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张安平想的有点多了。
戴春风并没有对他失去信任,王天风只是作为戴春风反制张安平的手段——这一点,张安平并不是看不见。
但站在张安平的角度,时间还剩下不到40天了,这仿佛就是黎明前的黑暗,越是这个时候,张安平越不敢大意。
生怕一丁点的疏漏,导致满盘皆输!
但自己的同志他必须要救,所以,他宁愿将这个弯绕到最大,也不愿意前功尽弃。
万一成为后世潜伏教材上的反面案例,那不得“遗臭万年”?
也正是出于这种谨慎的考虑,他才步步为营、一步十算。
而事情,也在按照张安平所预想的那样在进行着——当戴善武亲自插手这件事以后,戴春风唯一关注的就是结局,根本不在乎过程,更不会往有人要“李代桃僵”。
……
茶楼上,张安平和明楼立于窗前,平静的看着远处的马路。
明楼看了眼时间,距离经过时间还早,但此时内心有些难言的急躁,于是想着转移话题,便朝张安平“挥刀”:
“单这种行动来说,这是我见过你最复杂的一次布局。”
“好像……你特别忌惮他。”
明楼没有明说,但这个“他”很明显,只有戴春风!
张安平没有否认,轻声说:“这一行,任何人都不能小觑,更遑论是他。”
“我觉得他没有你可怕。”
张安平失笑,但随即恢复了常色,想了想给出了一个说法:
“是因为,我是站在他肩膀上的。”
站在他的肩膀上?
谦虚么?
但想想张安平为营救吕宗方的布局,明楼只能将之理解为谨慎。
他顿了顿,问:“那……以后呢?”
还是比较隐晦的问法,但实则表达的意思是:
面对戴春风,你行事这般的束手束脚,以后难道都要这样?
张安平幽深的目光在大街上无意识的穿行,脑海中有一句回答:
【很快就没有以后了!】
但他沉默之后,嘴上的回答却是:
“小心无大错。”
嫌弃张安平太保守的激进派明楼,无奈的摇头却并未再说。
或许张安平是对的,可一直束手束脚,会贻误很多的机会啊!
张安平也没有再继续说话,只是默默的等待着。
时间到了!
一辆汽车出现在了马路上,它用很正常的速度在行驶着,不快也不慢。
一辆装满了木柴的人力推车在汽车靠近的时候,可能是太紧张的缘故,不由自主的左右晃动,随后失去了控制,撞在了汽车上。
司机愤怒的踩下刹车,人还没下车就咆哮:
“娃儿,你安逸了!”(小子,你完了!)
推车的车夫吓得连连后退,随后更是不由自主的反身就跑,司机大怒,边喊着“崽儿,站到”边迈腿狂追。
车门打开,一左一右两名特务下车查看情况。
不远的地方,戴善武带着几名随从看着汽车,眉头缓慢皱了起来。
“怎么……没炸?”
按照设想的方案,这个时候柴车中的炸药就应该引爆,两名特务外加吕宗方全都得死——司机有很大概率会捡回一条命来。
戴善武终究是经验不足,没等到爆炸后顿时急眼了,忍不住的站了起来:
“谁弄的炸药?怎么回事!”
一名特务脸色苍白,吱吱呜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下一秒,一团火光凭空出现,在极短的时间内扩大,紧接着才是爆炸的轰鸣,随后削弱了无数倍的冲击波推搡着无数的空气出现了,吹动着戴善武焦躁的脸颊。
“炸了!”
戴善武露出喜色,但想了想又觉得这么高兴过于冷血了,遂强压下笑意,镇定自若道:“撤!”
他带人走了,只剩下远处一团升腾的浓烟和四散的汽车框架。
追车夫的司机被爆炸掀飞,落地后懵逼的不明所以,直到发现汽车四分五裂后才意识到了什么,嚎叫着:
“完球了!事情搞大老!”
茶楼上,张安平和明楼面对着爆炸不为所动,没有一丁点的惊讶。
两个死于爆炸中的特务,他们的名字,出现在王天风给张安平的名单上——这时候死,死不足惜。
至于“吕宗方”……
这年头,监狱里的死刑犯太多太多了,明楼只需要悄然的李代桃僵,就能完成偷天换日的一幕——两个死去的特务是亲历者、知情者,但他们现在永远的闭嘴了!
唯一的“漏洞”是那名司机。
但……他要是自己的同志呢?
