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再现。
“吕老,我们……喝一顿?”
当明楼说出这句话并将食盒推动的时候,一张写满了小字的纸张,被他轻轻的放到了吕宗方的手上。
之前就说过,这里是窃听之王打造的安全屋,窃听的手段防不胜防,但窃听的缺点很明显,根本就无法识别小动作,故而明楼采取了这种“递信”的方式。
接下来就是正常的对话,但吕宗方也在快速的阅读这张纸上的内容。
一心二用,高级特工的基操。
明楼交给吕宗方的小纸片上,第一段便是高级别的“识别码”,二号情报组专用,能有效识别对方的身份,而纸张的折迭方式也是一种暗号,否则吕宗方怎么可能轻易打开?
之后的内容就比较震撼了,大致意思是:
组织已经有营救方案,请务必保护好自己,营救方案事关之后布局,切勿自作主张,必须配合营救行动。
之所以有这一出戏,主要是明楼担心吕宗方在这几天内以自杀的方式了结自身——老吕在之前就布局给明楼泼过脏水,以自杀的方式反咬张安平一口不是没有可能。
吕宗方显然也明白这张纸片中的含义,一边为自己叫屈,一边又缓慢而慎重的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明楼走后,他一边强按心中的激荡,一边继续呢喃为自己叫屈。
【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
还是安全屋。
张安平跟戴善武并立,通过窗户关注着不远处的屋子——那间屋子就是软禁吕宗方的地方。
两间屋子隔得不远,吕宗方喊冤的声音时不时能传进来。
张安平面无表情,但戴善武的嘴角却时不时的抽搐一下。
在明楼进去以后,张安平幽幽问道:
“知道为什么审查你吗?”
戴善武俯首:“是我做事不谨慎,我不怨恨表哥。”
看着如此的戴善武,张安平暗暗摇头,太嫩了,着实是太嫩了。
“被吕宗方审查,吕宗方接着又被我软禁,你怎么看?”
“表哥做事,必然有深意,善武愚钝,暂时还……不太清楚。”
“吕宗方,他是共党。”
戴善武一脸的惊骇,结结巴巴道:“他、他、他是共党?”
扫了一眼戴善武,张安平好悬笑出声来,这孩子,野心大,没有匹配野心的能力,一个简单的表情管理都不合格,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想着将自己当做对手?
“你去见见明楼。”
“吕宗方跟你关系很不错,就由你……负责策划如何‘处理’他吧!”
一抹怨恨从戴善武的眼神中一闪而没,他沉默一阵:
“是!”
张安平看似没有关注戴善武,但余光却一直注意着他,在戴善武应是后,张安平微不可查的摇头,心道:
也好,身边留下一颗雷也不错,要不然毛仁凤能打的牌……可就太少了!
戴善武真的真的差太远了,就如刚才的问题——他以为自己是在养光韬晦、是在卧薪尝胆,但代入张安平的视角,只会觉得这小子稚嫩的一塌糊涂。
他遂不再言语,默默的等待着明楼出现,当明楼从吕宗方处出来后,张安平才道:
“你去见见明楼,商量下该怎么做。”
“是。”
戴善武走后,张安平微微叹息,他本来是想引导戴善武,借他之手来救出吕宗方。
因为他打算布置一颗大雷,在未来用这颗雷炸自己的同时再炸毛仁凤。
可现在却不得不改。
这颗雷,现在只能炸毛仁凤喽。
……
明楼沉思之际听到了脚步声,睁眼看到戴善武后起身招呼:
“善武。”
“明哥。”戴善武在张安平面前还能勉强的做到表情管理,但面对信任的明楼,却再也掩饰不了心中的愤慨,他急切的问:
“吕老,真的是共党吗?”
明楼心中幽幽的叹息,心说多好的机会,可惜不能引导。
“应该是吧。”
戴善武怒道:“应该是?明哥,你怎么不说是莫须有!”
明楼苦笑:“你觉得张长官会……错吗?”
“他怎么可能不会错?”戴善武的声音逐渐降低,显然对张安平有刻骨铭心的惧意,回头又张望了一眼后,他才又说:“诸葛亮都犯过错识马谡这样的错误,他又怎么可能不会错?”
“吕老要是共党,那军统早就被共党渗透成筛子了!”
很明显,张安平的话他是一个字都没有相信。
明楼再度心中遗憾,多好的“枪”啊,安平怎么就不用呢?
“善武,此事,休谈!”
明楼用严厉的目光看着戴善武。
明楼平日里显得人畜无害,但他可不是那种人畜无害的人,曾经的上海区副区长、深入敌营的顶级卧底,当他严厉的时候,自身那种气势又岂是戴善武这种菜鸟能无视的?
戴善武闭嘴,嘴巴蠕动一阵后未语。
明楼目光缓和:“你来做什么?”
“他、他让我参与处理吕老。”
明楼一愣,许久后自语:
“好狠的……心啊!”
戴善武露出戚戚然的神色,是啊,好狠的心呐!
明楼点到即止,担心再忽悠下去,戴善武这孩子跟个火药一样炸了就麻烦了,遂沉声道:
“既然是张长官让你参与的,那你就参与吧——你觉得该用什么方式‘处理’吕宗方?”
