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一声凄厉得如同杜鹃啼血、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叫,骤然从穆颜卿口中爆发出来!
那声音中蕴含的惊恐、绝望、悔恨与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冰冷伪装!
她眼中的疯狂杀意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崩溃!
她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握着剑柄,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苏凌倒下,看着他胸前那迅速扩大的、刺目的血花!
“苏凌——!”
穆颜卿如同疯了一般扑了过去!
在苏凌的身体即将触地的刹那,她终于反应过来,猛地松开了握剑的手,不顾一切地用自己温软的身体垫在了冰冷的地面上,颤抖的双手死死抱住了他倒下的身躯!
“为什么?!为什么啊?!”
穆颜卿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肝肠寸断的绝望和不解,她看着苏凌胸前那柄兀自颤动、深深没入的“红芍泣血”,看着那不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火红的鲛绡,也染红了她苍白的手指。
她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苏凌苍白的脸上,砸在那冰冷的剑柄上。
“你明明可以躲开!你明明可以挡开的!为什么......为什么不躲?!为什么啊?!”
剧痛如同潮水般吞噬着苏凌的意识,但他仍能清晰地感受到抱着自己的身躯在剧烈颤抖,感受到那滚烫的泪水落在自己脸上的温度。
他艰难地扯动嘴角,想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却只牵动了伤口,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顺着嘴角溢出。
他费力地抬起左手,没有去捂伤口,而是颤抖着,指向不远处跌落在尘埃里的江山笑。
他的声音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和释然。
“剑......是当年......你......赠我的......”
“我......我怎么能......用你的剑......伤......伤了你呢......”
话音落下,苏凌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眼前一黑,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啊——!”
穆颜卿的哭声,如同失去了伴侣的孤凤哀鸣,骤然响彻了这片死寂的废墟!那哭声凄厉、绝望、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撕心裂肺的痛楚!她紧紧抱着苏凌失去意识的身体,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眼泪如同血泪般汹涌流淌,将她绝美的容颜冲刷得一片狼藉。
月光惨白,照着她怀中染血的爱人,照着她崩溃绝望的泪颜,照着她身后那柄兀自插在苏凌胸前的“红芍泣血”,剑身赤红,如同泣血的红芍。
那柄静静躺在血泊中的“江山笑”,剑身染血,清冷的银辉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而悲伤。
穆颜卿凄厉绝望的哭喊声撕破了欧阳旧宅的死寂,如同濒死的孤凤哀鸣,在断壁残垣间回荡,令人心碎。
她紧紧抱着怀中失去意识的苏凌,温热的鲜血不断从他右胸涌出,染透了他的衣衫,也浸红了她火红的鲛绡袖摆。
她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上,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混合着血污,冲刷出狼狈而凄美的痕迹。
她所有的冰冷、威严、魅惑,在这一刻尽数崩塌,只剩下一个女子痛失所爱的无边恐惧与悔恨。
“苏凌......苏凌你醒醒......你看看我......你不要死......”
她语无伦次,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冰凉的手指徒劳地想去堵住那不断涌血的伤口,却又怕弄疼了他,只能无助地颤抖着。
就在穆颜卿心神俱裂、神智恍惚,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苏凌身上,对外界几乎失去感知的刹那——
“动手!拿下书生!”
为首那名红衣杀手眼中寒光一闪,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时机,厉声下令!
五道猩红的身影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暴起!目标不再是崩溃的穆颜卿,而是直扑被陈扬和朱冉死死护在身后的欧阳昭明!
她们配合默契,两人直取陈扬,两人缠向朱冉,最后一人如同鬼魅般绕过战团,五指成爪,带着凌厉的破风声,狠狠抓向面无人色的欧阳昭明!
“休想!”
“跟你们拼了!”
陈扬和朱冉目眦欲裂,同时发出野兽般的怒吼!
陈扬手中刀化作一片搏命的黑色光幕,完全不顾自身安危,硬生生将攻向自己的两名杀手逼退半步!