这个盖子,只要不是张安平亲自去掀,九成九的可能就会这么泯灭于历史之中。
爆炸的边缘,司机手忙脚乱的爬起来,狼狈不堪的边跑边大喊着:
“我日你妈耶!军统的要犯遭炸死球了,这下完犊子喽!”
明楼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一幕,对张安平吐槽:
“这活宝,演的真像。”
张安平没做评价,只是淡淡的道:
“你去见见老吕吧。”
“嗯。”
……
明楼准备的一处屋子中,吕宗方看着今早的报纸,眉头紧皱。
报纸的“头条”,就是昨天他吕宗方被炸死的新闻——目前全城都在通缉那个车夫,而还没有任何的结果,脏水便已经泼到了地下党的身上。
“这是军统炮制的吧。”
“是……岑痷衍那个道德败坏的家伙?”
吕宗方对岑痷衍这个文化人的败类是一丁点好感都没有,玩弄舆论不说,个人道德还差到了极点,花柳病已经成为了全局共知的笑话。
“藏污纳垢之地!”
吕宗方轻语一声,目光中随即充满了向往之情——他终于能离开这个泥潭了。
外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吕宗方一惊,本能的就要去掏枪,但下一秒,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老吕,是我。”
明楼!
吕宗方浑身一松,转身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上了和煦的笑意:
“明楼……同志!”
吕宗方是真的惊讶,他没想到明楼竟然是自己人——他默默观察局里的各种争斗,张毛斗法让明楼成为了一个“禁忌”的存在,若不是自己当时以为必死无疑,才故意点了明楼,没想到歪打正着,居然打中的是自己的同志!
明楼看到吕宗方身旁的报纸后,笑道:“老吕,别被报纸上的内容影响。”
老吕是那种不愿意麻烦组织的性子,明楼担心吕宗方会因为报纸上对组织泼脏水而自责。
吕宗方有些后悔道:“那倒不会,我只是有些后悔,当初应该咬岑痷衍这个败类一口。”
明楼愣了愣,呐讷的道:
“老岑,是自己的同志。”
吕宗方一愣,啊?
“那些风闻……”
明楼不由想起了张安平的解释,一边在脑海中幻想张安平女装的样子,一边笑着说:“当然是刻意为之。”
“不对——”吕宗方突然严肃:“明楼同志,你不应该对我说这个!”
明楼这是严重违反纪律的行为!
明楼苦笑,老吕的原则过于强了吧,他这般做,实则是为了让老吕安心,生怕老吕总是觉得自己让组织蒙冤。
“放心好了,我既然能告诉你,自然是有原因的。”
吕宗方想了想,也不考虑明楼此话的真假,总之他刻意将这段记忆遗忘,想都不再想。
“明楼同志,你这一次的行为有些冒险了,这件事是张安平亲自负责的,你这么做,很容易出纰漏!”
吕宗方当然知道这时候说这个,有些“反咬一口”的感觉,甚至给人一种白眼狼的印象。
可是,他不吐不快。
安平同志看人可真准!
明楼心里嘀咕一句,面上则安抚道:
“放心吧,张安平那里我会应付,不会出问题的!宗方同志,我来找你是有件事要嘱托你。”
“什么事?”
“明天会安排你撤离,到时候直接去延安,去了延安以后,有个人你需要‘照顾’一下。”
吕宗方直愣愣的看着明楼:“照顾?”
明楼自顾自道:
“他叫明台,是我的弟弟,奉张安平的命令潜伏在了延安。”
“接下来的几年里,你跟他结识即可——不要透漏之前的身份,静待二号情报组的命令!”
明楼特意强调了“二号情报组”。
吕宗方肃然:“我明白了!”
“除了重文同志和厉同志,这件事不能向任何人透漏。”
“嗯。”
其实明楼也不知道张安平为什么交待这个,但他太清楚张安平布局的特色了——现在平平无奇的一步闲棋,未来几年后才会显现出它的威力来。
而张安平交代自己的时候格外的慎重,他自然不会等闲视之!
说完正题,两人又闲聊一阵后明楼才告辞离开。
出了这处自己购买的房产后,明楼摇头,心说论做事滴水不漏,还得是张安平啊!
明楼之前想把吕宗方安置在安全屋。
那是张安平亲自准备的安全屋,差不到张安平身上,还有极大的安全保障。
但却被张安平否决,因为张安平说:
“老吕跟我在上海搭过班子,我准备安全屋的特点他应该有所了解。”
对此,明楼只能闭嘴不言,这家伙做事,是真的谨慎!
