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华先是一愣,眼神有些茫然地看着陈阳,就像刚从睡梦中被叫醒一样。
“要账?”他嘴里嘟囔着这两个字,眉头微微皱起,脸上写满了困惑。突然间,他的眼睛猛地一亮,就像被雷击中了一般,整个人瞬间精神起来。
“要账!对!要账!”他激动地重复着,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瞳孔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我的天哪!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陈国华一拍大腿,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即猛地站起身。
他一个箭步冲向陈阳,巴掌高高举起,重重地拍在儿子的肩膀上,力道之大,差点把陈阳拍得前倾。
“啪!”一声脆响在办公室里回荡。
“哈哈哈哈哈!”陈国华放声大笑,笑声爽朗得像开闸放水一样,整个人都在颤抖,“好小子!真有你的!我儿子就是聪明!”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些忘形,眼角都笑出了皱纹。
“要账!对啊!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这么简单的道理,我这个当厂长的居然想不到!”
陈国华兴奋得像个孩子,在办公室里转起圈来,双手挥舞着,“儿子,你想的没错!绝对没错!这就是个绝妙的主意!”
他停下脚步,指着窗外,声音激昂地说道:“现在外面那些商场、商店,欠咱们厂的货款太多了!少说也有几十万!”
“三角债缠得到处都是!”他比划着手势,“你欠我的,我欠他的,他又欠别人的,就像一张大网,把所有人都困在里面!”
“咱们厂那几个业务员,”陈国华摇摇头,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天天腆着脸去催,好话说尽,磨破嘴皮子,累得跟狗一样,一个月能要回三分之一就算烧高香了!”
他叉着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有力。
“要是把这帮厂混子组织起来,成立个专门的清欠队伍……”想到这里,陈国华忍不住停下脚步,脸上不由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就像想到了什么妙计的老狐狸。
“好家伙!”他拍手叫好,“这帮家伙别的本事没有,但是撒泼耍混、软磨硬泡、死缠烂打那可是看家本领!比谁都厉害!”
“给他们定个规矩,”陈国华伸出一根手指,“要回来的钱,按比例给高额提成,这样他们绝对有动力。”
“为了钱,这帮家伙能豁出脸皮去!”他眼睛发亮,“脸皮什么的,在钱面前算什么?他们可以不要脸,但不能不要钱!”
“这可比正规业务员好用多了!”陈国华越说越兴奋,“业务员还要考虑形象,考虑公司声誉,束手束脚的。”
“这帮混子就不一样了,他们天生就没什么形象可言!”
“而且,”陈国华竖起另一根手指,“还把业务员要账的任务省了,让他们专心去跑市场、拉订单,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陈阳看着兴奋的父亲,笑着点点头,然后举起手示意他冷静一下,“不过,爸,必须文明要账!”
“这点必须强调死,必须写进规定里,谁违反就开除谁:只能用'文'招,绝对不能用'武'招!”
“可以耍无赖,”陈阳掰着手指头数,“可以软磨硬泡,可以天天蹲在人家门口不走,可以哭穷卖惨,装得比窦娥还冤,甚至可以……”
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父亲,“适当散布点谣言,比如说咱们厂快倒闭了,工人发不出工资了,或者做出准备活不下去了,准备跳楼的样子都行!演戏嘛,越逼真越好!”
“但就是绝对不能动手打人!”陈阳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一旦动手,性质就变了,那就是违法犯罪了!到时候不但要不回钱,还得进局子!这个底线绝对不能碰!”
陈国华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对对对!儿子你说得对!咱们要做文明的讨债队,用智慧和毅力,不用拳头!这样既能要回钱,又不违法,简直是完美的解决方案!”
陈阳一脸严肃地看着父亲,眉头微微皱起,神情格外认真:“爸,这一点必须强调死——宁可让对方打了他们,他们也得给我忍着!”
陈阳伸出一根手指,重重地点着桌面:“一旦被打了,立马报警!立马验伤!立马去医院拍片子!哪怕只是个巴掌印,也要弄个医疗证明出来!”
陈阳声音陡然严厉起来:“爸,我们要把住底线,底线就是不能主动使用暴力!绝对不能!哪怕对方欠一百万,哪怕对方把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也不能动手!不能给厂里惹上官司!”
陈阳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爸,咱们这是正当要账,不是黑社会收保护费!法律站在我们这边!只要我们不主动动手,就永远占理!”
“好!第三波人,就这么定了!”陈国华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响彻整个办公室:“明天就开始筹备,这支队伍可以先定下来,这件事特别着急。”
说着,陈国华看看陈阳,“儿子,麻烦你手下那个振丰、刀疤,把他们叫过来,吓唬一下这厂混子。”
“这些人,不一定服我们,但一定服振丰、刀疤这样的人。”
陈阳白了一眼自己父亲一眼,“我看看吧,他们现在带着人在萝北呢,到时候我让他们回来一趟,顺道教教这些厂混子!”
巨大的喜悦过后,陈国华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兴奋稍微收敛了一些。他慢慢坐回沙发上,皱着眉头,手指轻轻敲击着茶几:“阳阳,话说回来,你这计划确实好,把人都用起来了。”
陈国华停顿了一下,神情变得有些担忧:“可是,万一登记的人里面,有不符合这三类的呢?总不能所有人都往这三个框子里硬塞吧?”
“我就说个例子吧。”陈国华挠了挠头:“比如……像原来厂办的会计罗若如,她今天也来登记了。”
“你说她一个女的,干会计的,算技术工?让她去维修站修电视机、修收音机?她连螺丝刀都不会拿!”