“能……保他一命吗?”
戴善武却答非所问。
“善武,我知道你善,你念旧,但是,大势之下,你必须收起你的小心思,明白吗?”
戴善武不甘心的看着明楼,但明楼严厉的目光却让他屈伏,只能讷讷的应是。
明楼重复之前的问题:“你觉得该怎么处置?”
“给吕老、给他一个体面吧。”
明楼摇头:
“吕宗方,不能是共党。明白吗?”
戴善武却懵了。
“他是军统的高层,是特务处时期的老人,一旦他被通共的罪名诛杀,这会影响到外人对我军统的看法,所以,要他死,但不能让他的身份被外人所知。”
明楼耐心的解释,但在戴善武的耳中,更像是:
张安平要他死,他就必须死!
罪名什么的,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
他其实不蠢,但偏见却能影响到一个人的判断,而吕宗方之前的工作也不是白做的,所以导致了戴善武扭曲的视角。
“我知道了。”戴善武沉默了一阵,道:“那就……”
“让他死于车祸吧。”
“车祸?”明楼心说要是死于车祸的话,我怎么保老吕?
“善武,有时候,你要学会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
戴善武不解,明楼却并未解释,只是道:“就当是一道考试题吧。”
“今晚八点前找我,我想看到你的答卷。”
说罢,明楼亲切的拍了拍戴善武的肩膀。
戴善武不禁想起了昨天吕宗方拍他肩膀的画面。
……
失魂落魄的游走在重庆繁华的街道上,戴善武有种筋疲力尽的无力感。
好累。
他想找到酒楼一醉方休,但这时候却有人喊他:
“善武?”
熟悉的声音传来,戴善武回头,看到了安思章(姜思安)和一个梳着中分的男子在街道上并行。
“思章。”
戴善武露出喜意,安思章是他在军统唯一一个引为知己的好友!
“真的是你!”安思章快步过来,担忧道:“我听说你被审查了?怎么回事?”
戴善武露出苦笑:“有人,想收拾我。呵……”最后他却以冷笑收场。
安思章扫视了周围一圈:“善武,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找个雅间坐坐,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许忠义,他可是你表哥的入室大弟子!”
戴善武的脸色微变,心说这不会传进那家伙的耳中吧?
“戴主任,久仰大名。”
许忠义真诚的问候,但内心却是失笑,都说虎父无犬子,没想到戴老板生的是“虫子”,这个“虫”还不是“大虫”的虫。
戴善武轻轻点头,倒是将戴公子的逼格拿捏得死死的:“许副区长。”
许忠义识别到了戴善武的疏离感,便主动提出告辞:“戴主任,安副主任,我还有点事,等我忙完做东赔罪,见谅,见谅。”
戴善武和安思章并未阻拦,客套了两句目送走了许忠义后,安思章道:
“善武,我车就在前面,上车说吧。”
“嗯。”
两人来到车上后,戴善武早就憋不住了,噼里啪啦的讲起了自己的遭遇——在戴善武口中,这自然是张安平针对他,并对他的铁杆进行清洗。
他甚至怒道:“我有时候都搞不明白,到底谁才是他的亲儿子?!”
安思章面对这个大龄婴儿,心道:腐朽的政权!
虽然心中对戴善武这样的权二代嘲弄,但作为对方的心腹,安思章这时候却尽职的为对方分析起来——说穿了就是一个字:
忍!
一番安慰后,安思章开始替戴善武“出谋划策”:
“吕老,是救不了了,不管他有没有通共,张长官既然要他的命,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明主任说得对,借刀杀人……是个好主意。”
戴善武询问:“怎么个借刀杀人的办法?”
“共党!”
安思章道:“完全可以以共党的名义做这件事……不过,我们可以留一手。”
他手指在车门上轻敲,目光深邃道:“留一些手尾,要是查,能查到中统的手尾!”
戴善武恍然:“我明白了——这么做,关键时候也可以将黑锅扣在中统的身上!”
“我想张长官之所以肯定称吕老师共党,应该跟之前民生路的事有关,中统借机泄愤,说得过去。”
戴善武由衷道:“思章,多谢你的点拨。”
安思章客气道:“你只是暂时被吕老的恩情束缚,等你冷静下来,肯定能想到的。”
戴善武不由赞同的点头,这就是他跟安思章能成为知己的缘由。
“思章,这件事……还请你为我保密。戴某,感激不尽!”
“咱们俩说这个可就生分了。”
戴善武有了主意后,自然就不愿意在这里多呆了,他着急要将这份“答卷”交给明楼呢。
过去,吕宗方是他在军统最大的铁杆,吕宗方一死,他必须再找一个为自己遮阳的大树,他的“明哥”,显然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为了不让明楼知道这是安思章提点自己的,戴善武甚至都没有让安思章开车送自己走。
看着戴善武的背影,安思章脑中中浮现了一个词:
生性薄凉!
这大概是很多权贵子弟共有的特点吧。
他微微摇头,心说任务完成!