……
吕宗方的死,似乎未激起水花,虽然张安平亲自牵头成立了一个调查小组,但只持续了几天就没了声息——按理说这个时候的中统应该产生怀疑。
毕竟,距离搜捕钱重文失败没几天,吕宗方突然“横死”,很容易联想到此人有可能是军统的内奸,正是此人导致了搜捕钱重文失败。
这时候不打上门还待何时?
但……
张安平不按照规矩出牌啊!
中统才得到消息,正在研究吕宗方是不是军统内奸,张安平就打上门来了!
没错,张安平直接打上门来了,直扑中统局本部。
站在叶修峰面前,张安平冷着脸将一堆证据扔到了叶修峰面前:
“你们中统,若是不能给我一个交代,那我就给你们中统一个交代!”
叶修峰大怒,我堂堂中统局长,还能被你一个军统的小王八蛋给……
他锐利的目光横扫,看哪位手下要呵斥,却发现紧跟着张安平进来的中统的一众高级官员,一个个都是鹌鹑状。
这特么是进来保护我的还是看我笑话的?!
他这才意识到瘟神在中统的震慑力。
叶修峰只能强忍怒意:“张世豪,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叶修峰的称呼让张安平想笑,堂堂中统局长,竟然喊不出“张安平”这个名字,看样子叶修峰对中统的掌控,不怎么强嘛。
张安平冷声:
“炸死吕宗方的炸药,来源于你们中统!”
“这些,都是证据。”
“所以,你们中统是要干什么?!刺杀军统高级军官,这锅,你们……背的动么?”
一些被张安平蹂躏了一遍又一遍的中统高官,这时候用一种略得意的眼神扫视被叶修峰提拔起来的新人。
哼哼,张世豪这一尊瘟神,是你们想招惹就招惹的?居然还想向瘟神施压!
天真!
现在,清醒了吧!
认清现实了吧!
真以为我中统没人反抗他吗?
还不是一遍遍被打服了、被收拾麻木了,知道怎么搞都搞不赢嘛!
而那些叫嚣着让军统给个说法的中统高官,则暗地里苦笑:
瘟神,果然是瘟神啊!幸好我刚刚没有出头……
叶修峰一直认为自己的涵养不错,但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想骂娘了,见过贼喊捉贼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看着张安平冷漠的神色,叶修峰几度握拳,想下令拿人,但思虑再三后,终究是放弃了。
军统,真特码不是东西啊!用中统的炸药灭口,把中统牵扯进来,连做文章都不好做了——中统现在要是敢放出风声说吕总方是死于清理门户,相信天杀的军统一定会去侍从室打官司,称是中统刺杀了军统高层。
深呼吸一口气,叶修峰冷冷道:
“好,我会给张长官一个交代!”
但终究是意难平,说完,又画蛇添足的加了一句:
“好自为之!”
张安平没有去威胁叶修峰,而是扭头就走,但在扭头以后,目光却深深的从一众中统高官脸上扫过。
中统高层十余人,竟无一人敢跟张安平对视。
“好自为之。”
张安平撂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叶修峰的办公室,偌大一个中统局本部,竟无一人出面阻拦。
但张安平更可惜的是无人敢说一句:
中统,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
吕宗方的事了,也意味着张安平目前的工作重心要重新回归正轨了。
他目前的工作重心就两件事:
第一,美国军工设备的安置;
第二,大清算!
到货的军工设备的安置工作有东北区配合,目前不会牵扯张安平太多的精力,而现在年也过去了,张安平的精力更多的是投入到了大清算之中。
事实上,这时候举国上下要求严惩汉奸的呼声非常高——八年全面抗战,日本人在中国的土地上犯下了太多太多的罪孽,而汉奸们仗着给日本人做狗,对同胞犯下的罪孽,同样罄竹难书!
当年,淞沪会战的绞肉机开启的时候,张安平就备下了“小本本”,一点点的记录着日寇、汉奸的种种恶行,随着他权威的扩大、势力的扩大,小本本上的内容也越来越多,这些被战事的岁月尘封的小本本,现在,终于迎来了它们的历史时刻。
“抓!”
