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日之后,顾正臣抵达蓟州外。
这里的蓟州是后世的蓟县,并不是蓟州镇,冀州镇尚在蓟州以东二百里。
梨河北岸。
顾正臣朝东北方向望去,再继续走下去,不是关城便是军镇了,民居之地也有,极少。
严桑桑伸手感触着微弱的西风,言道:“夫君,这些人的手段还真是厉害,一路走到这里,看样子还会继续走下去,沿路的城关为他们开门放行,没有任何阻拦,说明背后之人手眼通天,咱们就这几个人跟过去,能行吗?”
顾正臣看向流速舒缓的梨河水,言道:“没什么可担心的,卫所将士属于大明,即便有几个将官出了问题,军士也不可能跟着他们背离朝廷。”
“只是关城之中有其眼线,我们不能继续尾随在他们身后了,必须走到他们前面去。所以现在需要判断他们到底是在何处出关,我们在那里等他们。”
严桑桑让萧成取出舆图,展开来看了看,摇头道:“夫君,从蓟州这来看,没办法判断他们从何处出关,可以出关的关口太多了。”
顾正臣暼了一眼舆图,言道:“看似多,实则不然。你还记得孟福说的那个地方吗?”
严桑桑吃了一惊,问道:“牛心山那里?”
也就是说,这批人将带着一堆货物经过三屯营,也就是蓟州镇重地,然后折向东南,朝着迁安等地前进,走相对好走的盆地之路,最终在接近山海关附近向北摸向牛心山出关。
若是走这条路,那路可就长了,经过冀州镇之后还要走五六百里路,因为弯绕的缘故,可能要走七百余里。
对于这批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们是没有携带多少物资,撑不了那么远,但他们可以进入关城、军镇,谁能保证他们没有人接应,没有人提供供养?
顾正臣向北看去,轻声道:“牛心山那里是孟福与元廷细作的通道,这条路自然不可能让外人知晓。再说了,这条路太过漫长。既然他们能让地方卫所配合,还有东进的态势,那就只能走一条路出关,喜峰口!”
“这里!”
严桑桑手指舆图中的喜峰口的位置。
顾正臣看向不远处的马车,招了招手,对走过来的韩庭瑞道:“让人将马留下五匹,其他人都回去。”
顾正臣、严桑桑、萧成、林白帆与韩庭瑞,五人五马,皆换了戎装,头戴毡帽,手持梅鸿签发的都司公文,以传讯沿线卫所警戒的名义,先一步抵达遵化,在冀州镇停歇两日之后,向北奔着喜峰口而去。
从蓟州向西出关,最大的可能走喜峰口,是山势、山道决定的事。
喜峰口,地势险要,又是一个兵家必争之地。
东汉末年曹操与辽西乌桓作战,东晋时前燕慕容儁进兵中原,都经由此地。
唐高适《出塞》中的“东出卢龙塞,浩然客思孤。亭堠列万里,汉兵犹备胡”,卢龙塞指的就是喜峰口。
因为燕山的存在,山势阻隔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拱卫着北平等地,但山有河谷,而这些河谷地带,往往便是山道之地。
滦河谷道,便是南北天然孔道,喜峰口扼守的,便是滦河山道。
经喜峰口出关向东北六十里是椴木峪关,再六十里则是松亭关,出松亭关再向东北,便是富谷,还有大名鼎鼎的大宁,也就是宁王封国之地。只不过这个时候那片地还不属于大明,宁王也才八岁,连三斗的弓都拉不开……
朱棣靖难时跑去大宁找宁王“要”朵颜三卫,也是从喜峰口出关的,就这条路最好走,其他路,不是河谷深不能走骑兵,就是山高不好走,人可以爬山,马爬山可不容易啊……
即便是再后来的满清,那也曾从喜峰口南下过。
未抵喜峰口,沿途便出现了数不清的百姓,连绵数十里地向北运送物资,毛驴、驽马拉着不少板车,有人在前面牵,有人在后面推,更多的百姓是用扁担挑着筐篓,扁担压在肩膀上,两端向下沉着,走动时上下晃动着。
“这是?”
严桑桑不解地问。
顾正臣放慢了速度,面色凝重地看着这一幕。
因为山道的缘故,还需要留下通道专供军士传讯,百姓最多两人并肩,可向北一路,似乎看不到尽头,只看到了无尽的山,青翠到有些发黑。
百姓之中,以青壮为主,但也不乏白发之人,甚至还有一些稚嫩未退,尚未成年,最多十六七岁的少年!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在负重而行。
一步左脚,一步右脚,鞋已破旧,脚趾在外,衣衫褴褛,如同乞丐。
王大牙舔了下有些干裂的唇,左脚绊了下右脚,跌跌撞撞斜向前扑了出去,肩膀的扁担沉重地落地,筐篓里的砖头发出了碰撞的声响,整个人摔在了山道之上。
前面的军士周桓听闻之后,赶忙驱马返回,看着王大牙甩了下鞭子:“还不赶紧爬起来!”
王大牙听着鞭响,吓得一哆嗦,赶忙起身,看着擦伤的双手,回去试图将扁担挑起来,却发现很是沉重,如何都抬不起来。
周桓翻身下马,走至王大牙身旁。
王大牙紧张地尝试着,可始终挑不动。
周桓阴沉着脸,伸出双手托住扁担,王大牙终于直起了腰,挑起了扁担。
一匹马催至,小旗官郑酉冷冷地对周桓道:“该用鞭子的时候不用鞭子抽,你这心性是不是也太软了?若都如你这般,你能帮过来几人?耽误了筑长城之事,是提你的脑袋还是提我的脑袋?”
周桓翻身上马,对郑酉道:“鞭子是用来抽畜生的,不是用来抽人的。”
郑酉冷笑,手中鞭子抬了抬:“呵,你倒是仁慈,若不是看你与千户有些关系,我便将手中的鞭子落你身上,也好告诉所有督促军士,片刻不能耽误!”
周桓没说什么,调头跟上队伍。
郑酉落了脸面,侧身看到一旁的百姓竟看了自己一眼,抬手抽了过去:“老子可没这仁慈,惹怒了我,要你们的命!今日二十万砖,少一块都不行,加速!”
百姓吃痛,冷汗直下,瞠目盯着郑酉。
郑酉火气更甚,喊道:“找死!”
鞭子高高扬起。
“啊——”
郑酉感觉手面骤然一疼,鞭子掉落。
一块石子落在山道之上,咔哒哒,翻滚了两三丈没了动静……
“何人袭军?”
郑酉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