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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3定性

    一转眼,两天时间过去,已经来到年三十。

    这天上午,京城各大衙门渐次开始封印。

    不过其实就是个仪式,并非封印就真的不办公了。

    各大衙门早就安排好从今天到正月十五官员的值日表,衙门的正堂上,总要有一位官老爷坐镇的。

    在大明,也只有兵部和内阁两个衙门不会有这样的仪式。

    是的,兵部不封印,内阁也是。

    当然,本身内阁也没有专门的官印,不必封。

    不过到这个时候,能递送到京城的奏疏也已经少了。

    请安和汇报工作的奏疏,前些天就已经送来了,没人会在大过年的时候给皇帝递奏疏,那不是在皇帝面前露面,那是在给自己上眼药。

    今天魏广德走进值房的时候,看到面前就两份奏疏。

    也不等芦布那边送茶进来,喝口茶再看,他直接拿起第一份翻了翻。

    礼部上的,前些天礼部进献了正旦大朝会仪注,内阁和司礼监批红,这份奏疏就是说准备已经妥当,是一个汇报工作的题本,文字也很简洁,没什么花花绕绕。

    实际上,除了恭贺的奏疏,大明朝廷一直要求的是奏疏简单直接,这是朱元璋那时候定下的规矩。

    至于第二本,是顺天府上的,关于请调兵马司官兵和衙门差役一起维持新年京城治安的奏报。

    这个其实早就由顺天府和兵部、刑部联系过,每年如此,都不必上奏,下面人也知道该做什么。

    不过,每年这个时候还是要奏上一本,让皇帝知道他的臣子在为正旦节做出的工作,官差们为了让百姓过一个祥和的新年,还在坚守岗位。

    魏广德自己就直接舀水自己磨墨,快速票拟好。

    这类奏本的处理,真没什么难度。

    等到芦布端着茶水进来的时候,魏广德已经把两份奏本递过去说道:“拿出去吧,一会儿早点送司礼监。”

    显然,内阁今天要是没其他奏本,他们这些阁臣就会没事儿串串门,然后下午早点溜号。

    明天还有正旦大朝会,魏广德也没法离开京城,去汤山泡温泉。

    “那个,你出去的时候问问外面,如果没什么紧要的奏疏,就先压一压。”

    魏广德对拿着奏本出去的芦布又说了句,非军国大事儿,其他都不需要及时处理,没必要大过年拿来让他们伤神。

    “是,老爷。”

    芦布也不是第一年在内阁了,自然知道这时候老爷们即使还在衙门里坐着,也不想有什么事儿发生,都喜欢清静。

    别的衙门,怕是这个时候坐堂官员都在旁边厢房摆一桌下棋玩了。

    这种情况下,就算都察院御史也绝对不会有什么意见,甚至都察院里或许也是如此。

    大家都已经无心办差,何况本身就没什么事儿做。

    魏广德走到书架前看了看,最后拿出《几何原本》,这书是利玛窦送的,他在看过圣经后,就把这本书带到内阁,想着闲时可以翻看翻看。

    没想到,这就有时间了。

    一壶茶,一本书,魏广德就这么悠闲的在值房里休憩,等着时间流逝。

    今早府里就空了,夫人带着一大帮子女眷出城去了汤山温泉,他打算初三再过去,待到初十才回京城,到时候看看鳌山灯会,这个新年也就算过完了。

    至于大年夜是不是该一起过,他们早就没这个意识,平时天天都在一起。

    再说,魏广德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家,他在外面的几个别院早就瞒不住了。

    只不过徐江兰也没闹腾什么,这年头官员在外面养外室并不希奇。

    “老爷。”

    就在魏广德看完一篇,准备接着看后面的内容时,芦布出现在值房门口。

    “有事儿?”

    魏广德收回视线,看过去问道。

    “通政使司那边送来一份奏疏,我给截下来了。”

    芦布开口说道。

    “嗯?”

    魏广德一愣,马上追问道:“是什么奏疏,哪儿来的?”

