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大军出征,很快就是半个月过去了。
这段时间大明朝廷政务处理依旧,并没有发生其他乱子。
实际上,大部分官员的注意力也都被大军东征吸引,自觉的没在这段时间里找事儿做。
倒是当初邸报传到江南时,江南士绅一派欢欣鼓舞。
毕竟,他们才是倭乱最大的受害者,损失钱财无数。
那些年,官府为了剿倭还对江南各省征收重税,可不是苦不堪言。
如今朝廷听说倭寇又要来祸乱而选择主动出击,东征倭国,虽然大家也是心有谨慎,但终归比倭寇登陆,烧杀抢掠一番强。
而且,这次东征主帅是戚继光,这位杀倭寇如砍瓜切菜般的人物,大家自然也安心些。
松江府新港区一栋石头建筑里,看造型就知道,这屋子并非明人建造,而是内外都充满了欧洲风格。
这里是一位葡萄牙商人租下的土地,在这里盖了一栋两层的石头房子作为旅馆,而底楼还建了个酒吧。
好吧,在大明,这种酒吧其实已经有了,不过叫酒肆,只有下酒菜,主要卖的就是各种酒,黄酒、白酒都有,甚至因为海贸的原因,松江府及周边的酒肆还有葡萄酒、白兰地、威士忌和杜松子酒销售,只是数量不多而已。
“奥普,给我来杯啤酒。”
这里是葡萄牙人开的酒吧,欧洲酒自然种类颇多。
此时,一身传教士衣著的中年男子走进了酒吧,对着柜台后面的老板说道。
“好,一杯啤酒。”
奥普乐呵呵给那人打了一杯啤酒,放到他面前,收走一枚小银币,又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纸袋说道:“别的传教士都不饮酒,就你还喝,也不怕被教廷知道。”
在十六世纪时,欧洲宗教实行严格禁酒令,认为酒精是“撒旦的陷阱”,禁止酗酒并强制宗教参与。
不过,在一些非清教徒的统治区,教堂也会自酿一些啤酒饮用,只不过不能和葡萄酒和其他酒水。
这样的禁酒令,直到十七世纪以后才逐渐被打破。
显然,眼前这个身穿传教士服装的传教士,就不是清教徒,而是来自其他地区的教堂,所以可以饮用啤酒。
“这是什么?”
看到奥普放在他面前的纸袋,传教士狐疑问道。
“哈哈,徐老板前天来了趟,没看到你,所以就托我看到就交到你手上。
利玛窦,可以自由进出港区的,怕是也只有你了,听他说这就是明国给你颁发的通行证。
恭喜你,以后可以自由往来明国各地了。
话说要不要我们合伙,你帮我在明国各地走走看看,收购一些明国特产运过来。
你们传教也需要钱不是,我给你抽成,你看怎么样?”
奥普就站在利玛窦对面,对他说道。
“明国的路引终于发给我了吗?太好了。”
传教士已经迫不及待伸手拿过纸袋,边说边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薄薄的纸,此外还有一个小册子。
两件东西上,都盖着鲜红的官印,小册子是松江府官府开具的文书,代表持有人的身份。
虽然利玛窦在明国没有户籍,可是在松江府下船后就进行了登记,册子上就是他的登记信息。
而那张纸,则是大明朝官方发放的路引,持路引才可以流窜各地而不会被官府抓捕。
当然,如果有功名,凭借功名也能四处游走。
毕竟,读书人需要经常外出,走亲访友,交流学问,这点大明的朝廷并不限制。
利玛窦如获至宝般捧着那张路引,只是他来到这里申请了一年多都没有办成的事儿,没想到被徐老板帮他做到了。
“我刚才的提议你看怎么样,那些明国商人把货物运到这里,加价不知道多少。
你帮我从外面采购一批货物回来,我给你抽成。
有了钱,你也能更好的宣扬主的仁慈。”
奥普继续说着话。
来到松江府的夷人,一般只允许在港区附近,商贸区逗留,和那里的商人进行贸易。
不过他们也知道,港区内的商品品质好坏先不说,价格肯定要比在港区外昂贵许多。
只不过,他们很难获准离开港区。
而一旦他们擅自离开,就会被官府抓捕,强行遣返。
好吧,那就是强制把人送到一条夷船上,不管他要去哪里,反正人就不能在松江府逗留了。
而利玛窦能够有限的离开港区,当然是因为他学生的功劳。