……
“明哥,我觉得可以共党的名义来做这件事。”
戴善武侃侃而谈:“这么做,还能给共党泼脏水,您觉得?”
明楼反问:“具体怎么实施?”
糟糕,安思章没说啊!
戴善武一时间语塞,这时候注意到了明楼桌子上放着一份卷宗,上面写着爆炸案,他顿时有了灵感:
“汽车爆炸!”
“明哥,我想将中统牵连进来——所以爆炸物,我想从中统那边搞过来,到时候若是有意外发生,还能甩锅给中统。”
明楼呢喃:“汽车爆炸?”
他看了眼戴善武:“倒是跟张长官做事风格一致——善武,那这件事要是由你全权负责,你能接受吗?”
“我?”戴善武颇为意外。
“有信心吗?”
戴善武略思索后,咬牙道:“我有信心!”
“好,那就由你负责,我会让阿诚协助你。”
明楼很干脆的当起了甩手掌柜——这么做的目的也很明显,不会让人轻易看出他插手太多,这样也能掩饰他救吕宗方的行为。
戴善武离开后,明楼悄然将桌上的卷宗收起。
引导这样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菜鸟,实在是太容易了。
而之所以这般费劲的引导,就是为了让戴善武能在戴春风面前“趾高气昂”的说:
这全都是我的主意!
这很重要!
因为唯有戴善武掺和程度高了,疑心的戴春风才会真的相信吕宗方死了。
否则,麻烦大了。
……
戴善武看着自己完善的计划,心里颇为激动。
这是他第一次亲力亲为的做这种事,成就感颇深,以至于他都下意识的忽略了他的目标叫吕宗方,或者说生性凉薄的他,当利益大于吕宗方在他心里的地位后,利益为先。
而现在,戴善武看到了踩着吕宗方尸体收取利益的方式后,自然不会心里再有他。
审视了一通自己的计划后,戴善武一咬牙,拿着计划离开了自己的书房,来到了父亲戴春风的书房前,敲响了房门。
“进。”
“爸。”戴善武像个鹌鹑一样。
戴春风皱眉:“有事?”
“我、我做了一个计划,想请您过目。”
“给我。”
戴善武赶紧上前,将制定的计划交给了戴春风后,便不安的等待了起来。
戴春风看似在看计划,实则是在关注儿子的动静,看到戴善武不安的样子后,心里依然是失望,随后才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计划中,慢慢的眉头又皱起。
戴善武脸色不由难看,自己的计划,父亲看不上吗?
戴春风看完以后,将计划书撇到了桌上,冷漠的问:“谁的主意?!”
戴善武嗫诺:“我。”
“谁的!”戴春风的声音拔高几分。
一股难言的愤怒在内心滋生,戴善武大着声音喊道:“我的!”
他心里气急,凭什么看不起我!凭什么?
我哪里比张安平差?我凭什么想不出这样的计划?!
戴善武以为自己愤怒的大声回答会招来父亲的呵斥,却没想到戴春风没有计较,反而冷声问:
“为什么要用爆炸的方式?”
“我想从中统搞到爆炸物,用来自中统的爆炸物做这件事——万一追查,就会查到中统的身上。”
戴春风这时候露出了一副勉为其难的表情:
“还行,勉强……凑合吧。”
其实他心里挺高兴的,儿子总算不是不学无术了。
刚才的皱眉、随意的将计划书撇到桌上和冷漠的询问,不过是为了诈唬一下儿子,目的就是为了确定是谁的主意。
既然真的是儿子的主意,他岂能不高兴!
至于他说的“还行、勉强凑合”,完全是为了父亲的矜持罢了。
戴善武没体会到父亲的矜持,反而心里异常的失落,这么做都无法让父亲满意吗?
戴春风没注意到儿子的情绪,心里颇为高兴的他抿了一口茶水后,询问想离开的戴善武:
“知道安平为什么要让吕宗方审你?”
“不知道,但我知道表哥是为了我好。”
戴春风再问:“那你知道为什么安平一定要让你处置吕宗方?”
“表哥是、是想让我学会冷酷。”
“知道就好,有事,要多向安平请教,明白吗?”戴春风虽然在算计张安平,可说到底,他只是恢复了权力者对待权力该有的态度而已。
对张安平的信任,他依然是未变的。
而张安平对戴善武的包容、教导戴春风一直看在眼里,也打心里认可外甥的方式。
这才有了这句话。
可这话在戴善武的耳中却非常非常的刺耳。他甚至内心咆哮:
我都这样了,为什么你还左一个“安平”右一个“安平”?我戴善武,到底哪里差他了?!
可惜他不敢,只能说:
“我知道的。”
戴春风这才摆摆手:“好了,你回去休息吧。”
戴善武走后,戴春风露出了笑意,善武,是真的长大了。
懂事多了!
他习惯于站在上位者的角度来教育儿子,却浑然忘了这是自己的儿子,不是他那些生杀大权都掌握在他手上的手下。
而这一点,张安平却看得清清楚楚——在当前复杂的情况下,张安平只能通过戴善武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如此做,极其的繁琐。
戴善武想出的这个“主意”,只有张安平自己清楚在背后用到了多少的布局!
但总算是达成了他的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