    “南京,赵用贤赵大人的弹劾奏疏。”

    芦布马上开口说道,“开始说要分到许阁老那边,我听说是南京来的弹劾奏疏,就要过来了。”

    “拿来我看。”

    魏广德点点头,对芦布的反应很满意。

    就在魏广德在值房翻看奏疏的时候,许国已经在值房得到消息,听说没截住,顿时大发雷霆。

    许国值房的书吏算是倒了大霉,被许国一通数落。

    “老爷,我看此时不简单,那芦布看样子就是守着那里等着截奏疏的。”

    被痛骂一顿,那书吏也果断甩锅。

    你许阁老在内阁排名本来就靠后,不过第三、四位,我一个小小的书吏拿什么和首辅值房的下人争。

    其实,这类奏疏,如果没人要,一般中书拿到就会先往王家屏那边发。

    所以如果是他要过来,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哪知道瞟了眼奏疏来源后,首辅值房的书吏却要抢着要。

    他发话了,在下面,其他几房的人自然不敢争,都是有规矩的。

    没人要,那就是从尾往前头分发。

    可如果有人要,谁排位高给谁。

    不过一般情况下,没人会去争,特别是这个时候。

    所以,在他和芦布都说要这份奏疏后,其他几个都漏出诧异的目光。

    在芦布拿走奏疏后,几个闲聊的人马上就散了,回去给值房里的老爷传递消息去了。

    “芦布,去请几位大人来我值房一叙。”

    魏广德已经看完奏疏,正是赵用贤弹劾徽州知府及徽州六县县令的奏疏,指责他们在征收朝廷赋税之后又加征“火耗”,并直言在朝廷铸造通宝后,本不应该存在这个耗损。

    奏疏里没有提到一些地方死灰复燃的“脚钱”,或许赵用贤认为这个老税有一定合理性。

    毕竟,当初各省制定“一条鞭法”时是统筹核算,确定田亩分摊银钱的。

    若一些地方交通条件差,核算后的“脚钱”或有真不够雇佣民夫搬运的情况。

    地方官府的银子,留存都是有数的,超过了,地方官自然要想办法筹集。

    加税,就是最直接的法子。

    所以,个别地方加征“脚钱”,是说得通的。

    只不过“火耗”这个,确实没法解释,又不是还在用银锭,需要官府重铸银锭,哪来的火耗。

    轻轻敲击桌面,魏广德就知道,今日只能谈“火耗”而不能说其他,至于“脚钱”的事儿,让都察院下去核查的时候再报上来。

    然后,就把雇佣民夫搬运赋税的差事儿,直接收归各省布政使司。

    钱绝对够用,只不过之前都是各县督办,所以或许个别地方确实存在困难。

    既然是统筹的,那就让各省去做,拉高扯低也就平了。

    至于官府原本通过收税,然后官员节省着花钱,剩下的税银直接滑入自己腰包的事儿,肯定是要杜绝的。

    否则,整顿吏治就是句空话,根本无法实现。

    不多时,申时行等人纷纷到来,魏广德也早就放下书本,拿着奏折过来。

    在等人的时候,魏广德就把奏疏先递给申时行,让他先看看。

    随后,来的人按序坐好,依次看过南京上的奏本。

    等到所有人都看过,最后回到魏广德手里后,他才开口对申时行说道:“汝默,当初朝廷编制一条鞭法时,你是全程参与,应该知道当初编法是把除丁银外,所有赋税摊入田亩之中的,也包括地方上必须的杂税目录。

    当时,我记得江南八府曾经就有这个火耗银,当时是怎么做的。”

    明朝江南一带的的赋税是历史上最重的。当时吴中的整体赋税之高,相当于当时全国平均税赋的近九倍。

    特别是内廷向八府征收金花银,这里面就涉及到“火耗”。

    至于数额,按各府分摊数量而定,一般实际征税五千两,那就要向百姓征收六千两银子的金花税银,多出来的就是“火耗”,理由就是碎银熔化重铸为银锭时的折耗。

    明朝时期,征收的火耗银为正税的20%-30%,清顺明制,只不过那时候没有统一钱法,民间通用银锭,所以火耗银的征收就从未停止,而且越演越烈,到清末“火耗”已经高达正税的七、八成。