朱冉仅凭一只完好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蛮力,如同受伤的暴熊,用身体狠狠撞开缠住自己的杀手,巨大的身躯横挡在欧阳昭明身前,面对那抓来的利爪,竟是不闪不避,用自己宽阔的胸膛迎了上去!眼中是视死如归的决绝!
他们要用血肉之躯,为苏凌要护的人筑起最后一道屏障!
“欧阳昭明小心!”朱冉嘶吼着,准备用身体硬接这致命一爪!
眼看欧阳昭明就要落入魔掌,朱冉也要血溅当场——
“无量那个天尊的!都给道爷——住手!!!”
一声清越嘹亮、带着几分刻意拿捏的腔调、却又蕴含着沛然道门真炁的喝声,如同九天惊雷,骤然在众人头顶炸响!
声音落下的瞬间,一道玄色身影如同凭空出现般,自高高的、半塌的屋檐之上飘然而落!
月光恰好在此刻挣脱云层束缚,清辉洒落,清晰地照亮了来人的模样。
一身玄色的八卦道袍,宽袍大袖,在夜风中微微鼓荡,衣料质地极好,隐隐有暗金色的八卦符文流转。
只是穿在他身上,那刻意营造的仙风道骨味道,却因他此刻的姿势和表情,显出几分滑稽来。
——他落地时,似乎想摆个潇洒的“仙人指路”式,结果落脚处恰好有块松动的瓦砾,身形微微一趔趄,差点没站稳,连忙甩了甩宽大的袖袍掩饰过去,随即又赶紧板起脸,努力做出宝相庄严的模样。
来人年纪约莫二十出头,眉目清秀,唇红齿白,本该是个俊俏小生,偏偏头上歪歪斜斜地戴着一顶混元巾,额前还特意垂下两绺“仙气飘飘”的长发,配上他那努力绷着却总让人觉得下一秒就要破功的严肃表情,活脱脱一个强行装深沉的顽皮少年郎。
正是江南道门魁首——两仙坞的二仙之一,浮沉子!
他飘身落下后,第一眼便看到了穆颜卿怀中浑身浴血、生死不知的苏凌,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笑意的眼睛猛地一缩,掠过一丝真切的震惊与担忧。
但他迅速压下情绪,小眼睛滴溜溜一转,扫过场中剑拔弩张的局面,最后落在那些正准备再次扑向欧阳昭明的红衣杀手身上。
“哼!”浮沉子将手中那柄拂尘(拂尘柄似乎还是上好的紫檀木,但那上面确实没几根毛了......)猛地一甩,拂尘丝在空中划过一道玄奥的轨迹,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颇有些装腔作势的意味。
他下巴微抬,努力营造出睥睨众生的气势,声音刻意拔高,带着几分训斥的口吻道:“呔!尔等红芍影的小丫头片子!可还认得道爷我这张帅脸?!”
他故意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
“趁人之危,欺负伤员,算什么英雄好汉?哦,忘了,你们是娘们儿,本来也不是好汉!......”
浮沉子叨叨个没完道:“都给道爷我原地立正站好!再敢动一下,信不信道爷我发个飙,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打包回家哭鼻子去吧!”
他这一番话,夹杂着“娘们儿”、“打包回家哭鼻子”之类的奇怪俚语,配上他那刻意夸张的腔调和表情,在这血腥肃杀的氛围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地带着一种奇异的威慑力。
那五名红衣杀手身形齐齐一滞!
她们显然认得这位江南道门地位尊崇、却又行事荒诞不羁的浮沉子。
更重要的是,她们深知两仙坞与荆南侯钱仲谋之间那千丝万缕、甚至可以说是结盟的关系!影主未发话,她们绝不敢轻易得罪这位爷!
五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穆颜卿。只见穆颜卿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抱着苏凌,对浮沉子的到来和话语似乎充耳不闻,只是不停地流泪,喃喃呼唤着苏凌的名字。
没有影主的命令,又忌惮浮沉子的身份和背景,五名杀手互相对视一眼,眼中都带着不甘和忌惮,最终缓缓收回了攻势,各自后退数步,重新结成防御阵型,警惕地盯着浮沉子,却不敢再妄动。
浮沉子见状,小眼睛得意地眯了眯,这才大摇大摆地走到穆颜卿身边。
他蹲下身,看着苏凌胸前那柄刺目的“红芍剑”,又看了看穆颜卿哭得梨花带雨的狼狈模样,眉头皱成了疙瘩,嘴里啧啧有声道:“无量佛吖弥陀佛......哎哟喂!我的穆大影主!穆大美人儿!这才多久不见呐?你们俩......你们俩不是一向你侬我侬,情意绵绵,平素腻歪的连道爷我这厚脸皮看了都臊得慌,直呼少儿不宜吗?”
