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得好像要炸开一般，全身仿佛处于火海之中，脑海中狂乱晃动的影像，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好冷，一下子又仿佛坠入了冰窖。“呜——”杨戬低声叨念了一声，从昏睡中醒来。
“吓！”眼前正有个硕大的头颅从上面望着他，在昏暗的地底铜铃一般的双眼仿佛两盏红色的明灯。而那冰冷的水，正是从他口中喷出——全身都湿了，看来他已经泼了好一会儿。
“喂，小神仙，该睡醒了吧，”对方口吐人语，深沉的声音在洞内回响宛若洪钟，“再不醒过来，错过甘柤结果我的小龙儿可要没命了——”
“小龙儿？我这是——”杨戬还没有完全神志清醒，自己追索玄狐旻墨进入了地下洞窟，一时大意中了旻墨的法术，然后那条雌狐……来的是翾云，然后……
昨夜的画面忽然支离破碎地涌进他的脑海……
“翾云！”猛地坐了起来，在那微弱的红光照亮下，他看清在自己身边蜷缩着的应龙：靛蓝色的丝发散在珍珠白的身躯上，那片白则到处蔓延着半干涸的金色流痕。翾云的身体很冰冷，不知是他本身的体温还是虚弱所致。
杨戬的手在碰到翾云的身体之前停住了——他感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经历过那么多的征战从未有任何恐惧和怯懦的自己，现在却不敢碰触就在自己一分之内的翾云。他身上道道还闪着金色光泽的伤口无疑是自己的结果……
“你还在发什么愣！”那只老龟用头撞了撞杨戬，“再发楞我的小龙儿真的要没命了！”
“哦……”杨戬总算回过神来，他也发现在自己面前不远处，是一片坚硬的漆黑——不再是水面，是石壁——原来在他昏睡的时候，老龟已经游到了别处。等等，刚才——或者说是昨天，他和翾云竟然在这只老龟的背上，那它不是都……想到这里，杨戬不禁感到有些面上发热。
“小神仙，从这里上去，在快接近阳光阳光又照不到的地方，生着一种叫甘柤的果实，”没理会，老龟继续说，“甘柤从结果到腐烂只有一个时辰——从这里到长甘柤的地方，你一个过去正好一个时辰，必须等它变成红色的时候才可以采摘，把它们拿回来给小龙儿吃下去，涂在他的身上，应该能暂时保住他的命——你们俩掉下来他就一身伤，又……唉——”说完它吐出一枚夜明珠，递到杨戬身边，“这个给你照亮。”
“那——有劳您照料他。”整好自己的衣冠，杨戬取过被扔到一边现在挂在老龟背甲隆起上自己的披风盖到翾云身上，踏了一脚老龟的背甲跳到岸上，顺着一人过的石道向上攀去。
老龟垂下头，用喙轻轻擦过翾云的头，梳理着他凌乱的发丝，把它包裹在淡淡的红光中。
说是石道，其实并不平坦，很多地方都是立陡的石崖，宛若刀砍斧劈，同时蜿蜒曲折。同时，杨戬发现了一个问题——自己的法术在地下溶洞中失灵了！无法使用法力移动，他只能费力地前行和攀爬。
难怪那老龟说自己需要一个时辰，很久没有用脚来丈量土地的自己，真的觉得这其实只是从地底深处到地面的的路程，却比自己驾云飞个十万八千里还要困难。
总算翻过一道竖崖后，道路变得平坦起来。在曲回的洞窟另一端，隐隐约约有淡漠的光打在上面，在那光延伸的尽头之外不远的地方，生长着一丛黄白叶子的植物，它们向上伸出的茎干上，正结着一串串青色的果实。它们的基部已经开始泛起微微的红色，成熟在即。
自己只要留在这里等一下就好——青色的果实仿佛听到了召唤一般，开始逐渐向上面红起来，仿佛一串串正在点燃的节日里的小灯笼。
“你们好好的搜索这里，别放过每一处！”正在杨戬坐在甘柤旁等待它结果的时候，忽然头上那射下阳光的竖井上面传来梅山兄弟的声音。
