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驶进部队有些生锈了的大门,王涛没有下车,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那些目光,他现在心里不停的呐喊着,为什么自己要活着,为什么不是和他们死在那片土地上,这样自己也许就不会这么痛苦。
“还待车里干嘛?难道要老子八抬大轿来请您老下来吗?”
团长还是那副火爆脾气,操着大喇叭似的的嗓门吼道。
王涛努力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抱着怀里已经被泪水打湿的盒子缓缓跳下车厢。
王涛看着眼睛熟悉的大楼和上面挂着的鲜红的标语,心里不知为何会有些茫然和陌生。
王涛的肩膀被一只粗糙的大手重重的拍了一下,还没有等王涛有所反应,他就被人用力拽到一边。
看着团长方虎脸上怒气勃发的表情,和方虎背后站列着的其他自己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王涛忍不住低下了头,不敢直视他们的目光。
“怎么?参加一次战斗后,脾气见长啊?怎么你小子长本事了是吧!给老子把头抬起来!”
王涛抬起头看着方虎有些憔悴的脸庞,内心压抑的情感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忍不住的流淌。
“哭!就知道哭!你大爷的,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李江瑜手底下怎么会有你这种孬种?”
方虎一把夺过王涛怀里的盒子,小心翼翼的交给身边的一个士兵,然后猛地一脚踹在王涛的肚子上,一下子将王涛踹翻在地。
方虎似乎还不解恨,又是一脚踢了过去,嘴巴里骂骂咧咧的喝道:“他们死了,我不怪任何人,输了就是输了!老子认栽!老子输的有骨气!”
看着方的面红耳赤,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在哪里对着王涛拳打脚踢,众人刚想要上前拉架,可是随即又被方虎一眼瞪了回去,其实众人也知道,方虎心里比谁都要难受,李江瑜是方虎最为疼爱的一个士兵,也同时是方虎的女婿,方婷婷的丈夫。
众人永远也不会忘记方虎听到李江瑜和他的部下全部牺牲时,方虎呆滞的模样,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个风风火火,嗓门如同大喇叭的团长流泪的场景,他们何尝不是,和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一下子说没就没,谁能保持淡定。
也许是方虎打累了,一下子将王涛从地上提了起来,看着王涛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庞和在哪里涓涓流淌的鼻血,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把血擦掉。”
王涛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一把,腰杆笔直站立在方虎面前,肩膀依旧在微微耸动,努力紧抿嘴唇,薄薄的嘴唇因为用力被咬的渗出一丝鲜血。
方虎回身看向背后呆立的众人,满脸怒色的吼道:“你们很闲吗?在这里看毛啊!林磊把灵盒送到我的办公室,其他人都给老子滚!”
众人闻言,顿时一个激灵,慌忙四下散去,只留下方虎和王涛站在偌大的操场上。
待到众人散去,方虎转身看着王涛,眼中满是几乎压抑不住的怒火,低声骂道:“废物!”
说完,独自向西边的四层大楼走去,在明媚的阳光下,方虎魁梧的身体竟显得那么的落寞和凄凉。
王涛这时的感觉便是如此,日后,王涛在一次军团汇合作战中,对着已经失去双腿的方虎提及此事,方虎竟用力的给王涛的胸口一拳头,有些唏嘘的说道:“当时,我的女婿,我手底下那么多兵就这样打没了,我能怎么样,认栽?在我这辈子的字典里可是不存在的,那时候,我只是觉得胸口堵得慌,很疼!”
王涛就这样静静站在那里,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太阳从头顶一点一点的划过,逐渐消失在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背后,太阳下山了,月亮一点一点的从群山中升起,然后又落下……
王涛依旧静静的站在那里,就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认识的人站在远处,想要上前给王涛送口水,因为他们看见王涛的嘴唇已经开始干裂,发白,再这样下去的话,他们担心王涛会支撑不住,他们刚想趁着夜色给王涛送去,突然。
“啪!”
一声沉闷的枪声响起,那人的脚下一个拇指盖大小的子弹孔正徐徐冒着青烟。
那人吓得一个哆嗦,瘫坐在地,那个子弹孔离自己脚趾几乎就是差两三厘米的距离。
“狗日的!如果谁敢给王涛送东西,老子就杀了他!”
