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
虽然外面战火纷飞,但是日子还是要一天天过,老百姓们还是每日出来做工,采买柴米油盐,同时和街坊邻居聊聊家常。
“二狗他爹,你听说了没有?”买豆腐的刘大娘说,“前些天有人在青州的战场上看到妖怪了,吃了好几个人,还有龙在天上打架呢,把天都染红了!”
“哪里有什么龙,我看是火烧云吧。”买豆腐的二狗他爹说,“你要多少豆腐——二狗,府衙要两盘豆腐,你去送过去!”
“知道了,爹!”
“但听隔壁老三在州府里面当差的儿子说,昨晚州府真的用车拉回来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还用红布盖着——”二狗拿起豆腐的时候,刘大娘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传递着自己听到的小道消息。
“周师傅,这是你要的豆腐。”城东的这个院落是个大户人家,二狗常来送豆腐。他在厨房门口放下豆腐,看着厨房的大师傅正在切着什么,“周师傅,你这是在做什么菜啊?”
“这不是菜,这是草药,是用来给人洗澡用的――”周师傅一边解释一边往锅里面添着东西,“小德,你去给二狗拿豆腐钱去,顺便把这个给主人送去。”
“知道了,走了二狗,”小德拉过他,“便宜你了,我带你去看美人去!”美人?二狗没搞清楚小德的意思,就被小德一手拎盆子一手拖着他离开了厨房。
“主人,药来了!”站在中间的一个红木门口,小德冲里面说道。
开门的是个一身紫衣的男子:“我要的药已经熬好了――抬进来吧。”
二狗愣了一下,小德果然没有说错,来开门的男的比隔壁的翠莲还要漂亮——白皙的面容,一双狭长带笑的眉眼,让人看着就觉得舒服。“是,主人!”小德点头道,把一个木制的大浴桶抬进房间内。跟着搭手的二狗,看到房间里还坐着的黑衣男子,剑眉星目一看不是普通人——他没敢多看,那个人给他的感觉是不得不低下头去的压力;床上的人因为有纱帐隔着看不真切,只有露出的白皙手臂让二狗判断应该也是一个美人,至少和开门的男子不相上下。
“主人您慢用,小的还要带他去管家那里取钱。”小德道,笑着关上门,心里还在笑,果然和自己一个样子。
×××
“看来样子太出众果然也是一种罪过啊,”延维回来说,“可是既然有这么好的皮相,故意弄丑自己实在太可惜了——更何况仅百年寿命的人类,人生如一弹指,眨眼而逝,不表现和争取自己需要的实在是罪过啊——”
“为什么要呆在这里?还有你什么时候才治疗翾云?”这个延维把他和翾云领到了城内,领进了一个虽然他说是他府邸的地方,就喋喋不休地吩咐手下做这做那,看起来一点不像个神样——杨戬不很习惯这种地方,以往如果真的要留在人间的话,各地都有供奉自己的庙宇不愁没有地方休息。
“我可是没人供奉的神啊——当然也不是谁供我我都答应的,不习惯的话请便,”延维从袖子里面又取出一堆瓶瓶罐罐,开始往浴桶里面倒——水面立刻变成黑糊糊的颜色,还发射出各种诡异的光辉,“我这不是要治这小子吗?”调配好了延维认为合适的汤水,他走到房间门口念了一道咒语,在门上布了一道结界,以免有人不识相进来打扰。
走到床边,延维撩开纱帐,此时的躺在床上的翾云,身上不再有平常淡淡的珍珠色光辉,显得灰暗无比,“让我仔细看看——左眼没了,蜕化不完全,这混小子在搞什么鬼?抓伤和烧伤——像是火龙干的,原来还有活的啊;这个伤口——”延维转过头来看杨戬,“要是你一直跟翾云在一起,我倒是很想问问你这小子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杨戬看着延维,他那和翾云很像的金色竖瞳里面可以看到怀疑,他在等自己回答他已经知道的答案——测试吗?杨戬嘴角微翘冷笑:“翾云说你是太皡后裔中能力最强的,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延维言中闪过一丝光辉,随即同怀疑一起消退了。他把翾云身体支起来,手轻轻抚上翾云的胸口,手指抚过之处,由鳞甲化成的衣服纷纷脱落,露出光洁的胸膛。
“你在干什么?”看到延维的动作,杨戬冷冷地问。他发现延维不光是除去翾云身上的遮盖,他的手总是有很多多余的动作。
“当然是把他身上变出来的这些没用的东西弄掉啊,难道你没看见吗?我们鳞虫是靠蜕皮才能成长的,而且很多的都是雌雄同体,同类的身体对我们来说实在没有什么——那些仙药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弄全的,价值不菲呢!”
