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大门打开,陈阳一身米白色的风衣,衣襟平整,袖口微微挽起,整个人透着一股干净利落的气质,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容,如春风拂面般将聚在门口的众位老板一一迎了进去。
店内的布置早已准备就绪。秦浩峰和劳衫两人配合默契,已将平日里摆放着各种古董的店铺,中央收拾得井井有条。
中间摆放着一张长条桌,仔细地擦拭得一尘不染,桌面上的红木纹理在晨光的映照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几张式样古朴的方凳整齐地围绕着长条桌摆放,凳面上的包浆经过多年的抚摸已经呈现出深沉的褐色。
劳衫手脚麻利地从柜台后取出一套青花茶具,茶壶的釉面虽然不算名贵,但胜在温润如玉,配套的茶杯大小适中,杯壁薄透,正适合品茗聊天。
秦浩峰则娴熟地烧水沏茶,动作行云流水,显然平日里没少做这样的事情。热水注入茶壶的瞬间,一阵清香的茶雾袅袅升起,与室内那些古董散发出的独特气息交融在一起。
店铺虽然面积不大,但布局紧凑而有序。四周的博古架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古玩,有青花瓷器、紫砂茶壶、玉石摆件,还有一些铜制器皿。
这些物件经过岁月的洗礼,都带着特有的陈旧气息——那是一种混合了檀香、老木头、陈年纸张和铜锈的复合味道,既厚重又神秘,仿佛每一件物品都在诉说着它们曾经的辉煌与沧桑。
茶香逐渐在空气中扩散开来,与这些老物件的气息相互融合,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氛围。这种味道既不浓烈也不清淡,恰到好处地营造出一种古雅宁静的环境,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各位老板早,辛苦了,还劳烦大家亲自跑一趟。”陈阳双手抱拳,向在座的各位老板拱手行礼,言语间充满了真诚的感谢。
他的目光温和而专注,缓缓扫过众人带来的大小包裹,那些用锦盒、软布、甚至报纸包裹的物件,每一样都承载着主人的期待和心思。
“陈老板客气了,你这是在帮大家清库存、谋出路,我们跑跑腿是应该的。”聚雅斋的李茂才爽朗地笑着回应,话音刚落,他的眼神却有些不经意地瞟向身边其他老板带来的东西。
那种目光既有同行间的习惯性打量,也带着几分暗中比较的意味,毕竟在这个圈子里,大家都是既合作又竞争的关系。经过一番客套的寒暄后,众人的注意力逐渐集中到了正题上。
各位老板开始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精心挑选带来的物件从包装中取出,一一摆放在那长条桌上。
桌面很快就被各式各样的古玩占据,呈现出琳琅满目的景象。瓷器占据了大部分位置——有青花的、粉彩的、单色釉的,器型从碗盏到瓶罐应有尽有。间或还有几件铜器,表面泛着古朴的青绿色锈斑,以及一些做工精细的木雕,雕工虽然算不上顶级,但也颇有韵味。
仔细观察这些物件,确实如陈阳之前所要求的那样,大多数都是一些民窑出品的普通器物。有些是清末民初时期的粗瓷,釉面虽然不够细腻,但胜在朴实耐用;有些则带着明显的小瑕疵——或是釉面上的细小开片,或是器身上不起眼的磕碰痕迹,这些在行内被戏称为“垃圾货”的东西。
然而,在这堆看似平凡的物件中,却也夹杂着几件让人眼前一亮的好玩意儿。
周老板缓缓起身,双手捧起那只用黄绸包裹的锦盒,他的动作格外谨慎,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生怕有丝毫震动损伤了盒中之物。
只见他的头颅微微低垂,透过老花镜片的双眸中闪烁着一丝不舍,又夹杂着几分期待。他将锦盒轻轻放在八仙桌的正中央,那里正好是众人围坐后视线的焦点所在。
周老板深吸一口气,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解开黄绸的包扎,丝绸在他手中如水般滑落,露出下面那只做工精美的紫檀木锦盒。盒盖上雕刻着细腻的云纹,在店内暖黄的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他轻抚盒盖片刻,似乎在与这件相伴多年的藏品做最后的告别,然后才缓缓掀开盒盖。
盒盖打开的瞬间,一件清光绪,蓝地粉彩花鸟纹茶圆,静静地躺在丝绒软垫之上,如同夜空中突然绽放的一朵奇花。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美景所吸引,原本还在低声交谈的声音戛然而止。
李茂才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发出轻微的瓷器碰撞声,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其他几位老板也不约而同地向前探身,眼神中透露出内行人特有的惊艳和审视。
这件茶圆的美,首先体现在它完美的器形上。圆润的口沿如满月般规整,没有丝毫变形或磕碰的痕迹,可见当年工匠的精湛技艺。
弧形的器壁线条流畅自然,从口沿到底部的过渡浑然天成,展现出古代瓷器制作工艺的登峰造极。
底部的圈足高低适中,足沿修胎齐整,体现了官窑瓷器的严谨工艺。整体器形既不失庄重典雅,又带有一丝灵动秀美,实在是难得的佳品。
最令人惊艳的是那通体的霁蓝釉色,深邃而纯净,宛如午夜时分的天空,又似深海中的幽蓝。
这种釉色均匀一致,没有任何斑驳或色差,在灯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内敛而高贵的光泽,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神秘与深沉。