随着一声令下,一场蓄谋已久的大抓捕便开始了。
抗战结束前,军统在张安平的主导下展开了“最后一战”,一些在黑本本上在册的汉奸因为军统的承诺成为了漏网之鱼;
抗战结束,为了抢地盘,为了尽快的攫取胜利的果实,国民政府收编了大量的伪军降临,这些伪军摇身一变成为了国民革命军的一份子,继续作威作福;
接收地盘的时候,国民政府内部的各种牛鬼蛇神纷纷出马,从汉奸手中攫取到了巨量的利益,而他们“轻微的付出”就是保下这些牛鬼蛇神——最终的结果是很多的汉奸并未被收监,继续过着压榨百姓的上等人生活。
而随着张安平的这一声命令,各军统区站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名册,展开了统一的大抓捕。
……
北平。
面对着闯入了自己家的军统特务,房子的主人陪着笑:
“各位兄弟,误会,误会,大水冲了龙王庙,我是自己人——看,这是马站长签署的命令,我是正儿八经的军统成……”
话还没说完,一个巴掌就扇了上去。
“去尼玛的自己人,实话告诉你吧,像你这样的汉奸,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放你一马——抓走!”
南京。
“各位兄弟辛苦了,”经过了惶惶不可终日后自觉已经安全无比的汉奸,赔笑对闯进来的军统抓捕队成员们说:
“我有张长官亲自开的特赦书,过往种种,概不追究。”
说着他还掏出了所谓的特赦书——其实是一份身份证明,证明他是奉军统命令潜入敌营的。
张世豪三个大字,龙飞凤舞,给了这个汉奸无限的底气。
但迎接他的却是嘲弄的冷笑:
“张长官早就说过,凡是罪不可恕的汉奸,哪怕是戴老板签署的文件,一律……不认!”
“抓人!”
“反抗者,格杀勿论!”
上海。
大名鼎鼎的富豪对着一群看不上眼的丘八赔笑:
“各位忠救军的兄弟,我是自己人,看,这是国民政府军令部签署的……”
回应他的却是一名士兵蛮横无理的撕碎——他花了无数的黄金而获取的保命符,被士兵当做垃圾一样撕碎。
“周良贤,民国25年10月便暗中勾结日寇,上海沦陷后,一直为日寇做事,更是利用日寇犯下过多起血案——周良贤,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带走!”
“封家!”
同样的一幕在全国各地上演着,那些以为躲过了清算的汉奸,在刚刚过完年、盘算着如何重新继续盘剥的时候,迎来了人生中最绝望的时刻。
无数的汉奸撕心裂肺的大骂着张世豪——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因为张世豪签署的“特赦书”而认为脱离了苦海,却没想到一言九鼎的张世豪,竟然做出了背信弃义之事。
军统的大抓捕结束的次日,报纸上的风向就变了——之前还有无数的报纸在抨击军统暗中为汉奸提供庇护,却没想到军统在一夕之间,将无数未曾制裁的汉奸悉数一网打尽。
一时间,舆论精彩万分,想夸军统吧,不由又想起军统的种种龌龊事,可不夸吧,看着那些被押送的汉奸,着实是违背本心呐。
于是,有人说了这么一句话:
誉满天下,谤满天下,乱世行春秋事,是非留待后人评。(戴笠的挽联之一哈。)
……
对于报纸上的风评,张安平表现的很淡然,不管是赞扬也好,还是偶尔一撮人说得军统背信弃义也罢,都影响不了张安平的心态。
因为……
终究还是有一些人成为了漏网之鱼。
张安平没有头铁的去搞这些漏网之鱼,有些人,张世豪、军统,是审判不了的,那么,这些人就留给人民政府吧!
此时的他,正在看一份汇总的资料——大抓捕只持续了一天,被抓捕的目标全都是登记在案的,统一抓捕并不耗费时间。
但之后的事才是真正耗费时间的。
抄家、财物清算,这两项,太费时间了。
而财物清算中的猫腻有多深、有多少人会上下其手,张安平岂能不知道?所以他一直掌控着多个巡查小组,紧盯着各地区站的财物清算——短短二十来天的时间里,就直接处罚了多达七十余名军统特工,甚至还有两名站长遭到了严重警告,一名站长被撤职查办。
刚刚将汇总的材料看完,张安平默默思索着如何将这些财物控制在手,郑翊略带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紧接着她快步进来:
“区座,这是北平巡查小组秘密发来的调查报告。”
郑翊的声音有些凝重。
张安平伸手接过了她呈过来的调查报告,没有丝毫的异样,没人知道的是,此时此刻,他用尽了气力,才保持了外表的平静。
北平的情报,终于……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