“治疗需要那么多多余的程序吗?”微微皱眉。
延维回头,脸上还有若隐若现的笑意:“我干什么应该不归你管吧?我喜欢这家伙,和他亲密一下又有什么不可呢?……你该不会是不好意思吧?天上那些神仙该不会过的都是‘一穷二白’的日子吧,连拉拉手都不行?嗟嗟——还真是可怜的生活啊……”说着,还似乎为了表示一下可惜摇摇头。
杨戬被延维一番抢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的确,他好像没有什么资格来管,可是心里有些不快,因为被这条蛇眼的神瞧不起吧。想拂袖而去,但是他的脚还是没有动地方。
“……这可是有点儿麻烦——”脱翾云衣服脱到一半的延维忽然停下手来,回头看看杨戬,“他是不是把眼睛给了你?”
杨戬摸摸头上如雷水纹的印痕:“有什么问题吗?”
延维扭头不知道说什么,再回过头来的时候他脸色明显没有刚才的得意。“我发现我现在越来越讨厌你们这些人神——”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既然翾云把眼睛给了你,你就要对他负责。”
“负责?”杨戬是彻底领教了延维说话的没逻辑性,你永远不知道他的下一句话和上一句话有什么关联没有。
“如果他没把眼睛给你将你们的生命联系在一起的话,他当时恐怕应该是把你吃了来弥补他蜕化的力量空虚吧,”延维说,“他的眼睛在你身上,他就不会吃你,然而这样他就没法一次性蜕化完全——这笨蛋本该找个地方好好趴到身体机能完全恢复再活动,他却到处跑惹成这副德行……”口气虽然恶劣,但全是对翾云的关心。
“要怎么做?”这条应龙追着自己并不是他愿意,虽然拒绝了他的表白,但不代表自己可以看着他伤重而见死不救。
“我要施法术把这里挪移到很久以前翾云的种族生活的环境中去,只有那里才能让他的力量归正最后调整到蜕化后的水平――虽然还是不甚完全,但是至少能保他性命,”延维说,“但这种法术有个弱点就是如果受方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很容易拉不回来,所以我需要你一起进入那里——你的波动和他最近,应该最容易把他拉回来。怎么样?你帮我把他拉回来,我就告诉你我知道的天地命脉——你和翾云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找我问这个吗?”