此时，甘柤的果实彻底变红了——
竖井很深，上面非常吵杂，如果自己不上去上面的人根本无法发现自己——照自己离开的时间看来，梅山六兄弟一定找自己找得非常心急。还有那只玄狐，不知道这段时间又有了什么破坏行动……
上去再回来的话——但是依刚才自己来的路程，回去的时候时间也不会节省多少——神龟说过，如果得不到甘柤，翾云会有生命危险……
“二爷！”上面再次传来梅山老大嘹亮的喊声。……
伸出手，摘下红色的甘柤果实，杨戬举起夜明珠，顺着来时的路，走回了幽暗的地底。
×××
回到地下湖，杨戬跃上神龟的背。“是这个吧？”他举起手中的果实给神龟看。
神龟点点头：“把两颗嚼碎连肉一起给小龙儿吃下去，另外的剥去皮挤出汁涂在他身上的伤口上——你抱他去那边的山洞吧，我还要去找些东西。”
“多谢您老相助，敢问尊神高姓大名，他日杨戬必当报答！”抱着翾云上岸后，杨戬对神龟说。
“报答倒不必了，会在这里碰上小龙儿也是天缘注定吧，”神龟道，“你就叫我老龟好了——好好照顾我的小龙儿，这么一次折腾，不知道他多久才能恢复元气……我会回来看他的。”说完，它缓缓地离开岸边，游向漆黑的水中。
回到翾云身边，拿过两个果子，杨戬放在口中嚼碎——虽然叫甘柤，有着甜甜的香气，嚼在口中却是苦涩的味道。搬起翾云瘫软的身体，杨戬却发现把果肉塞入翾云的口中，却怎么也无法让他咽下去——他的胸膛几乎看不到起伏。“翾云，翾云，”杨戬轻轻呼唤着他，“把这个咽下去——”但是他仍然没有反应。
时间在流逝，翾云的神志却没有一丝清醒的意思。
没有办法，杨戬只能抱起他，抬起他的头，贴近他的嘴唇——他吻过这一直冰冷的唇，那种记忆断断续续，翾云的口腔仍然带着丝丝香味，香味中夹杂着药果的苦味，伸出自己的舌头，努力把药果向他的喉咙里推。
翾云的喉咙动了一下，机械性的反应让他把果肉咽了下去。
甘柤果然是仙药，过了不久，翾云的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一时间他似乎还没有搞清自己的状态，只是懵懂地看着杨戬的方向，目光涣散。
“翾云，翾云——！”呼唤着他的名字，杨戬总算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ji——”看清面前的人，翾云想说话，可是刚说了一半却猛烈地咳嗽起来，刺眼的金色溅在杨戬的银甲上。
“别说话——”先前看到他那与本底反差极大的背部烧伤，现在看来他恐怕连肺都伤到了，还有那半折的断翼——还被自己……杨戬感到心底一阵阵刺痛和内疚，“你听我说好了——我们当时落下的地方，其实是一只神龟……”面对还有一丝迷离的眼眸，杨戬发现不知为何会有心虚的感觉，“它让我去取这种果子，它对你身上的伤很有疗效——可能会有一点儿疼，你忍着点儿。”
看来是听懂他说的，翾云冲他微笑了一下，然后把头轻轻靠在杨戬的肩上，乖得好像小猫。
掀开盖在翾云身上的披风，他珍珠白的背露了出来——左肩被烧得焦黑，坚硬地面上的摩擦和失控时自己的粗暴，他膝上、身上满布着金色的擦痕和咬伤的痕迹。伸出一只手，用手臂架住他的身体，杨戬蘸了从甘柤中挤出的淡红色的果汁涂在他背上和肩上的伤口上。翾云的身体微微抖了几下，看来药汁有一定刺激性，杨戬不由得放轻了动作。“很疼是不是？”他的手抚摸着翾云身上每一处伤口。
没有说话，翾云只是用嘴唇轻轻地吻着杨戬鬓上的发丝，“很快就会好的，这是我还你的，你不用有任何内疚——”他低低地说，“咳咳！”他看不到杨戬的表情，但是自己舌尖感到，对方皮肤的温度在上升。