“算销售?”陈国华摇了摇头:“她那个性格,内向得很,平时见个生人都脸红,估计也跑不了业务。让她出去推销产品?怕是连门都不敢进!”
陈国华越说越头疼:“这种人怎么办?总不能硬塞吧?硬塞进去也不合适啊,搞不好还会坏事!可不安排工作也不行,人家好歹也是来登记要工作的啊!”
陈阳闻言,脸上没有丝毫的担忧,反而轻松地笑了起来,仿佛这根本不是个问题:“爸,您这担心完全多余了!会计怎么不算技术工种?”
“您想想,算盘珠子打得飞快,记账报表做得清清楚楚,这不是技术是什么?”陈阳伸出手指,一根一根地掰着:“而且还是硬技术!实用技术!不可替代的技术!”
“咱们厂财务处现在正好缺人呢!”陈阳越说越兴奋:“把她吸纳进财务处不就完了?平时在厂里处理账务,每周定期派到各个维修站点去进行核算审计!”
“或者干脆常驻某个大一点的维修站当专职会计!”陈阳拍了拍手掌:“确保维修站的账目清晰,钱款按时上交厂里!这不就完美解决了?”
“爸,这就叫人尽其才!”陈阳笑得更开心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长,关键是要放在合适的位置上!罗若如不适合抛头露面,但她心细如发,做账务工作再合适不过了!”
“而且您想想,有了专职会计在各个维修站盯着,咱们还怕下面的人做假账、贪污钱款吗?”陈阳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啊!”
陈国华看着下面排队签名的下岗工人,忽然想起了什么,“那刘彩凤呢?她原来是广播员,声音倒是挺好听的,可是她有什么用?”
“总不能让她拿着大喇叭去推销电器吧?”
“销售呀!”陈阳轻松地张开双手,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爸,您还真别小看广播员出身的人!这不是典型的销售好苗子么?”
“你想想,广播员是干什么的?天天对着话筒说话,声音甜美,吐字清晰,最关键的是——她们懂得怎么抓住听众的注意力!”陈阳越说越激动,“这些技能用在销售上,那简直是天作之合啊!”
“而且广播员都有很强的表达能力和感染力,能把枯燥的新闻说得生动有趣,让人愿意听下去。这种能力用来介绍产品,说服客户,那不是手到擒来?”
陈国华听完皱皱眉头,显然还有些疑虑,“可是.....如果让一个女的出去跑销售......”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那销售得全国各地跑,她一个女同志....安全问题怎么办?住宿、吃饭、出行,样样都不方便啊。”
陈国华抽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透露出更深的担忧,“再说了,人家老爷们也未必让呀!”
“哪个当老公的愿意让媳妇儿天天在外面跑?万一出点什么事,咱们厂子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还有啊,”陈国华又补充道,“现在这年头,女人抛头露面做生意,外面指不定怎么议论呢。人家刘彩凤本来就是个文文静静的姑娘,让她去和那些粗汉子打交道,合适吗?”
陈阳微微寻思了一下,脑子里快速转着念头,“那就谈呗!”
他放下茶杯,看着父亲继续说道:“爸,咱们可以这样安排。愿意出差跑业务的,咱们给高提成;不愿意出差的,就安排在本地做电话销售或者接待客户。”
“而且谁说女销售就一定要到处跑了?现在电话这么方便,她可以专门负责电话营销啊!”
“用她那甜美的声音给全国各地的经销商打电话,介绍产品,维护客情关系。”
“或者让她负责来厂里考察的客户接待工作,陪同参观,讲解产品。女性做这种工作天然有优势,更容易让客户产生信任感。”
陈阳越说越来劲,“再不济,让她负责售后服务电话也行啊!客户有问题打电话过来,听到这么温柔耐心的声音,火气一下子就消了一半!”
“爸,你要搞清楚,现在是他们求我们给他们安排活,”陈阳喝了一口茶水,看着父亲认真说道,“不是咱们求他们。她要是觉得这些安排不合适,不干那就不干呗,我们又不是没给你安排机会。”
“况且,现在下岗的人这么多,愿意干的人大把大把的。咱们厂子又不是慈善机构,总不能什么条件都迁就她们吧?”
陈国华微微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排队的人群,开始琢磨起陈阳说的这些话。
“确实是这个理儿,”陈国华自言自语道,“现在是买方市场,不是卖方市场。她们要工作,就得适应咱们的安排。”
陈阳凑到父亲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总结道:“所以说,爸,基本上登记的人,都能在这三大类里找到位置。关键是要因人制宜,发挥每个人的长处。”
陈国华听完陈阳的一番高谈阔论,心中五味杂陈,各种情绪如潮水般涌来。他看着眼前这个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的儿子,久久不语,他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只是用一种全新的、充满惊叹和自豪的目光,重新审视着自己的儿子。
他看到了儿子眼中的自信,看到了儿子胸中的丘壑,也看到了儿子身上那股敢想敢干的闯劲。
这小子,是真的长大了啊!
他拿起茶几上的烟,颤巍巍地递给儿子一根,自己又点上一根,火光映照着他饱经风霜的脸,也映照着他眼中闪烁的希望。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也让他更加清醒。
烟雾缭绕中,他仿佛看到了电子厂冲出重围,走向辉煌的未来,他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而又充满希望的灿烂笑容。那笑容里,既有对儿子的骄傲,也有对未来的憧憬,还有一种老怀安慰的释然。
“好!好小子!就按你说的办!老子这次,就陪你玩把大的!”陈国华一拍大腿,声音洪亮,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
这一刻,他忘记了年龄,忘记了疲惫,只想和儿子一起,再拼一把,再闯一闯,把电子厂带向新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