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最应该从什么地方进行改变?
其实,这个答案非常简单,首先是要改变人,应该被改变的是普通人的生活。
也正因如此,从几年前开始,南洋自由贸易区委员会,就成立了旨在监督提升劳工待遇,确保劳工权益的劳工委员会。
长安,自由贸易区劳工委员会,办公室的玻璃窗蒙着层薄灰,阳光透进来,在文件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林雪峰接过科长递来的文件,指尖触到纸张边缘的毛边,纸面印着的“对韩国劳工环境展开全面调查”几个字。
张悟白的手指敲在桌子上,声音沉稳:
“两年前,自由贸易区通过了相应的协议,要求所有的贸易伙伴必须要彻底改善劳工待遇。
而我们调查组的任务就是对其进行调查。从韩国表示改善劳工待遇,到现在已经是第二年了。他们出台了一堆法律,对外说得比谁都好听,说什么‘严格保障劳工权益’。”
林雪峰低头看着文件里“工作时长合规”“工伤保障完善”的条目,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
他的脑海中所浮现出来的是过去的两年之中,在暹罗,在大马,在棉兰老等地进行调查时的的记忆突然涌上来——恶劣的劳动环境,工友们工伤时的鲜血、工头不耐烦的呵斥,那些画面清晰得像就发生在昨天。
也正是在他们的调查之中,这些地方的劳工权益得到了根本性的改善——没错,哪怕就是在南洋自由贸易区内部,劳工权益的全面提高也就是最近两年的事情。
他抬起头,用极其肯定的语气说道:
“青瓦台说的话,连一个字都不能信。我去过那里,根本没有任何改善,绝大多数工厂和两年前一样,还都是血汗工厂,他们所有的改善全部都停留在纸面上。”
张悟白点了点头,说道:
“你说得对,但我们要确凿的证据。”
然后,他认真的看着自己的这位首席调查员说道:
“我希望你能再去一趟韩国,实地调查,把那里的真实情况调查出来。”
林雪峰轻声应道:
“好的,我会尽快出发的。”
两天后的清晨,飞机降落在汉城金浦机场。林雪峰提着简单的行李,走出航站楼,看着街上穿梭的汽车和远处冒着烟的工厂烟囱,和两年前相比,现在的汉城变得更加繁华了。
不过这并不是他来到这里的原因。他没多停留,按照提前查好的地址,往城郊的工业园区走——那里藏着无数间和他曾经待过的一样的小工厂,低矮的厂房挤在一起,车间的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
那里的工作环境都是最恶劣的,同样也是韩国最真实的一面。
虽然现在的江南已经隐隐有了小长安的景象,但是在繁华的背后是什么呢?
林雪峰非常清楚——是无数血汗工厂里的工人血汗。
他走进一家挂着“新星制衣”招牌的工厂,门口的招工牌上写着“招熨烫工,包吃住,月薪10000韩元”。
工头叼着烟,上下打量他几眼,见他身材结实,手指上还有旧烫伤的痕迹,没多问就挥了挥手:
“待遇知道了吧?公司有宿舍包吃包住,一个月底薪10000韩元。多劳多得。”
“知道的。”
“会用熨烫机吧?”