“你的意思是因为上次你神志不清的时候，所以同样情况下你要补偿我？”自己不喜欢他的用词，尤其是看他那惨不忍睹的伤口的时候，之前只是公事公办的杨戬开始痛恨起那个算计自己的狐狸。
“当然不是，因为我喜欢你嘛——咳咳！”轻轻蹭蹭他脖子，感受着他动脉的搏动，“所以什么都可以……”
杨戬没有回答，翾云也没有继续说话，闭着眼睛枕着杨戬的肩头。
涂药完毕之后，翾云已经合上了眼帘。杨戬发现在他脸颊上，有两道绯红的痕迹，艳如人血——
原来延维送他回去时见过的红色并不是受伤的鲜血，而是应龙的眼泪……
×××
“……不见昔轩辕，升龙出鼎湖。徘徊九天下，与尔长相须——”裹着杨戬的黑披风偎在他怀里，翾云低声地念着句子。
“没想到你还懂的吟诗作对——”撩开他额上的乱发，“不要再多说话，你的肺需要多休息。”
“是延维身边一个叫曹植的小孩做的，”翾云感到有些疲倦，努力抬头——想碰杨戬的唇，但自己实在没力气起来，只能碰碰杨戬的下巴，“我觉得很好听，就学了——我在想……”。
×××
“老二老四，还没有找到二爷吗？”地面上，梅山老大问着回来的梅山兄弟。
“老大，”老二说，“我们几乎已经搜遍了这里所有的地下泉洞，不仅没有二爷的踪迹，连那条火龙和狐妖也不见了，那条应龙的影子也没见到——”
“还是找不到吗——”梅山老大皱着眉想，“继续找，把整个山围上！”
“是！”
不远处的山岭上。旻墨正站在那里，冷眼望着四处忙碌的天兵们。
“墨——”白狐狸跑到他身边，变成了人形，是紫烟，“我让小妖们找遍了泉楼的大小洞穴，都没有发现那两个的踪迹，他们该不会被淹死了吧？”
“那个神仙淹死也就算了，”旻墨眯起黄色的瞳子，“翾云是水之精魄所生，更何况有‘纳海’在身，就算把全天下的水调来也不会让他有一丝的痛苦——那些螈鲵精都找不到，要么是他们被冲到很远的地方，要么就是被冲到连那些家伙也去不了的地方……绯爵呢？”
“他还在山里修养——”紫烟回答，弄丢了那个英俊的神仙让她感到非常惋惜，但绯爵的伤更让她挂心——水与火的争锋，结果是两败俱伤。
“你回去好好照顾绯爵，小心那些天兵，”心里有了一定，旻墨抖了抖落在黑亮披肩上的树叶，“我去一个地方。”如果连天兵和我们都找不到，也许他能找到。
×××
水洞中无法知道时间的流逝，但还是有改变来证明时间——譬如杨戬一睁眼睛醒来的时候，他看到老龟已经回到了水洞旁边。回头看看靠在自己身边的翾云，还裹着自己的披风睡得正熟。
走出水洞来到岸边，老龟开口：“嗯——你还在，小龙儿应该没事了吧。你到我背上来，在中间偏左第一块下面有东西，你拿出来。”
在老龟的背甲下面，杨戬找到了一套水蓝色的衣服，还有银色的腰带。
“这是——”
“这是给小龙儿的，”老龟说，“他伤了元气，还是少消耗一些法力的好，要不然难不成你喜欢看他什么也不穿？”
“不——在下不是这个意思！”杨戬否认，而且隐约觉得有些不对——虽然自己很少见到龟神，但是在他印象中，龟族越年长，通常越象惠智的老者，这个……
“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小神仙？”它自伏曦女娲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破壳而出，自然什么生命见到他都是小辈。
“在下杨戬，是天庭的司法天神。”杨戬回答。
“哦——”老龟应了一声，似乎除了他的名字其它根本没有听进去，“我说那个杨戬啊，你是我们家小龙儿什么人啊？或者说，你和他什么关系？”
“什么人？关系？”现在杨戬听他的话更是一头雾水，关系？有什么关系？“我和他，只是认识——”