釉面之上,一幅精美的粉彩花鸟图跃然而现。一枝虬曲的杏花从器身一侧斜逸而出,枝干苍劲有力,节疤分明,展现出历经风霜的坚韧。
杏花花瓣层次分明,外层花瓣施以淡雅的粉白,内层则渲染出微微的胭脂红,色彩过渡自然,仿佛真的花瓣在微风中轻颤。花蕊用金彩点缀,在蓝色底釉的衬托下格外醒目,增添了几分富贵气息。
更为精彩的是那只栖息在花枝上的绶带鸟,画师运用高超的技法将这只小鸟描绘得栩栩如生。
鸟儿的羽毛色彩绚丽,头部施以深蓝和紫色,胸腹部分用粉彩渲染出柔和的白色和浅黄,翅膀上的羽毛纹理清晰可见,每一根羽毛都用细腻的笔触勾勒而成。最令人称奇的是鸟儿的眼神,那双黑亮的小眼睛中仿佛蕴含着智慧的光芒,炯炯有神,似乎正在专注地凝视着什么。
它的鸟喙微微张开,仿佛下一刻就要发出清脆的啼鸣,破晓时分的山林之声仿佛就要从瓷器中传出。
整幅画面的设色清丽典雅,画师巧妙地运用了粉彩的渲染技法,使得花鸟形象生动自然,富有立体感。
画面布局疏密得当,虬曲的枝干与俏立的小鸟形成了动静结合的完美构图,既有花开富贵的寓意,又展现出自然界的生机勃勃。
茶圆底部,用矾红彩工整地书写着“大清光绪年制”六字楷书款识,每个字都笔画清晰,结构匀称,字体端正秀美,体现了官窑瓷器款识的规范性和严谨性。红彩的颜色纯正鲜艳,与白色胎体形成鲜明对比,使得款识格外醒目。
这件茶圆的出现,就像一颗璀璨的明珠突然出现在一堆普通石子当中,其卓越的品质和精美的工艺与周围那些“鸡肋”藏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李茂才悄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眯着眼仔细端详着这件瓷器,心中暗自估算着它的价值。其他几位老板也都屏气凝神,有的轻抚下巴,有的微微点头,眼神中既有对这件精品的赞赏,也有对周老板眼力的钦佩。
陈阳缓缓上前,他的动作同样谨慎而专业。只见他伸出右手,指尖轻柔地拂过茶圆的釉面,那种触感传递给他的信息远比肉眼所见更加丰富。他感受着釉面的温润细腻,那种如婴儿肌肤般的光滑质感,还有古瓷特有的温润手感,这些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件瓷器的年代和品质。
随后,陈阳小心翼翼地将茶圆托起,双手稳稳地捧着,将其举向窗外透进来的自然光线。
在阳光照射下,茶圆的釉色呈现出更加迷人的光泽,蓝色釉面中似乎蕴含着无数细小的光点,如星辰般闪烁。他仔细审视着釉色的纯正度,观察着粉彩的发色是否自然,特别是那些细微的工艺细节,每一处都不放过。
清光绪 蓝地粉彩花鸟纹茶园
接着,他将茶圆翻转过来,让底部的款识完全暴露在光线下。他的目光专注而犀利,仔细观察着“大清光绪年制”六个字的笔触和彩料质感,那种矾红彩特有的光泽和厚度,字体的间架结构和书写风格,这些都是判断真伪年代的重要依据。每一个细节都被他尽收眼底,内心已经对这件瓷器的真实性和价值有了初步的判断。
片刻后,他轻轻将茶圆放回锦盒内的丝绒软垫上。
陈阳的目光慢悠悠地从那件清光绪蓝地粉彩花鸟纹茶圆上挪开,转而投向一旁正故作淡定、眼角眉梢却藏不住几分得意的周老板。
他唇角一挑,带出几分揶揄的笑意,语气里裹挟着三分戏谑七分探究:“周老板,您怕不是拿错了物件?这在您眼里也算垃圾货了?”
周老板闻言,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随即又迅速恢复如常,故作糊涂地瞪大了眼,夸张地搓了搓手:“陈老板,您这话说的,我老周几斤几两,您还不知道么?”
陈阳没接他的茬,只将那茶圆轻轻放回锦盒,手指在盒盖上轻叩两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开门见山吧,您这宝贝,可不是什么寻常货色。”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几位竖起耳朵的老板,带着几分考校的意味,一字一顿道,“光绪官窑,蓝地沉稳如夜,粉彩娇艳欲滴,画工精细到连那绶带鸟的羽毛根根分明,款识更是工整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虽说光绪官窑在拍卖场上不算顶流,可也是货真价实的官窑器。”他抬眼直视周老板,笑意里多了几分促狭,“送去国外拍卖?周老板,您舍得?”
周老板被陈阳这连珠炮似的一番话砸得有些晕,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他搓了搓手,干咳一声,试图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咳咳,陈老板,您这眼力,真是绝了!”
“眼力好不好的,不重要。”陈阳摆摆手,语气轻松,“重要的是,您这'垃圾货'藏得够深啊。”
周老板终于绷不住了,哈哈一笑,摆摆手,脸上露出几分商人特有的精明与无奈:“陈老板,您就别拿我开涮了。”
“这宝贝虽好,可现在市面上光绪官窑不上不下的,价格尴尬得很。”他顿了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压低了声音,“卖吧,赚头不大,还得费心巴力地找买家;留着吧,又占着我一个好锦盒,一套上好的囊匣,怪心疼的。”
说着,他叹了口气,眼珠子一转,又换上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不如趁这次机会,处理掉,回笼点资金,也省心。”
“再说,能充实罗勒比庄园的收藏,也不算埋没了它,对吧?”
陈阳点点头,不再多言。人各有打算,周老板既然舍得,他自然乐得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