“会的,”
“明天早上六点上班,迟到扣钱。”
林雪峰点了点头,跟着工头走进车间——熟悉的闷热空气、嘈杂的机器声、堆得像小山的布料,还有工人们脸上掩不住的疲惫,一瞬间让他觉得,仿佛从未离开过这里,他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什么时候,这样的地方才会消失。
……
清晨六点的电铃声像钝锯子,锯开宿舍里弥漫的汗味与霉味。林雪峰坐起身时,呼吁着空气中异味,因为十几平方宿舍里挤着十二个人,挤得连转身都要侧着,地上还堆着工友们没晾干的工装。冷水泼在脸上,他盯着镜子里眼窝深陷的自己,眼下的乌青像涂了层灰,手指蜷了蜷,指腹上烫出的硬茧磨得掌心发涩。
早餐是搪瓷缸里半碗飘着几粒米的稀粥,就着半块发馊的泡菜,他三口两口咽下去,嘴里还留着酸味。往工厂走的路上,鞋底磨着石子路,他能感觉到脚后跟的水泡又破了——这双胶鞋已经穿了几个月,鞋底薄得能摸到地面的凸起。
现在无论经是谁看到他,都想象不到,他是毕业于太平大学的优等生。他看起来和普通的韩国工人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一进服装厂车间,缝纫机的“哒哒”声就像无数只蜜蜂钻进耳朵,吵得人太阳穴突突跳。空气里飘着碎布料的纤维、机油的腥气,还有熨烫台散出的灼热蒸汽,混在一起闷得人喘不过气。虽然现在才3月份,可是已经开起了吊扇,屋顶的吊扇转得有气无力,吹来的风都是热的,墙上的温度计指针卡在35度,可熨烫台表面的温度能烫熟鸡蛋。
他面前的牛仔裤堆得像座小山,每一块都要熨得平平整整,不能有一丝褶皱。眼睛要盯着布料的纹路,手要稳住熨斗的力度,脚还要踩着踏板调节温度,从清晨七点到正午,他没敢直过一次腰,后背僵得像块木板。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布料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只能用胳膊肘蹭一下,胳膊上的汗渍早已洇透了工装,贴在皮肤上黏腻得难受。
对于任何一名调查员来说,他们都必须在这样的工厂里进行长时间的工作,只有如此才能收集到足够的证据,在过去的几个月中,他已经收集了太多的证据,虽然他知道在韩国至少会有几十名调查员分散在不同的工厂企业,不同的岗位上在收集证据,但所有人都必须要在工厂中工作100天以上,然后才能提交报告,并且还要附上各种证据。
正午刚过,裁布区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林雪峰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工友捂着手蹲在地上,鲜血从指缝里涌出来,滴在裁布台上,染红了一大片白布。他的断指掉在裁布刀旁,刀还在“嗡嗡”地转着——这台裁布机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多个小时,刀片钝了没人换,工友们早就说过危险,可工头只说“凑活着用”。
几个工友慌忙跑过去,用布条裹住他的手,抬着人往医院跑,可裁布机没停,工头指着旁边的工人喊道:
“你过来顶班!愣着干什么?活儿能停吗?”
那个工人皱着眉走过去,每天十几个小时的长时间工作,让每个人的精力都是透支的。
晚上七点,终于到了吃饭时间。食堂里的灯光昏黄,桌子上摆着一碗清汤、半碗米饭,还有一小块带着肥油的猪肉。林雪峰端着碗,手指抖得厉害,连筷子都快握不住——这双手已经举了十二个小时的熨斗,肌肉僵得像块石头。
抱怨声从各个角落冒出来,有人揉着发酸的肩膀,有人搓着被机器磨破的手掌,声音里满是疲惫。
“青瓦台说的劳工标准法,就是骗外国人的……”
“能吃饱就不错了,十年前还吃不饱饭呢……”
“可我们是人啊,不是机器,总是需要休息的……”
争吵声越来越低,最后都变成了沉重的叹气——没人有力气再争了,连说话都觉得费劲儿。
工头的吼声突然炸响:
“吵够了没有?赶紧吃!吃完接着干——不是加班,是干活!想多挣点钱,就别废话!不想干的,滚蛋,韩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林雪峰扒拉着碗里的饭,没说话,只觉得喉咙发堵。他看着对面的工友,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倦意,眼睛里没有一点光,像被抽走了力气的木偶。
从晚上八点到深夜十点,车间里的机器声一直没停。林雪峰的眼皮越来越重,好几次熨斗差点碰到手,全靠本能反应缩回来。后背的僵硬已经变成了酸痛,每动一下都像扯着筋,脚踩在踏板上,感觉不到力气,只剩麻木。直到工头喊“收工”,他才像脱了力一样,扶着熨烫台慢慢站起来,腿一软,差点摔倒。
回到宿舍,他连衣服都没脱,倒在铁架床上就睡着了。半夜里,他被旁边工友的磨牙声、打鼾声吵醒,睁开眼,看着窗外工业园区的灯光——那些工厂的灯亮了一整夜,像无数只盯着人的眼睛。他走到柜子前打开柜子,里面放着他几个月来搜集的证据。
天刚蒙蒙亮,宿舍里的人还在熟睡,林雪峰悄悄爬起来,提着行李,脚步放得极轻。走出工厂大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车间的灯还亮着,缝纫机的“哒哒”声隐约传过来,像永远停不下来的咒语。
他攥紧了手里的行李,转身朝着路边走去,走了不一会,就上了一辆出租车。
“去机场!”
上车后,对司机说了一声,在出租车驶离后,林雪看着黑洞洞的厂区,他看到的是什么?
是一个个吞噬人类的野兽,是黑洞洞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