“你施法吧。”杨戬说,走到床边握住翾云搭在床沿冰冷的手,那种鳞虫光滑没有温度的感觉——自己犯了个错误,他的身体一直没有温度,和有着体温的自己比起来,根本无法发现他究竟有什么不对劲。
“你要一直抓住他的手,即使在意识里面,”延维的声音越来越远,“否则谁也回不来——”
……
睁开眼睛,四下根本没有什么房屋的影子。天上七彩光辉飞射,空气中满盈着血气的腥臭,洁白的霜雪正从天空纷纷落下,掩盖上被污秽的大地。这里,是一处刚刚结束战斗的古战场。
杨戬驾云升上天空寻找翾云的踪迹,空中正有一名青衣少女和一个披着寒霜盔甲的魁梧男子在施法——这大雪想必就是他们所为,极目望去,杨戬看到在这片大地的中央,大雪正在覆盖一个如同山一般蜿蜒的东西——现在还能看出,那不是什么土石,而是一只巨大的怪兽的躯体。怪兽的九个头还在流着黑色的血,将周围的白雪染黑。
翾云在哪里?杨戬四下望去,可是各种神来回到处飞升降落,自己还是没有发现翾云的身影。
忽然有一道黑影从自己身边擦过,杨戬觉得这个身影很熟悉,便跟了上去。
黑影拐了几下就失去了踪迹,而此时杨戬却感到额上的印痕一阵阵地震动——这是不是表示翾云就在附近?他努力四下查看着,终于在一条封冻的河边发现了翾云的身影。
修长的身形在寒风中屹立,风雪吹动他靛色的长发有如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而他的脚边,倒着一具尸体,尸体上插着一柄闪着银光的长剑。任凭风雪如何的吹落,却没有能盖住那具尸体——所有的雪花在接触到他的时候,都化为了水汽。
他伸出手,拔起尸体上的长剑,凝视着剑上蔓延过的金色血液,眼神却仿佛在看着什么熟悉的风景一般。
杨戬刚想过去依延维的吩咐把他拉回来,却被一声喊叫打断。
“父亲!”天上飞来一条通体银色的小龙,他的翅翼扫开满天的飞雪,降落在靛色头发的男子的身边,转瞬化作银发的少年。
“云——”靛色头发的男子转过身,面对落下的小应龙——杨戬看到,虽然背影很像,但他的脸看起来要比翾云更柔美,尤其是一双忧郁的银色眼睛,蕴藏的是浓厚的阴影。这个刚刚来到的,才是真正的翾云,比自己初见面时的他还有些稚气的样子。这个是翾云的父亲?
“父亲,你——真的杀了他?”翾云一脸的不相信,“夕玄他不是——”
“他是敌人,也是我们同血缘的亲族,也是我的爱人,”翾云的父亲走到儿子面前,抚摸着和自己相像的脸庞,“对不起,翾云——我离开的话,你就是唯一继承我族血统的应龙,也是唯一的应龙,我相信你可以自己独自活下去——”
“为什么,父亲?”
“没有他的世界,也没有了我存在的意义——水与火,失去了一方另一方就是灾难……”美丽的应龙族长脸上滑过绯红的痕迹,“我们对不起的,只有你——翾云,为父唯一留给你的,只有这个和我的遗言……”
“父亲!”卷起风雪的罡风和狂雷,掩盖了小应龙的哀号。
避开不停下落撕裂大地的霹雳,杨戬努力接近还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翾云——他似乎没有感到周围那种毁灭的气息,只是仍愣愣地站在那里。“翾云!危险!”他喊,“快离开那里!”
银色的翾云似乎有了反应,缓缓地回过身来,望向自己的方向。
见一道更巨大的雷光立劈而下,杨戬忙伸手把他揽进自己的怀抱,怀里的身躯在不停地颤动:“父亲,你明知道会这样,为什么还要来?为什么啊!”
“我们该回去了,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安慰着他说,杨戬仿佛听到了延维念动咒语的声音。
……
“即使你不喜欢我——也别扔下我——好吗?”紧抓着他的翾云,睁开眼后的唯一的话。
杨戬没有说话,只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自己虽然还不确定那是哪次古神之间的激烈战争,但是在那个时候翾云失去了他的父亲,想必对他的刺激应该是非常大。
“你出来吧,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有关妖魔们出现的事情。”延维走进来,示意杨戬把昏睡过去的翾云放到床上,和自己出去。
“……而且,我希望你以后永远不要再出现在翾云面前——”到了外面,延维的脸变得非常严肃,“我所看到的是,他在你和他的幸福之间只能选择一个,而我不希望他和他父亲一样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