“只是认识？！！！”老龟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感到上面似乎有碎的石头掉落下来它忙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你们就是认识那么简单我的小龙儿怎么肯那么乖乖地让你――让你――让你那样？”红通通的小豆眼死盯着杨戬，揭了他的壳他也不相信，“我家小龙儿可是连巨人都要惧他三分，他要是不愿意能让你把他压倒？就算当时小龙儿受了重伤，只要他叫一声‘不要’我也能立刻把你扔到水里去喂鱼！这里可是我的地盘！”
“你是――玄蠵龟？”如果在此又无法使用法术――有法术屏蔽，这里又是幽深的地下，杨戬能想到的，只有传说中曾助鲧由天庭盗得息壤，而后被处罚的蠵龟，才会居住在这离黄泉地府不远的地方。
“哦――我，那个――这个……”没想到自己一时激动竟然把自己的底泄了，老龟立刻左右言它试图掩盖过去，但是猛地一甩头，“你这个小神仙不要顾及左右言它，现在是我老人家在问你，怎么反到成了你问我？我且问你，小龙儿是不是喜欢你？”
“这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话――”
“那你喜不喜欢他？”老龟凑近了一些，似乎生怕听不清杨戬的回答似的，“我说的可不是你把他当成个什么猫啊狗啊的喜欢――你要是敢那么想我就把你咬成一块块的然后扔到水里！”
“……我没有想过，也不清楚。”也许以前自己会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去否定这有违天理的感情，但是现在――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曾经觉得，那条应龙总挂在嘴边的一句“喜欢”就如同玩笑话一般，他粘着自己是因为自己救了他，像刚出生的小动物认定亲人一样腻着自己；他表白的时候，自己回绝了他，天理不容，对谁都不会有好处――延维说过自己应该离开的时候，既然那对他有好处，自己也没有损失，就那么做了……
但现在，杨戬真的不知道――扔下了他，他还是追了上来，而现在，造成最大伤害的，是他……
“不管怎么的，你把小龙儿弄成这个样子，你要负责――不能就这么吃干抹净了就拍拍屁股走人！”老龟不依不饶地说。
“什么吃干抹净，龟爷爷您是不是在地底下呆的时间太长了连话都不会说了！”洞里面传来翾云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他的喘息声——仍然很虚弱。不久，裹着杨戬的黑披风的他缓缓走了出来，用几乎是“瞪”的眼光看着老神龟，“我用谁负责？”
杨戬发现老龟缩了一下头，似乎对于翾云的出现有些畏惧。“小龙儿……”老龟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很讨好，然后小声地嘟哝着，“你小子怎么老是这种不尊老的德行――为什么就不能像点儿薰华呢，偏要像那家伙？”
“你居然在这儿跟老龟聊天――”翾云看着杨戬，说，“我以为……”他给自己带回来的药，是生长在光与黑暗之交界的地方，既然这样，他应该知道有去上面的路，他没有回去和他的部下们会合，而是留了下来。
看他靠在墙壁上喘气，显然刚才他出来的时候心急得很动了伤口。杨戬起身，把他扶住，让他靠着石壁坐下来。“你的伤还没有好，不应该起来这么猛。”杨戬道。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自己的心里徒生出来一阵感动，但是很快就被洪水一样的伤感冲了下去――因为当时自己要死了，他才没走的吧……