他夸张地用手在脸前扇了扇风,又道:“怎么?小两口吵架升级了?从拌嘴直接快进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家庭暴力环节了?......”
他斜睨着穆颜卿,吊儿郎当道:啧啧啧,穆颜卿啊穆颜卿,你这下手也忒狠了点吧?瞄准心窝子捅啊?这要不是道爷我及时赶到,掐指一算此地有血光之灾,紧赶慢赶过来看热闹......哦不,是过来救场!苏凌这小子的小命可真就交代在你手里了!”
他凑近穆颜卿身旁,压低声音,带着促狭道:“怎么?真想谋杀亲夫,年纪轻轻就守寡啊?”
穆颜卿此刻心如刀绞,又痛又悔,被浮沉子这番没心没肺的调侃臊得满脸通红,又羞又恼,抬起泪眼狠狠瞪了他一眼,声音带着哭腔和嗔怒。
“臭......臭道士!滚开!少在这里......少管闲事!”她下意识地想护住苏凌,却又怕牵动他的伤口,动作显得笨拙而无力。
“非也,非也!”
浮沉子摇头晃脑,学着酸儒的腔调,脸上却是一副“这事道爷管定了”的惫懒表情。
“今日这闲事,道爷我还真就管定了!要不然,道爷我平日里叫你那么多声‘弟妹’,不是白叫了?显得多没面子!”
他顿了顿,一脸正色,指着穆颜卿手中的剑道:“再说了!家庭暴力!这是绝对错误的!严重的错误!必须严厉谴责!道爷我作为娘家人......啊呸,作为苏凌的铁杆兄弟,必须主持公道!严厉批评教育你!”
“你......!”
穆颜卿被他这番歪理邪说气得胸口起伏,偏偏又无力反驳,看着他那张故作严肃的滑稽脸,再想到怀中生死未卜的苏凌,心中五味杂陈,羞愤、悲痛、无奈交织在一起,最终只能狠狠啐了他一口,别过脸去,眼泪流得更凶了,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蓦地,浮沉子怀中的苏凌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他竟在剧痛和浮沉子吵闹的声音中,艰难地恢复了一丝意识。
“苏凌!”穆颜卿惊喜地低呼,连忙低头看去。
苏凌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毫无血色,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眼神涣散而虚弱。
模糊的视线中,映入了穆颜卿那张布满泪痕、写满担忧的绝美容颜。
“穆......颜卿......”苏凌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气若游丝。
“我在!我在!”穆颜卿连忙握住他冰凉的手,声音带着哭腔。
苏凌的目光艰难地转动,似乎想看清周围,最终又落回穆颜卿脸上。
他用尽全身力气,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地恳求道:“今......今日......到此为止......好不好?别......别再继续了......”
他喘息着,每说一个字都牵动伤口,带来剧烈的痛苦,但他依旧坚持着,眼神带着最后的希冀和哀求。
“若你......若你执意要带走欧阳......那......那便先......先杀了我......”
“不!不要说了!”穆颜卿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落。
她看着苏凌那虚弱却无比坚定的眼神,看着他胸前那柄由自己亲手刺入的利剑,感受着他生命气息的迅速流逝......
所有的任务,所有的命令,所有的顾忌,在这一刻,都被那汹涌的爱意、悔恨和恐惧彻底冲垮!
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更做不到亲手再给他补上一刀!
巨大的矛盾如同巨蟒般噬咬着她的心。一边是如山的命令和无法言说的沉重枷锁,一边是此生挚爱奄奄一息的恳求......
这抉择,痛彻心扉!
