下去，就可以恢复，恢复在九天翱翔的力量……
他低下头，伸出舌头一下下舔着杨戬的脸。舌尖掠过他的下巴，舔上他的脖子，自己喜欢从这个躯体里面散发出来的好闻的味道，这个味道仿佛让自己回到了很久以前，自己在建木上打盹的时候，那个时候建木满树的繁花，散发着令人迷醉的香气，他舍不得就这么把对方撕裂，血肉虽然让他觉得渴望，但他更喜欢这种让他觉得舒适的味道，原始的冲动下有着被压抑的东西浮上来。
应龙湿漉漉冰凉的舌头舔在杨戬的脖子上让他一惊，从那银色的瞳孔中看不出他的情绪，只有原始猎食的欲望——终于明白那个开始一直对自己恶言恶语的英招神为什么会允许自己进入这个神仙的禁地，原来是让自己当变化之后的饥饿翾云的食物，这周围，似乎有抑制自己力量的屏障存在……
不由得撇撇嘴冲自己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原来古神也是诡计多端的。仔细打量一下正按着自己的翾云，长长的靛蓝色头发衬得他那珍珠白色的皮肤显得更加苍白，一双银眼更显得妖气十足，自己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挣脱他的桎梏，反而使得他把自己抓得更紧，指甲都嵌入自己的体内。果然，进化之后的应龙的力量绝对不是原来那个银白的小鬼样的他可以比拟的。自己现在说什么，他应该都听不进去了吧。
看到他的笑容，翾云的舔舐停止了，他半支起身子，凝视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而呼吸则变得越来越粗重，他的身体每一个细胞正在呐喊，它们想要那鲜活的血肉，想要那强劲的力量，想要把他的一切一切都融入自己的体内……
“嗤啦”一声，应龙的尖爪扯开了杨戬身上黑色的衣衫，顿时蜜色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贪馋地舔了舔嘴唇，应龙再度伏下身子，狠狠地在让他渴望的躯体上咬了一口。
“啊！”猛地被撕去一块肉的剧痛让杨戬不由得惨呼了一声，但随即他便强迫自己把声音压下去，自己不愿意在一只已经失去人性的野兽面前示弱，即使一定会被这头野兽吃光，他也不能失去自己的尊严。
咽下他渴望的血肉，应龙感到体内空虚的力量正在填补，但是意识上却传来苦涩的感觉。为什么，这血肉是鲜美的，为何自己会觉得很难过？一声悠长的龙吟，翾云忽然猛地推开了杨戬。
他的神色中又恢复了一些清明：“你快离开这里——我不要吃了你——”他知道刚才那些血肉只能维持自己的神智一小会儿，他不想吃掉几千年之内第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剧烈的反应从自己的身体内部回冲回来，他还是渴望那血肉，不由得将自己的双手深深抓入建木的枝干，“走啊！”
捂着伤口站起来，杨戬走向他，翾云则在后退。“你不要靠过来！”
“你不想长大吗？”刚才自己就已经感觉到这里的屏障有些古怪——翾云在变身之后，这里的屏障就在逐渐向内收缩，那个英招看来赌定翾云会吃了自己才准备这么个屏障吧。
“不要——长大——他们要的是——力量，不是——我——”自己要控制不了自己了，不要，自己不要吃掉他，他是唯一兑现了不离开自己承诺的……手指抠得越来越深，从指甲中渗出金色的血液，流进他抓出的沟壑中。
看着他缩在那里努力克制自己不扑过来咬自己的样子，杨戬仿佛又看到了之前的他，看到他在沱江底下的挣扎，“也许这么久除了三妹你是我觉得最可以称得上‘朋友’的，可你的神智还能维持多久呢？也许被你吃了也算不错，至少可以留在这个纯净之地……算我救你救到底吧。”自嘲地说，翾云在尘世是个异类，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直被天上的那些神仙当成异类，比自己低微的神仙一面阿谀奉承，一面又在不屑地道自己不过是因为借了玉帝的光才到了现在的地步——其实还不如在此忠实面对自己的古神……
“等出去，我要找英招那混蛋算帐！”含混地说着，翾云忽然扑去按住他，现在杨戬也没有多余的体力继续和这条龙对抗了，被他吃掉，应该不算死得没有尊严吧……
意料之外，翾云并没有撕裂自己，而是将利爪刺入了他的眼眶……
“翾云！”一滴滴金色的血液滴在自己的脸上，仿佛夺眶而出的泪水，杨戬不禁惊呼出声，“你——又何苦呢？”