“至少等你好一些，可以正常行动再说吧。”打开老龟交给他的衣服，一件件给翾云穿上。
果然……“没什么，我的伤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而且这里有龟爷爷在，他会照顾我的――你就那么失踪了，你的兄弟们一定找你找得很着急吧。”看他轻柔地帮自己把衣服穿上，带子系得很松，怕勒伤自己腰上的伤口，真希望时间就这么停止下去，就如同身躯寂灭之后，灵魂在永恒的归无之海中的长眠那般永久……
翾云开口，“墨的确可以控制息壤――我用‘纳海’召水的时候，他肯定用了息壤……”
“嗯，小墨那狐狸是很聪明的，”被晾在一旁成空气有一段时间的老龟也若有所思地说，“他盗走息壤已经几百年才用，还能四处挪动，看来绝对有不弱的帮手。”
“最少他身边有玄的亲戚――”
“大火龙的亲戚？那你们俩见面还不打得天崩地裂的……”老龟吐了吐舌头，“我想小龙儿你也不至于这么容易就被这么个小神仙制服……”
“龟爷爷！”翾云的声音忍不住提高起来，随即一阵剧烈的咳嗽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旻墨也可以让息壤消除现在的结果……”一边给翾云顺气，杨戬一边想，若旻墨真的一下撤去息壤――那就如当年天帝惩罚鲧一般，大地必又一次生灵涂炭……
“所以要尽快的找到他――”翾云说，“我需要留在这里恢复体力，你自己去找你的兄弟吧。”踯躅了一下，他说，“这里湿气重，睡觉的时候会冷，把你的披风留给我怎么样？你堂堂司法天神不会小气到连一件披风都不愿意送人吧？”说完还笑着做了个鬼脸。
看翾云又露出了平时的笑脸，杨戬也不由得嘴角上翘――其实这个应龙，还是活泼的时候让人觉得更喜欢一些。殊不知，自己觉得别人笑很好的时候，另有人看自己看痴了……
等杨戬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后，老龟对翾云说：“什么湿气重，你这水精扔到水里面都没事还会怕湿气――真是的，你什么不学，偏偏薰华那别扭个性你学了个十成十！”
“龟爷爷，我需要你帮我――”抱着黑色的披风在脸上蹭了蹭，翾云说，“我要‘纳海’尽快恢复力量……”翾云也浮在水中，半化龙型的倚在老龟的身边，下半身浸在水中，在他面前，一枚充盈着水色的宝珠半悬浮在水中。
“小龙儿啊，”老龟的声音从壳里面闷闷地传出来，“为什么你会喜欢那个小神仙啊？我看他除了长得顺眼一些也没什么特别啊——”
“这句话延维早就说过了，”摩挲着“纳海”，翾云低低地说，“龟爷爷，你能告诉我，为什么父亲会喜欢夕玄吗？要是没有夕玄的话，父亲就不会那么痛苦，也不会死……”
“那也就没有了你吗不是？”老龟叹了口气，“为什么，可能只有薰华自己知道吧——不过给你生命他却是从来没有后悔过的——但是即使如此，应龙族终究还是走向灭亡了——小龙儿，你没法留下后代了吧……”
“最终我们都会退出这个世界，无论是在我这里，还是在父亲那里，没有什么区别……”翾云睁开合着的眼睛，手一动，面前的“纳海”消失在他的身体里面。
“怎么了，小龙儿？”感觉到有异样，老龟从壳里伸出了头。顺着翾云的目光方向，他看到了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岸上，有着一个模糊的身影，从飘飘散散的浓雾的间隙，隐约看清了，“旻墨？！”
站在岸上，高挑的黑狐裹着一身玄色的衣装，若不是那闪着檬黄光芒的双瞳，几乎和黑暗的石壁溶为一体。他的手一挥，浓雾仿佛挨了一刀般，齐齐地散开，雾道的另一端是翾云和老龟。水面上生出台阶，延伸出去——息壤的力量。踩着台阶，他走到了翾云面前。
