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气氛刚刚从下岗工人闹事的紧张中舒缓下来,父子间的战略讨论也暂告一段落,空气中还残留着红塔山的烟味和龙井的清香,这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竟然也变得格外和谐,就像他们父子俩的心情一样。
陈国华正欣慰地看着儿子,越看越觉得这小子不简单,简直就是天生的商业奇才。能把下岗危机变成发展机遇,能把一群愁眉苦脸的工人变成开拓市场的先锋,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他觉得这小子不仅是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而且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远远超过了自己当年的水平。他甚至开始期待,儿子未来能把电子厂带到什么样的高度。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敲门声很轻,似乎是怕打扰到他们父子俩。
“请进。”陈国华应了一声,他以为是厂里的干部来汇报工作,或者是有哪个下岗工人还有什么问题要咨询。
门开处,一位四十多岁、穿着电子厂蓝色工装的女人,手里按着几张登记表,显然是来给父亲送下岗工人登记表的。
她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虽然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但依然可以看出年轻时的美丽。
女工身材保持得不错,腰身挺拔,步履轻盈,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成熟女性的魅力。眉眼间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韵,只是岁月和生活的艰辛在她脸上刻下了淡淡的痕迹,让她的笑容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但笑起来依旧温和,让人感到亲切。
看到走进来的人,陈阳不由睁大了眼睛,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他的视线完全被眼前的这个人所吸引。
他不可思议的侧头看向父亲,想从父亲的表情中得到一些解释,但父亲的表情却平静如水,没有任何异样。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刘梅阿姨。
就在这一瞥之间,陈阳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都停止了运转,只有震惊和疑惑在心中疯狂滋长。
嘴巴微微张开,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手里的烟也失去了支撑,眼看着就要掉在簇新的地毯上。
“陈厂长,那些下岗工人都登记完了,”刘梅的声音依旧温婉,但落在陈阳耳中,却如同死神的低语,“按照您的要求,全都进行了登记,并告知了他们,厂子将在一周后,给他们准确的答复。”
陈阳的目光在父亲和刘梅之间来回游移,每一个眼神都充满了不安和惶恐,他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完了,这要是让老妈知道,陈家怕是要上演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地震!
他感觉自己的 CPU 瞬间超频到极限,无数个念头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奔腾,自己家未来将会鸡飞狗跳,永无宁日的画面!
脑海中瞬间闪现出各种灾难大片:先是老妈发现蛛丝马迹后,那火山爆发般的怒火,绝对能把整个屋顶都掀翻;紧接着就是唐僧念经般的审问,保证让你头昏脑涨,恨不得立刻自首;
然后就是冷战,家里气压低到能把人冻成冰棍,说话稍微大声点,都会引发世界大战!
最最可怕的是,如果老妈一怒之下,真的抄起菜刀,那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要知道,老妈年轻的时候,可是他们村里有名的“母老虎”,战斗力爆表!到时候,别说“血溅鸳鸯楼”了,恐怕整个电子厂都要血流成河!
陈阳越想越害怕,感觉自己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随时都要掉进万丈深渊,就在他魂飞天外、脑补出无数种惨烈死法之际,刘梅也认出了他。
她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任何尴尬、羞涩,或是欲盖弥彰的慌乱,反而如同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绽放出一个自然而亲切的笑容,一边熟练地帮着倒茶,一边用充满慈爱的目光打量着陈阳,语气里满是感慨和毫不掩饰的夸赞,那语气,简直比亲妈还要亲:
“哎呀,这是阳阳吧?都长这么大了,变成大小伙子了!真是越长越精神,一看就是个有出息的!”
刘梅放好茶杯,直起身子,笑吟吟地看着陈阳,眼神里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喜爱和期许,“我今天早上在厂门口可都看到了,你那几句话,就把那帮闹事的工人给说得哑口无言。”
“哎呀呀,那气势,那魄力,跟你爸年轻时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真是虎父无犬子,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后生可畏,真有能耐!”