方虎那如同闷雷一般的吼声从夜色深处响起,震得部队操场西边几棵树上扑棱棱的飞出好几只栖息的夜鸟。
王涛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眼睛里全是血丝,嘴唇干裂,脸色白的吓人,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三天了,三天里,滴水未进。
方虎站在窗沿边,他也是三天没有合眼了,眼睛红的吓人,看着站在操场上的王涛,头也没回,对着站在自己欲言又止的几个连长说道:“把王涛给我带过来吧!”
那几个连长听见方虎这句话,脸色大喜,几乎就是夺门而出,向风一般的冲向王涛。
方虎叹了口气,从口袋摸着一个金灿灿的军徽,脸上满是复杂的表情,他回身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他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空白的填表,放到自己面前,眼睛不自在的看向摆放在办公桌旁边的黑色盒子,眼神复杂,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铛铛铛!”
一阵敲门声响起,王涛在那几个连长搀扶着走进这个不算宽敞的办公室,其中一个全身黑黝黝的方脸连忙扶着王涛坐到椅子上,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到王涛面前。
看着自己手下这样忙里忙外,方虎气的一拍桌子,指着门口吼道:“都给我出去!”
那几个连长慌忙跑向门外,临走前还不忘把门给带上。
屋里的气氛再次沉默起来,方没有看王涛,埋着头处理着桌上那些零零碎碎的文件,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甚至对视一眼的机会也没有,只有钢笔在纸张上划动时发出沙沙响声。
李江瑜,他是怎么死的?
突然方虎的话打破了安静到可怕的局面,他没有抬头,依旧在不停的书写着什么。
“连长为了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带着其他人……”
王涛说到这里,再也没有勇气说下去,他低垂着头。
“你们当时有多少人?”
“四千六百二十七人,坦克装甲兵八十人,炮兵,十五人!”
“敌人有多少?”
“不知道,乌压压的看不到边际。”
“活下来的有多少人?”
“两个……”
方虎听到着这里,看着王涛,没有再说一句话,他掏出一包已经皱巴巴的白色红塔山的香烟,扔给王涛一根,自己点燃后,猛地吸了一口,在烟雾弥漫间,方虎低声问道:“李江瑜他最后有没有说些什么?”
听到方虎这个问题,王涛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那张照片,然后又是想起什么,将戴在脖子上的那个红绳系着的护身符摘下,一并递给方虎,低声啜泣道:“他让位好好活着,为,为三连留个根!”
方虎看着手中那张照片,看着上面那个可爱的小女孩,眼睛里竟是隐隐有泪光浮现。
房间又沉默了。
方虎将照片和护身符放到一份档案上,起身走到王涛面前,放到他的手里。
王涛看着手中那份档案,有些疑惑的望着方虎,不知道他这是要干什么。
“这是你的退伍申请报告,好好活着,别给你那些战友丢脸!”
方虎没有看王涛,语气平淡的说道。
王涛握住手中那副退伍申请,低声道:“我想要为他们报仇,三连的旗帜不能就这样没了。”
说完王涛将手中的档案撕成碎片,看着方虎,眼神满是坚定。
方虎没有说话,他似乎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前不久,你的父母来过部队,这份退伍申请是他们要求的……”
“我不能就这样离开,那样我一辈子都会在噩梦中度过,我不能让我的战友白白死去!”
还没等方虎说完,王涛就打断了方虎的话。
方虎嘴角微微上扬,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王涛的肩膀,随即向门口走去。
“啪嗒!”
方虎轻轻一拧把手,四五个人就哎呀一声,摔了进来。
方虎没有说话,径直向门外走去,在空荡的走廊里传来方虎闷雷一般的吼声:“我给你一个星期时间,把你该要做的事情做完,回来报道!”
“是!”
王涛呆立片刻,随即啪的一声立正,敬礼道。
阳光从窗户外洒落进这个并不是很宽敞,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破旧的房间里,照射在静静躺在桌子上的盒子,在四周的墙壁上荡起一抹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