依然半身浸在水中，翾云定定地看着旻墨。
旻墨看着翾云——靛色的头发在水中缓缓飘荡，掩盖住肩上的焦黑，当他的眼神移到其身上几处不是很明显的伤痕上的时候，他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
意识到旻墨的视线在看什么，翾云低了低眼帘，随后又抬眼坚定地看着他。地下湖的气氛，一下子又变得紧张起来。
“你们不要在水里面大眼瞪小眼，有什么话要说到我背上来吧。”老龟感到不对，开口道——至少在自己的领域里面，可以掌握事态的发展。
翾云没有言语，手一撑翻身跃上老龟的背，一手勾过叠在老龟背上的黑披风把自己裹上。回头看着还站在那里的旻墨，说：“怎么？龟爷爷的邀请你也怕有什么陷阱吗？还是你怕谁会偷袭？这里只有我和龟爷爷。”
“小狐狸啊，你的疑心也太重了吧。”老龟也说，“你都从我这里拿走息壤几百年，我都没去要也不会急于这么个时候吧？”
“龟爷爷，恕旻墨我多心了……”旻墨弯腰行了个礼，一步跨上老龟的背。“没什么，没什么，你就当老龟我是一块浮石吧，心里有什么想说的就说什么吧――省得到时候想要开口了却找不到了说话的人……”说完，老龟缩起了头，一声不吭真的宛如石头一样。
“我就知道――螈鲵精们找不到你，你肯定在这比楼泉还要深的地方，”见翾云垂眼不愿意看他，旻墨只好先开口，“我早知道这里和楼泉相连，当年我也是从这里盗走龟爷爷的息壤的。翾云，你的伤没事吧……”他被绯爵的烈火烧伤的时候，自己几乎要冲过去抱住他了……现在的自己却觉得很遥远，即使坐在对面，拥有可以穿透心灵瞳眸的自己却看不到对方在想什么――他身上那些异样的伤痕，自己不会看错……
“没事――那条火龙没有被淹死吧？”翾云也不知道该多说些什么，对于旻墨，除了因为那雌狐算计杨戬的时候，他并没有讨厌过这条黑狐，毕竟在离开悬圃之后，他应该是自己第一个很好很好的――
“为什么要帮那个神仙？”很了解他的个性，知道他不喜欢拐弯抹角，所以旻墨直截了当地问。
“他救过我，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我与他订立誓约。”这是自己最好的借口和掩饰，“根据誓约，我会保护他，服从他的命令直到我们其中一方生命结束。”
“誓约？哼哼！你还是那么死脑筋的给自己套上枷锁……”为什么这笨蛋应龙就从来就不知道变通，“你对别人承诺以生命相待，但是他们呢，他们哪个真的珍视过你们的命，都把你们当成武器和工具而已！”
“墨，你不能因为阿娇的事情就否认了这世间所有的人！”翾云反驳道，虽然这个依据很微薄，自己的族人，被看中的多是他们的力量……
“那么你倒是说说，当初为什么你要和禹定下誓约？”控制不住，说出来也好，自己已经把这些话埋藏在心里千年之久，再不说恐怕就要真的烂在肚子里面，“我可不记得你对他有什么恩情，要不是你把他从羽山那里捞出来，他恐怕早被狼群叼走了！”
“……我没法看着没有父亲的孩子一个自生自灭――”这是自己心里的实话，看到对方自己就会想到自己……但是自己却错了一件事，对于那孩子明明暗暗的追求没有明确的回绝，酿成的后果却永远也挽救不回来……“你若不说那些话，阿娇也不会变得疑神疑鬼的！”抬起眼睛，翾云瞪起旻墨来。
“不说？我看着自己的妹夫背着我妹妹追别的人，我可能不管吗？而且还是我喜欢的――”旻墨越说越激动，猛地抓住翾云的手腕，“这句话我想了一千年却一直没有问过你，在你心里，翾云，我究竟算什么？！”
