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内,白幡低垂,灵堂寂寂。
徐嫱穿过庭院,走向那扇半掩的厅门。
还未踏入,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从门后冲了出来,张开双臂,拦在门前。
“不准进去!”
小女孩约莫三岁,穿着一身素色麻衣,头发有些凌乱,一双眼睛红肿得像核桃,面上有些胆怯,却倔强地瞪着徐嫱。
徐嫱认得她,周玉,周识字的外甥女,柳眠从死牢里救出来的孩子。
“你也是来骂公子的吗?”
周玉声音里带着哭腔,“你们才是坏蛋!”
徐嫱看着这孩子眼中毫不掩饰的敌意与悲伤,心底突然有点闷,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都说柳眠坏,可他身边的人,无一不忠心耿耿,就连个三岁孩子,都拼尽全力维护他,明明很害怕,却一步不退。
徐嫱蹲下身,与周玉平视,轻声道:“我不是来骂他的。”
“你骗人!”
周玉用力摇头,眼泪往下掉,“他们都来骂公子,说他活该、说他坏……”
“才不是这样的!公子是最好的人!”
“他教我识字,带我放风筝,还会给我扎头发……”
周玉两只小手不停擦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完,她固执地拦在门前,她要守护公子,不让那些难听的话,传进公子耳朵里。
公子不坏,他不坏!
徐嫱抿紧了唇角,她抬手擦周玉脸上的泪水,声音有些哑,“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我知道,他不坏,他很好,你带我去看看他,好不好?”徐嫱放柔了声调。
周玉愣愣地看着她,眼泪还在往下掉,小声道:“你不能骗人。”
徐嫱站起身,牵起她的小手,走进灵堂。
灵堂内,光线晦暗。
一股檀香气味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沉沉压在徐嫱的呼吸上。
正中央,是一口尚未盖棺的乌木棺材。
徐嫱的脚步滞住了。
“徐嫱是我的未婚妻,我不允许你们欺负。”
徐嫱脑子里蓦地响起杨束说过的话。
“柳家底蕴薄,但天子的恩宠,还是不少的。”
“这朝中大臣,我都能刚一刚。”
“徐嫱好,徐家才能好,她若不开心,我保证,大家都不会开心。”
“……”
徐嫱站在原地,好一会才有力气往前迈。
棺木里,那人静静躺着。
入目的是勉强拼凑、却依旧触目惊心的残破身躯。
由厚重的寿衣和填充物才勉强支撑出一个人形。
脸上经过了精心修补,覆盖着厚厚的铅粉,试图掩盖摔落造成的创伤,却依旧能看出骨骼不自然的凹陷和缝合的痕迹。
这真的是柳眠吗?
徐嫱的手指无声地蜷缩进掌心。
“你这张嘴,但凡柔和一点……”
徐嫱话语顿住,垂下了眸。
人已经死了,她再追忆过去,又有什么意义。
“柳眠,你算计了那么多,可曾算到自己的结局?”
“又可曾算到,最后为你料理后事的,是你口中眼盲心瞎、蠢如笨猪的我?”
“为什么不肯听我一句……”徐嫱声音轻不可闻,隐隐透着哭腔。
最后看了眼棺木,徐嫱转了身。
“府上如今是谁管事?”徐嫱目光扫过角落里垂首站立的仆役。
“回徐小姐,是桂文。”仆役恭声道。
“他人呢?”
“吏部尚书的次子在灵堂上对公子不敬,桂文气不过,同他打了起来,伤着头,眼下还在昏迷。”仆役脸上戚戚然,偏头抹了抹眼角。
徐嫱侧了侧头,看向棺木,记恨柳眠的人太多了,难免有沉不住气的过来显威风。
“将账房、库房钥匙、仆役名册、柳府所有田庄、铺面的地契文书,一炷香内,全部取来正厅。”
徐嫱语速不快,却不容拒绝。
“另,即刻起,柳府闭门谢客,非我准许,任何人不得出入。”
“护卫队长何在?”
仆役抬了抬头,回徐嫱,“也是桂文。”
徐嫱揉了揉眉心,柳眠身边,就只有一个能支应门庭的人?
“我记得柳眠跟前有个叫老王的,身手很是不错。”
仆役再次抹眼角,“老王接受不了公子身亡的事,水米不进,一病不起。”
柳眠一死,柳府还真是立马垮了。
徐嫱沉了沉气,直接吩咐仆役,“你将府内护卫分作三班,日夜巡视,尤其是小姐的院落,加派双倍人手。”
“若有擅闯者,不必请示,直接拿下。”
“是。”下去办事前,仆役偷瞧了眼徐嫱,这看着,是不打算走啊。
……
后院一间紧闭的卧房内,桂文耳朵贴到门板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那神采奕奕、眸光精亮的模样,哪有一点仆役口中昏迷不醒的惨状。
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来,桂文如同灵猴般,几个蹿步就翻身上了床。
拉过被子胡乱盖住半边身子,他眼睛一闭,“昏迷”了。
“人走了?”
见是仆役进来,桂文压低嗓子急切问道。
仆役摇摇头,把徐嫱在正厅说的话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
“啥?!”
桂文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她不是嚷着要跟公子退婚?”
“眼下这情形,柳府就是众矢之的,谁沾上谁倒霉。徐嫱这时候跳出来接管柳府,可与跳火坑无异。”
“她咋想的?”
桂文摸着下巴,“我知道了!”
“她是瞧上咱府里的银子了!公子这些时日攒下的家底,可不是个小数目!”
屋内阴影处坐着的老王,眼皮往上翻,还以为这货能憋出什么高见,人家尚书府会缺钱?徐小姐但凡有一点贪财,都不会对公子不假辞色。
“怎么办?”桂文看向老王,“这不在公子的计划里啊。”
“她要住下,会不会瞧出什么来?”
老王皱起眉,演一时,和无时无刻,后者肯定更容易露出破绽。
徐嫱的敏锐度并不低。
“禀报给公子,让他拿主意。”老王凝声道。
“快去,小心着点。”桂文催促仆役。
仆役点点头,立马去办。
……
杨束拿着酒壶,一脸怪异。
徐嫱要住进柳府?
这女人净做些出乎人意料的事。
“柳眠”风光时,她不屑一顾,如今垮台了,她上赶着。
“一天天的,就会损害自己的利益。”
“蠢。”杨束低骂。
“不用管,徐家不会由着徐嫱,”
“暗中看着点,别让人把她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