“建木——为——证，”翾云疼得哆嗦起来，但剧痛似乎让他的意志又多逗留了一会儿，“以——吾之眼——为信，与受——吾之眼——者——同享——”建木的枝叶中蔓延出光辉，滴着金色血液的眼球转化成带有金色花纹的银色宝珠。借着最后的自制力，他将宝珠缓缓沉入杨戬的额上。“这样——就好了——”他伏在杨戬身上，“把一切——交给我……”
伸出舌头，他努力舔着杨戬伤口中的鲜血，他的唾液似乎有着愈合伤口的作用——直到那里不再流血，翾云才停下动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香味，淡淡的，却又让人觉得心跳不已。杨戬觉得周围的温度似乎在升高，唯一还冰冰凉凉的只有趴在自己身上的翾云，他那没温度的身体现在让自己觉得很舒服。
“这是——”杨戬看向翾云，他靛蓝色的头发恰好挡下来，挡住了还在流血的左侧脸庞。
“建木要开花了——”翾云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杨戬的心跳，“它和我一起长大了，它知道我的悲伤，也知道我的喜悦，今夜是我成年的时候，也是它孕育后代的时候，花开后，自然是果实的孕育，它知道我需要什么。”
“什么？”杨戬不明白翾云为什么会忽然讲这些，他不是要吃了自己吗？现在他的样子看起来很奇怪，既不像神智不清的样子，也不像非常清醒……
黑暗和沁人心脾的花香同时袭来，杨戬陷入了半昏迷之中——
×××
杨戬醒过来的时候，翾云已经不知道到何处去了，自己的身上正盖着唯一没有被撕烂的外衣。浑身没有一丝力量。法力被那条变身的应龙吃得一丝不剩，而且……
摸着自己额上的刻痕，那下面掩藏着翾云的一只左眼。自嘲地笑笑，真不知道那家伙这么做自己是应该觉得庆幸还是该悲哀，因为可以和他分享生命的眼睛，自己还活着没有被他吸干力量而亡，但是这一切却更说明昨夜那让自己极为难堪的遭遇。而这嵌入自己身体内的龙眼，更是会时时提醒自己——
一阵枝条响动，杨戬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你是——”他看着面前落在建木上的女子，对方的脸上和手上能看到淡淡的鳞片痕迹，看来一定也是古神。
“咦？你还活着，很了不起啊！”这个看上去像小女孩的古神好奇地盯着杨戬，“英招大人说翾云大人吃了他的祭品以后就会恢复，这里的屏障已经没了，看来翾云大人已经恢复了，可是他跑到哪里去了？哦，那个我是腾蛇（6），叫飞海。”
“飞海——咳咳——”杨戬感到喉咙还如同着火一样，不得不少说两句，“你来这里——”
“我是来和翾云大人交合的啊，应龙族在蜕变的时候也是他们成年的时候，那个时候除了是生长的时候，也是繁衍的时候，”古神对这个话题一点儿都不避讳，长着小女孩脸的飞海说得非常理所当然，“但是应龙族就剩下翾云大人了，所以能为翾云大人繁衍后代是我的荣耀！建木开花了，那不是说——可翾云大人跑到哪里去了？该不会是去找浩淼了吧？不要啊，这个时候人家等了好久的！”稚气的小脸上露出抓狂的表情。
“……”杨戬忽然有种想狂笑的冲动，飞海所渴望的荣耀，却被加诸到了自己的身上。
“不行，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浩淼抢先，我要去把翾云大人抢回来！”
“飞海，你能不能带我离开这里？”他现在在建木的中央，法力暂时无法使用的自己根本没法离开这么高的地方，“只要送我离开悬圃就好，你们的守护者似乎非常不喜欢我。”
“那——好吧，”虽然找翾云大人是很重要的事情，但第一眼看到这个好看的神仙飞海就觉得很喜欢，拒绝他的要求实在难以做到，“我送你出去再去找翾云大人好了。”说完，她摇身变成一条翠绿色的大蛇，身上生着一对翅膀。在杨戬看来，就好像没有角、鬃鬣和四肢的翾云。“你到我背上来好了。”
用外衣裹紧自己，杨戬坐到腾蛇的背上。“坐稳了！”飞海振动双翼，扭动自己修长的身体腾云而起。
飞着飞着，忽然，前方一道白影挡住了飞海的去路。
“翾云大人！”激动得飞海的声音颤抖起来，“我正在找你！”
“飞海，很久不见你本事大了，敢拐我的人——”空中，展着巨大银翼的翾云拦在腾蛇面前，银色的右眼中透射着危险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