最终,穆颜卿猛地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晶莹的泪珠。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再睁开眼时,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痛楚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无奈妥协。她看着苏凌,声音沙哑而颤抖,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决绝。
“好......好!苏凌......我答应你......今日......到此为止......欧阳昭明......你......你护着他吧......”每一个字,都像从她心尖上剜下来一般沉重。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却一字一顿道:“但是......苏凌......你一定要活着!你若敢死......我......我绝不放过你!”
说完,她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强忍着没有倒下。
听到穆颜卿的承诺,苏凌眼中那最后一丝紧绷的坚持终于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疲惫和失血带来的冰冷黑暗。他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微弱的笑容,最终却只是无力地牵动了一下,眼神迅速涣散,头一歪,再次彻底陷入了深沉的昏迷之中。
“苏凌!”穆颜卿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刚刚放下的心再次被恐惧攥紧。
“行了行了!弟妹啊,人交给我,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浮沉子这时终于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难得地正经起来。
他蹲下身,动作麻利地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瓶,倒出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淡淡银色光晕和奇异清香的丹丸。他小心翼翼地捏开苏凌的嘴,将丹药塞了进去。那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道温润的暖流滑入苏凌喉中。
“喏,两仙坞独家秘制,保命还魂儿......呃,反正死不了人的好东西!”
浮沉子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就要从穆颜卿怀里接过苏凌,“赶紧的,救人如救火!道爷我专业对口!”
穆颜卿抱着苏凌,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哪里肯轻易松手?
她警惕地看着浮沉子,眼中充满了不信任道:“你......你这臭道士吊儿郎当,嬉皮笑脸,满嘴胡诌没个正形......我......我怎能信你?”
“哎哟喂!我的好弟妹!”
浮沉子夸张地一拍大腿,随即又意识到场合不对,连忙压低声音,一脸“你太伤我心”的表情。
“哎,我去......穆颜卿,你说这话,道爷我可真就不爱听了啊......你得讲良心是不是?道爷我平时是爱玩爱闹了点,可正事上什么时候掉过链子?苏凌是我兄弟!过命的交情!我能害他?”
他又瞥了一眼穆颜卿道:“......再说了,你看他这伤,再磨蹭下去,真的送ICU......呃,送阎王殿报到了!赶紧的,信我一次!道爷我用两仙坞道门清誉担保!额呸,虽然那玩意儿好像也不怎么值钱......但苏凌的命值钱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地将手伸到苏凌身下,巧妙地用力,同时嘴里还不停道:“放心放心,道爷我这就带他去疗伤,保证给你还一个活蹦乱跳......呃,至少能喘气的苏凌回来!快松手吧,再耽搁......伤口感染引发破伤风,破伤风你懂不懂.......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总之......神仙也难救!”
穆颜卿看着浮沉子难得认真的眼神(虽然那眼神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惯有的惫懒),又感受到怀中苏凌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心中天人交战。
她确实知道这臭道士虽然看着不靠谱,但涉及真正重要的人和事,尤其是苏凌,他从未含糊过。
最终,对苏凌生命的担忧压倒了一切。她咬着下唇,眼中泪水再次涌出,极其不舍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抱着苏凌的手臂。
浮沉子小心翼翼地将苏凌接了过来,打横抱在怀里。苏凌的身量不轻,但浮沉子抱着却显得毫不费力,显然修为不俗。
“影主......”为首的红衣杀手上前一步,看着穆颜卿,又看看浮沉子怀中的苏凌,欲言又止。
任务......就这样放弃了?
穆颜卿失魂落魄地站起身,她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浮沉子怀中昏迷不醒的苏凌,那眼神充满了无尽的眷恋、担忧和痛楚。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撤退。
她转身,脚步踉跄,如同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一步,两步......
她忍不住再次回头,目光死死地盯在苏凌苍白的脸上。
月光下,她绝美的侧脸泪痕未干,写满了失魂落魄的凄楚。最终,她猛地一咬嘴唇,狠心扭过头,带着那五名同样沉默的红衣杀手,如同五道融入夜色的暗红流光,迅速消失在欧阳旧宅破败的大门之外。
那离去的背影,充满了落寞与难以言喻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