二十岁的徐光启已经考取了松江府秀才,有功名身份,家族又是松江府有名的富商,还和京城有关系,徐光启出面作保,利玛窦自然可以在松江府各处走走看看。
但是因为没有路引,他也不敢离开松江府。
说到底,在这里的官差看徐家的面子不为难他,但是出了这个地界,谁知道他是谁。
所以,利玛窦只能利用和徐光启出去的机会,四处看看,看松江府港区外明国的真实现状,也尝试着对当地居民进行传教。
港口区的商人,他们大多被金钱腐蚀,不可能成为主真实的信徒,而那些力夫更关心赚钱,自然也对他传教毫无兴趣。
甚至,当利玛窦向他们赠送礼物的时候,他们都很不情愿,也只有采买的白酒能够让他们高兴些。
“你知道的,明国禁止我们直接进入他们的市场采买货物,一旦被发现会被重罚。
搞不好,我这好不容易得到的路引、户籍簿都可能被收回,甚至被强制遣返。
我不能冒这个险帮你,奥普。”
利玛窦苦笑道。
他们传教士其实经济并不宽裕,就靠港区的夷人捐赠过活。
当然,因为利玛窦收了徐光启数学、天文等知识的缘故,他不定期也会送来不少“束脩”,足够他在松江府过上富裕的生活。
但他来明国不是为了这个,传教才是他的任务。
端起酒杯,利玛窦狠狠灌下一口啤酒,这才说道:“我这两天还要收拾下,然后去他们的京师.”
利玛窦说话的时候,眼睛已经盯着奥普。
奥普知道,利玛窦这是在向他要捐献,他去明国的都城,是为了传播主的荣光,自然需要很多钱。
“好吧,利玛窦,我愿意再捐赠两千瑞斯”
奥普刚说到这里,就看见利玛窦眼角抽了抽,眉头也皱起来,显然对这个数字很不满意。
两千瑞斯,听起来好像很多,其实也不过能换二十个西班牙鹰洋,也就是大约二十两银子。
以前,只是在松江府停留,二十两银子足够他在港区生活很久的时间。
可是他拿到明国官府发放的路引,他可以离开港区去其他地方,他自然想要去京城,在那里进行传教。
一国的都城,绝对是人口和财富最集中的区域。
欧洲许多小国,可能能被称为城市的,也只有他们的都城。
而明国,似乎有很多城市。
太多了,利玛窦自然只能选择影响力最大的城市开始他的传教生涯。
“嗯,五千瑞斯,不能再多了,利玛窦,你知道,最近明国攻打倭国,让我的商路受到影响,我必须留下足够的钱应对后续。”
奥普狠了狠心,无奈的妥协道。
中国人很难理解这个时代宗教对欧洲人的影响,那是真的可以明抢富商,甚至国王财富的。
“感谢你的慷慨,主会保佑所有忠诚于他的信徒,让你的生意越多越大。
我还要去找奥尔良、博哥他们,相信他们也会如同你一样慷慨。”
利玛窦微微点头,五千瑞斯也不少了,港区还有一些逗留的商人,每人再捐赠些,去京城的费用就有了。
“哦,他们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床上呼呼大睡,昨晚他们在我这里闹到很晚,喝了不少酒。”
奥普急忙说道。
“嗯,我知道了。
再次感谢你的慷慨,我就先走了。”
利玛窦一口喝完酒杯里的啤酒,收好户籍簿和路引,冲奥普点点头,这才转身离开。
“利玛窦神父,我下午就会准备好钱,你随时可以来取。”
看着利玛窦离开的背影,奥普急忙喊道。
大明京城内阁,魏广德正在值房里召见长芦巡盐御史曹一夔,之前他所奏陈的盐政九事万历皇帝并不十分满意,和魏广德单独商议了半天,才让他出面召见曹一夔,询问一些细节。
“你知道户部那边的回复了吧,官买余盐之政已经裁革,不应该再恢复。
而昨日我从乾清宫出来,陛下的意思是食盐乃是百姓日用所需,一切当从便为宜。
至于奏陈的清灶地,除重差和查禁私盐等,倒是可以加强。”
魏广德看着曹一夔缓缓说道。
“首辅大人,如果只是如此,怕是不能改变盐政之弊。”
清理灶地,其实就是盐场和恢复灶户煮盐的柴火地,除重差而是减轻灶户徭役,至于查禁私盐更好理解,朝廷其实一直在做。
但是这些其实都只是流于表面,毫无实际作用。
大明的盐政现在的问题是盐商从盐场兑盐外,还大肆私下里收购灶户余盐,这些余盐一些当然是向户部缴过盐税的,但更多的还是偷税私盐。
官盐私盐混合在一起,让官府难以查辨。
“可是,如果官府收购余盐,你觉得对灶户是好还是坏?”