陈阳听得头皮一阵阵发麻,这夸奖……怎么听都像是索命梵音,每一个字都像是死神的判决书,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
他感觉自己的笑容已经完全僵硬,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他只能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刘…刘阿姨……好……”
刘梅笑意盈盈地点了点头,目光在父子俩之间来回逡巡,眼角眉梢都挂着藏不住的笑意。她走到门口,又回头冲陈国华挥了挥手,声音清脆悦耳:“陈厂长,那我就先忙去了,回头再聊。”
办公室的门一关上,陈阳脸上的笑容瞬间垮掉,浑身紧绷,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噌”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一个箭步冲到父亲的办公桌前,双手撑在红木桌面上,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声音都变了调:
“爸!爸!你真是我亲爹!你…你…你这是要疯啊?!”他声音发颤,尾音都带上了哭腔,“你…你怎么能把刘梅阿姨弄到厂里来啊?还…还直接放在眼皮子底下?”
他瞪大了眼睛,眼球几乎要凸出来,难以置信地望着父亲,手指不自觉地颤抖着指向门口刘梅离开的方向,“这…这要是让妈知道了,咱…咱家不得散架啊!”
陈阳猛地摆摆手,像是要把那些可怕的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不…不是散架!是…是都得‘散黄’!”
“就妈那脾气,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了,能…能直接拎着菜刀把你大卸八块,然后…然后扔江里喂鱼!顺…顺便还得把我这个‘同谋’给剁了!”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不自觉地拔高,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后背也湿了一片,仿佛已经看到了母亲提着菜刀追杀的场景。
陈国华看着儿子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非但没有半点紧张,反而被他这副滑稽的模样逗乐了,噗嗤一声笑出来。他顺手拿起桌上一份文件,不轻不重地拍在陈阳的脑袋上,笑骂道:“臭小子!胡说什么呢!我不是你亲爹谁是你亲爹!”
“还你妈知道了,把我大卸八块?你妈是孙二娘啊?还是武松啊?说得那么吓人?”陈国华一边说着,一边摇头,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我妈…我妈可比武松吓人多了!”陈阳急得直跳脚,脚掌重重地踏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妈那眼里…眼里可不揉沙子!尤其是…尤其是刘梅阿姨这粒沙子!”
“爸,你…你赶紧的,想…想个办法,给…给刘梅阿姨多结三个月工资,赶紧…赶紧让她走人!这…这太危险了!这…这简直…简直就是在我们家床底下埋了个…了个炸药包啊!”
陈国华看着儿子那副恨不得立刻冲回家审问老娘的模样,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他先是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随后才无奈地摊开了双手:“我的傻儿子呦!你以为你爹我有几个胆子?敢冒着被你妈扫地出门的风险,干这种自掘坟墓的事儿?我脑袋又没被门夹过!”
“我跟你实话实说吧——”
陈国华说着,还神秘兮兮地凑近了陈阳,压低了一点声音,生怕被谁听了去:“刘梅她这些年,过得是真不容易啊。”
“想当年,那也是一枝花,谁能想到,命运弄人,唉……本来就没个正式工作,只能靠打零工,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辛辛苦苦地拉扯孩子长大。”
“她闺女倒是也争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浪子回头金不换了!居然考上了大学,还学的法律。”
“这可是个吞金兽啊,学费、住宿费、生活费……哪哪都要钱,简直就是个无底洞。她一个女人家,实在是没法子了……”
啥玩意?陈阳听得一愣一愣的,感觉自己好像在听什么天方夜谭,刘梅阿姨的姑娘不是小太妹吗?
成天跟一群小混混鬼混,打架斗殴,抽烟喝酒,怎么还突然考上大学了呢?
这剧情反转的也太快了吧!难道是顿悟了?被哪位高人点化,改邪归正,学好了?……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陈阳赶紧收回了自己发散的思维,皱着眉头,一脸狐疑地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那…那您也不能把刘梅阿姨往厂里塞啊!而且还是塞到您跟前!这不明摆着往枪口上撞吗?”陈阳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帮忙的方式有很多种啊!”
“你管我要点钱给她,也比弄到厂子里强呀!”
“问题就出在这儿!”陈国华再次两手一摊,脸上的表情比窦娥还冤,语气也更加无奈了,“我倒是想偷偷摸摸地帮她一把,可关键是,这事儿根本就不是我塞的!”
“是你妈!是你妈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非得硬要把她塞到厂里来!我当时就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