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北风卷起枯黄的落叶,在江城狭窄的街道上打着旋儿。赵秀芹堵在店铺门口,张开双臂,拦着陈阳几人。
“今天谁都不许走!”她如同一只老母鸡一样,张开双臂,“柱子哥,上次要不是你帮了我,我指定被那帮人占了便宜。这都过去一周了,谢字都没让我说周全,今天这顿饭,说什么都得我请!”
柱子是个沉默的汉子,被赵秀芹这么一拦,黝黑的脸庞显出几分窘迫,只是摇头:“秀芹,真不用,搭把手的事…”
“什么不用!”赵秀芹打断他,目光又扫向旁边揣着手的秦浩峰和另外两个工友,“你们几个也一起来!谁不来就是看不起我赵秀芹!”
秦浩峰嘿嘿一笑,搓了搓手:“秀芹姐请客,那肯定得去啊。柱子,你就别推辞了,秀芹姐这脾气,你拗得过?”
柱子看着赵秀芹那执拗的眼神,知道再推脱反倒伤了情分,只好点点头,低声说了句:“那…别太破费。”
“破费什么!就去淞滨饭店!”赵秀芹一听柱子松口,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像是打了场胜仗,“俺有内部价!”
淞滨饭店是江城的老字号,离的不算远,但也不近,陈阳开车搭载几人到了淞滨饭店门口。赵秀芹走在最前面,脚步轻快,不时回头催他们快点。
到了饭店里面,挑了个靠窗的方桌坐下。赵秀芹熟练的拿过菜单,塞到柱子手里:“柱子哥,你点,捡贵的点!千万别给我省钱!”
柱子憨厚地笑笑,只点了两个家常菜,就把菜单推回去。赵秀芹不依,又加了一个红烧肘子,一条干烧鱼,还要了两瓶本地产的啤酒。菜上得很快,油亮喷香,热气腾腾地摆了一桌子。
“来,柱子哥,我敬你!”赵秀芹给自己和柱子倒满酒,端起杯子,语气郑重,“那天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咋办。那份情,我记着呢!”
说完,一仰头,大半杯啤酒就下去了,脸颊瞬间飞起两团红晕。
柱子不太会说话,只是跟着举起杯,闷声道:“没事,应该的。”
“那啥.....你慢点喝!”
饭桌上的气氛热闹起来。秦浩峰是个活宝,插科打诨,说着平日里柱子的趣事,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赵秀芹不断给柱子夹菜,堆得他碗里像小山一样高。柱子埋头吃着,偶尔点点头,回应几句。
吃得差不多了,赵秀芹心满意足地站起身,说要去找老板结账。柱子几乎同时站了起来,说要出去抽根烟。
秦浩峰嘴里叼着牙签,目光不经意地瞥向柱子。只见柱子看似随意地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一只手揣进兜里,手指微微一动,似乎捻了什么东西。
赵秀芹正背对着他和老板算钱,柱子那只揣在兜里的手极快地从兜里抽出,像是无意间拂过桌沿,将一个折叠成小方块的绿色钞票,悄无声息地压在了自己刚才用餐的盘子底下。
动作干净利落,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除了一直用余光留意着他的秦浩峰。
秦浩峰嘴角不易察觉地撇了一下,没做声,继续和旁边的陈阳、劳衫聊着天。。
结完账,赵秀芹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一行人簇拥着走出暖烘烘的饭店,冷风一吹,都不禁缩了缩脖子。回去的路显得比来时漫长了些,酒足饭饱后的工友们三三两两地走着,聊着天。
陈阳开车,秦浩峰和柱子坐在后面。他摸出烟,递给柱子一根,又自己点上,深吸了一口,烟雾在昏黄的路灯下袅袅散开。
“柱子,”秦浩峰开口,声音压得有些低,“刚才那钱,你不该放。”
柱子抽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看秦浩峰,只是望着前方被拉得长长的影子,“嗯”了一声。
陈阳听到秦浩峰这么一说,不由笑着回头看了一眼柱子,“咋了糖豆,柱子又把钱付了?”