魏广德问道,随即自顾自道:“过去官府采买余盐,官差多压低等级和价格,强夺灶户利润,这才让灶户宁愿把余盐卖于私盐商人,也不愿意卖给官府。
久而久之,此法自然崩坏而被废弃。
如今重拾,你以为会比过去好吗?”
“可若是余盐不加以管控,盐政早晚也会崩坏。”
曹一夔辩解道。
他总理长芦盐场多年,已经觉察到现今盐政已经有彻底崩坏的兆头,若是不能及时出台新的制度,怕是以后市面上私盐会超过官盐,让朝廷盐税承受极大损失。
而这些结果,最后都要被他们这些盐政官员背锅,得利的只有盐商集团。
“我有些想法,以长芦盐场所辖区域进行试点。
你回去,第一步肯定要除重差,灶户制盐为主,徭役可以用制盐相抵,清理灶地自然也要实行。
不过最主要的还是清理从长芦盐场拿盐的盐商手里积欠的盐引,分别登记造册。
而对于长芦盐场负责的府县,按人口多寡查清楚,每地都要有详细的资料。
然后向盐商发包,行官督商运模式,每年向各地发多少盐,你心里要有数。
若是不足,就增加供盐量,保证百姓所需。
根据商运的成本,定下各地食盐售价,保证盐商有利可图的前提下,避免盐价大起大落。
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不分那什么正盐还是余盐,每地盐商只能往销售地运送那么多的食盐。
那些积欠盐引,五十年以上的,按十比一兑付正盐。”
魏广德没去考虑灶户每年能制盐多少,其实只要有利可图,食盐就能够大量增产。
只不过相对于收益,食盐增产的收益大多还是落在盐商手里,他们会借机压低收盐价格。
而魏广德考虑的其实就是分区划片行专卖权,先让盐商拿钱争夺食盐销售区域,户部先收割一波。
然后就是定下各地食盐消耗量,督促商人按量运送食盐过去。
至于他们拿正盐还是采买余盐,魏广德不管,官府只控制他们运输过去的食盐就够了。
在收盐和运输过程的成本扣除,给适当的利润,就定下各地的食盐定价。
早先的盐政,对于售盐区域其实是靠关系争夺。
有强大人脉关系的盐商,就能分到好地方,人口大城。
而现在魏广德打算拿此以投标发卖的方式确定,不再让私下里关系占据主动。
此外就是官府要监督盐商向各地运盐的数量,这点尤其重要。
不是说盐商卖盐越多越暴利,实际上他们严格限制销售区域的食盐数量,在供不应求下会促使当地盐价暴涨,从中赚取的银钱反而更多。
只要不增加供应,这种利润就会源源不断。
此前,官府对盐商向各地运盐的数量其实没有管控,一些盐商就借此牟利。
高昂的盐价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私盐贩子,命都不要也要赚这个钱。
魏广德要曹一夔重点监督盐商向各地运盐的数量,就是为了平稳各地盐价,避免盐贵伤民。
毕竟,做盐商也是需要成本的,若是大量的食盐积压在手里,对盐商也是一个负担。
只要逼迫盐商足额向各地供应食盐,盐价就不会大起大落,根据出入食盐数量收税也就变得容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