“……墨，我一直认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说当初可能会有什么的话，已经错过了，便不再存在……自己的心里，只能装下一个。
“朋——友？！”旻墨的眼睛眯起，眼神越来越危险。
“你放手，墨！”感觉到旻墨施加在自己腕上的力量越来越重，翾云吃痛地皱起眉头，旻墨身上传来的气息在变狂乱，那种令他打寒颤的狂乱。
“云，我――要你！”扳住翾云的脸，强吻了那带着淡淡珍珠光泽的唇。翾云抬手凝起一个水球打算击退给对方，却被旻墨一下子破除掉――
“小狐狸，你！”老龟猛地下沉――他想把旻墨扔到水里，小龙儿是不怕水的。但是旻墨却快了一步，迅速结下了一个咒印，压制住了老龟的行动。反手把翾云按倒――受伤的他是无法跟自己较力的，“我不行吗？――那个神仙会扔下你，但我永远不会再扔下你，云！”说罢，便欺上了翾云冰凉的身体，“我――再不会放开你！”
“放开我，墨！”翾云努力推拒着欲强来的旻墨，自己的肺里面再度火烧火燎一般，呼吸也急促起来，“放开，咳咳！”趁挣开的一个间隙，他抬脚踢向旻墨腹部。
没有提防，旻墨被一脚踢中，吃痛地弓起身子——他忘了，即使受伤，龙依旧有龙的力量。“墨，别把我们最后的一点儿情谊也破坏掉！”翾云抽出身子，退到了老龟背甲的边缘——后面是水，只要在水中，不会水的旻墨就奈何不了自己。
“我说过我不放过你，你认为我会言而无信吗，云？”旻墨的脸上仍然露出笑容，“老龟现在已经不能保护你，你认为凭你自己能逃脱吗？云，你现在的样子，在挑逗我吗？”
“怕你不成！”拉起落到腰上的披风，翾云银眼一横，竖瞳子因为气愤眯成了一条线。
……
走过生长在光暗之间的黄白的草丛，阳光从远处泻过来，延伸到自己的脚边。再走过去，自己就接近了地上的世界。忽然，伸出手，杨戬看着手上逐渐泛起的淡青色的法力光辉。
×××
“你，卑鄙！”翾云要溜入水中，但脚下却完全被土地所覆实，左脚也陷在这有生命的土壤中无法动弹。
“我不想扭断你的脚，也不想捏碎你的琵琶骨让你听话，云。你是水精，要是让你从水里跑了就麻烦了，所以，别再拒绝我……”走近翾云，旻墨伸手轻抚他的脸，手指描摹着他右眼空的轮廓，“那个神仙有什么好，对你不闻不问，只要自己好了就不管你，为什么你却连眼睛都给了他……”
“别让我恨你，墨！”翾云几乎是咬牙说出来――自己的脚还是无法挣脱，“你要是真的如你所说喜欢我，为什么那个时候你不说！”
“我已经后悔几千年了――”抱住他，旻墨说，“你带着那个人从天上落下来的时候，我和阿娇都看到，成年的强健应龙，从天而降的姿态让所有见过你的生物都会痴迷于你，阿娇更是――我答应了我最爱的妹妹的要求，但是没想到最后她却给那个人生了孩子……”这一次，他既要报复那些忘恩负义的生灵，也要取回自己所爱……“我不会弄痛你的，放松……”抱紧翾云，冲他面上喷出一口媚烟――他身体紧绷得厉害，那上面的伤已经让自己心痛了，自己不希望弄伤他……
“不……”翾云依旧在奋力挣扎，肺很痛，痛得自己快要晕过去……
“……”自己的媚烟似乎对他的作用不大――旻墨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残酷的微笑，“云啊，你能抵抗一切毒素的特性对于现在这种情况是不是一种不幸呢？”
不论如何，自己不会放手，他的心自己拿不回来，所以一定要绑住他的人……
×××
一道银光劈裂地面，直向旻墨。
“是你？”旻墨跳着退开，青银的光芒擦过他的耳朵，削落了一缕黑发。站定，看着手持三尖枪的杨戬。
“离开翾云！”杨戬道，“若你喜欢他，更不该强迫他――”枪尖指向旻墨，杨戬道――这地底附近本来一直在老龟的力量屏障控制之下，忽然一下子屏障消失，自己没有料错，果然出事了……