“哥,他把一百块钱压在盘子下面了。”
说着,秦浩峰也抽了一口烟,“秀芹为啥非要请这顿饭?她是要还你人情,求个心安。”
秦浩峰吐了个烟圈,“他这偷偷把钱一塞,算怎么回事?”
“这人一看就知道啥性格了,倔,要强,最不喜欢欠着别人。”
“回头她收拾桌子发现了那一百块,你想想,她这心里能得劲?这人情没还上,反倒又欠了笔新的。”
柱子沉默地走着,烟头的红光在夜色里一明一暗。
“要我说,你这老实人,净办这戳心窝子的事。”秦浩峰摇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看透的调侃,“等着吧,以秀芹姐那性子,这钱她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看啊,不出三天,她一准还得来找你。到时候,我看你怎么说。”
柱子终于叹了口气,声音低沉:“总不能真让她请…一看她家也不宽裕。”
“知道她不宽裕,你当时就不该点破!”秦浩峰嗤笑一声,“吃了就吃了,她高兴,你也踏实。现在倒好,一百块,买来个心里疙瘩。等着吧,麻烦在后头呢。”
秦浩峰的话,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在柱子心里漾开了一圈圈涟漪。他隐约觉得,浩峰或许没说错,自己那自以为体贴的举动,可能真的又惹来了新的、他并不擅长应付的麻烦。而这份预感,在不久之后果然应验了。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晨曦初现,空气中还带着昨夜残留的寒意。
一大早上,子阳寄当行,门缝里隐约透出些许昏黄的光线。然而,门口早已聚集了一群江城古董圈里的熟面孔,他们或站或立,姿态各异,却都带着股说不出的兴奋劲儿。
一位身着深灰色毛呢大衣,一只手拎着一个旅行包,另一只手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绛红色绸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形物件的瘦高男人,正和另一个同样抱着相似包裹的中年人低声交谈。
这瘦高男人一边搓着手哈气,一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哎,老周,你怀里揣的啥宝贝?这包裹得,跟抱孩子似的,藏这么严实?”
老周一听,立马咧嘴一笑,露出几颗被烟熏黄的牙齿,他故意晃了晃手里的物件,锦盒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带着几分炫耀的意味:“嗨,还不是攥在手里的几件破烂,占地方不说,还净惹是非。”
“听说陈老板这儿有门路处理,这不,赶早来凑个热闹,图个清静!”
旁边一位抱着锦盒,身材略胖,穿着一身棕色皮夹克的男人闻言,立马凑了过来,他手里的锦盒因包裹得不够仔细,露出了一角青瓷的光泽。
“老周,你这'破烂'怕是'破烂'中的战斗机吧?”他笑着打趣,锦盒在他怀里随着动作微微晃动,“你看看我这,”他抬了抬手中的锦盒,“就这分量,沉得我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
“嚯,李老板,你这宝贝也不轻啊!”老周斜睨了他一眼,眼角的皱纹里藏不住笑意,“怎么着,也是准备让陈老板'慧眼识垃圾'?”
李老板故作高深地挑了挑眉,将锦盒往怀里紧了紧:“彼此彼此!都是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玩意儿,就盼着陈老板能赏口饭吃,别让它们在仓库里生霉了。”
“哈哈哈,”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
这时,一台汽车在陈阳店门口停下,见到下来的人,几人纷纷点头,“钱会长!”
钱会长微微颔首,苍老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他慢悠悠地开口:“两位早啊,看来今天这场'垃圾'大会,我是来晚了。”
“哪里哪里,您老压轴出场,才是重头戏!”李老板连忙赔笑道,“您手里那几件好东西,才是今天的'硬菜'!”
老周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我们这些'配菜',在您老的宝贝面前,那都不够看的!”
钱会长笑了笑,没有接话,只是轻轻拍了拍手中的拐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子阳寄当行大门上,迈步向里面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