    说到底,这就是下面官员看到有利可图,于是就大肆侵吞这部分税银。

    而且这笔银钱还很好洗白,那就是刻意熔炼最次的杂银,甚至人为增加其中的杂质,以达到侵占目的。

    “八府火耗银被直接取消,在钱法生效后,直接以官铸银币缴纳,或用铜钱按制冲抵。

    对于其他地方实物赋税折银,也是如此,百姓缴税可以用实物,也可以用铜钱抵银。

    朝廷早前有制,每两银核960钱,每钱银核60钱。”

    申时行已经知道徽州府这是打破了朝廷早先的制度,显然是想推翻他们之前的努力。

    说实话,申时行事前没有得到消息,还被蒙在鼓里。

    虽然知道这种事早晚都会发生,只是没想到都说人亡政息,可这人亡不过半年,下面人就已经按捺不住开始试探了。

    说完,他就看向魏广德,从他的眼神里,申时行就知道魏广德的态度了。

    “在朝廷已经官铸钱币,颁布钱法后,地方官员如此肆无忌惮横征暴敛,徽州府上下都该严厉查处。”

    不用等其他人表态了,申时行已经说出他心里的想法。

    “这,怕是不妥吧。”

    就在余有丁、王家屏打算附和的时候,许国忽然插话道,“朝廷财政因为改革暂时缓解,但其实税还是那么多,而且因为核算,大部分税收都解缴入国库后,地方留存本就不足。

    据我所知,许多地方官府财政已经出现亏空,他们加征此税,虽名不副实,但情有可原。

    我们坐镇中枢,不该不体谅下面官员的苦啊。”

    “我记得当初编制税法时,内阁也是有考虑各府县因区分实际情况,若是出现地方留存不足该如何补偿。”

    说道这里,魏广德眼睛看向王家屏,当初他有参与此事。

    果然,在看到魏广德看他后,王家屏果断开口说道:“首辅大人说得对,当初公文我有参与草拟。

    地方留存若不足以抵消支出,各府县可呈文布政使司,请求补全。

    徽州府若真出现财政亏空,应报南京户部才对,而不是私自增加征税,如此枉顾朝廷法令,该严惩。”

    许国看了眼其他几人,余有丁虽然没发言,但想来意见也和他们差不多。

    很自然,许国不打算继续争论什么,而是说道:“既如此,还是派人下去核实,待有了结果我们再商议。

    毕竟只是一面之词,没必要就喊打喊杀的,派人下去了解清楚情况再做定夺也不晚。”

    “许公之言有理,此事当禀奏陛下,派御史查勘,据实回报,朝廷也好商议处置结论。”

    魏广德点点头,不过随即淡然道:“朝廷行新法不过两年有余,就有地方敢于如此,完全置朝廷法度于无视。

    从赵大人的奏疏里就能看到,南京户部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徽州府之事,还是因徽州商人在南京行商意外说起。

    可见,徽州府所做之事,绝对不是简单的加征税赋填补地方财政亏空,而是无视朝廷权威,公然抗法。

    无论如何,此风断不可长。”

    许国想先模糊涉及官员的性质,但魏广德可不会答应。

    就算加税真的是为了弥补地方财政亏空,也应该按制度先向上级官府报告,得到允许后再行加税。

    不报,直接加税,这就是抗法,蔑视皇权,无视朝廷。

    听到魏广德的话,知道他是在直接给这次事件定性,其他几个人倒没什么,只不过他们这时候都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许国身上。

    徽州府,谁不知道许国就是徽州府出来的,貌似也是那里仅有的一位阁臣。

    因为一次性接纳三位阁臣,按照之前他们在值房里商议的结果,还准备明年由余有丁先行返回老家探亲,之后是许国,最后是王家屏。

    安排阁臣返家探亲,其实除了衣锦还乡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建造大学士牌坊。

    牌坊是中国传统建筑中的门洞式纪念性建筑物,以石材建造,封建社会时期用于表彰功勋、科第、德政及忠孝节义,具有标明地标、祠堂祭祖和宣扬封建礼教等功能,别称牌楼。

    对于士人来说,从举人开始都是要建牌坊的,除了大家熟知的进士牌坊外,入阁也有专门的大学士坊。

    “如果无异议,我们就一起进宫禀报陛下。”

    魏广德开口说道。

    闻言,许国咬咬牙,最后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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