“戬？！！”看到他回来，让翾云的心里一喜，“咳咳！”
“说的真好听！”旻墨的眼睛眯起来，“本打算把你和你的那些虾兵蟹将一起处理掉，看来你等不及了――”就用息壤的力量，把这个可恶的神仙永远埋葬好了！
杨戬忽然感觉脚下的土地一陷，他闪开――原来站的地方忽然变成水面，没等他站定，忽然一根石柱突破地面刺向自己，玄狐正在操纵着土地攻击……“息壤是大地之本，我看你往哪里躲，杨戬！”
看着杨戬同旻墨的争斗杨戬渐渐处于下风，翾云同时在努力让自己从束缚自己的息壤中挣脱出来――旻墨正在缩小息壤的面积，让杨戬没有落脚之地，这里的环境又受息壤的影响，再久一些会对杨戬越来越不利。
“小龙儿――”他的头脑里传来微弱的声音，“我来帮你松开束缚，你要掌握好――”
“……好的，龟爷爷！”翾云在心里说。他能感到，脚下的束缚松动了一些，就是这个时候！用力一跳，翾云脱离了地面，同时眼中银光闪烁，他也化成了本体，展开翼滑动，正好接住被旻墨逼得无处落脚的杨戬。
抓住翾云的一角稳住身形，杨戬有些惊讶地看着身下化回原形的翾云：“翾云？”
“我不是火龙，弄湿了你的衣服可没法给你烤干――要是害你一身湿，你的那些怪模怪样的部下又该大呼小叫了！”翾云道。“你这贫嘴的应龙――”看到他似乎没什么事，杨戬的心里也觉得有什么重物放下了。
看向对面的玄狐，翾云说：“墨，有些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你知道我就是死心眼，我的心里已经放不下别的……”
“可恶！我不会就此罢休的，杨戬！”旻墨恨恨地瞪了杨戬一眼，感觉到被制住的老龟正在冲破法术，三对一对自己非常不利――化成一阵黑烟消失了。
“你没事吧，龟爷爷？”化回人形落到老龟身上，翾云关切地问。
“唉，我真是老了，居然著了小狐狸的道……”老龟的声音仿佛在叹息，“没想到，他真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
“……你没事吧？”杨戬斟酌着词句，翾云脸上不太正常的颜色――他平时的皮肤是珍珠白色的，而现在却看起来有些檬黄。
“没――”他会注意到自己，心里很高兴，想对他说自己没事，可是话却只说了一半――好累，自己再也抵抗不下去了……媚烟对翾云不起作用，却能造成他的昏睡……
……
“延维说过，他在我身边得不到他想要的幸福――他已经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应该和能给他幸福的人在一起。”翾云昏睡的时候，杨戬和老龟聊天。“延维那个拿白日梦到处乱讲的多嘴公――”老龟道，“他又不是小龙儿肚子里面的蛔虫，怎么知道小龙儿想要的幸福是什么？而且他们家子都是死心眼，不论如何，在他想离开之前，你就顺着他吧，反正对你也没有什么损害――你肯回来，应该也不是对小龙儿一点儿心也没有吧？”
“……”杨戬没有回答，只是出神地望着水面。翾云靠着他，裹着黑披风沉睡着。
×××
“！”猛地从地上坐起来让翾云一阵头晕，但是他还是努力地睁开眼睛，对上的，是融去他银色光辉的黑瞳。
“你醒了？”发现他醒过来，黑瞳的主人脸上有着比春风还要温暖的微笑，“睁那么大眼睛做什么，不头晕吗？”
“戬――”
“什么？”
“你笑得真好看――”翾云眨眨眼睛，“让我好想亲你――”对于自己喜欢的人，他的想法永远和行动一样快……
“小龙儿啊，人不是有句话，不要‘得寸进尺’太快了吗？”听到里面的响动，在洞外的老龟摇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