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罗兰刚才‘感受’到了什么——扳手也一样。
它也许能‘看见’,却不会和罗兰有相同的‘恐惧’。
当仙德尔捉住罗兰的肩,把人从墙角拽出来后,德洛兹才惊讶发现,短短数秒,他的前额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两个姑娘听着心有余悸的先生描述,脸色愈发古怪:“…玫瑰有什么好怕的?”
罗兰低着头,接过仙德尔递来的手绢。
他…
这辈子还没有刚才那样‘恐惧’过某样东西——瞬息扑来的情绪似乎并不再受他,作为身体和灵魂主人的控制。
这感觉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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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该小瞧这个诅咒…
「‘到底什么样的傻瓜才会怕玫瑰?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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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哈哈’。
「我有。」
罗兰有点想吐,浑身冒着冷汗。生理上的恐惧仿佛一只要把他早饭挤出来的手,不停揉捏他的五脏六腑。
可是…
他不能错过升环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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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诅咒太麻烦了,扳手。
-
我得想个办法。
「你可以直接说:‘诅咒太麻烦啦!美丽又强壮的扳手大人!求求你!快帮我想个办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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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是不反感这名字了。
「我******」
继泼辣的扳手大人在视线里变出一朵燃烧的玫瑰后,罪有应得的柯林斯先生终于痛痛快快地吐了出来。
…………
……
吉尔丝·丰塞卡在花街,普休·柯林斯与雅姆·琼斯在西区。
虽然距离不算远,可现在的伦敦城,每一步都是危险。
——因为教会招灾的同时,其他地方自然无法幸免于难。
除了近日来对着墙使大力气的执行官,绝大多数市民都不会料到,有一天,墙壁里将钻出要人命的东西——无论皮肤稍黑,或者偏白;是本地人,还是哪里的旅客、商人,小官儿。
这些不知用鼻子还是耳朵追踪人的‘小鬣狗’,几乎用最不体面却最高效的方式蜂拥过大街小巷,延续着它们目的不明的杀戮。
一些家里惹了老鼠的,逃到大街上,被吃了个精光;一些用板子和铁销合锁门窗的,家里又冒出来,还是被吃了个精光。
鼠群们挑剔的小嘴专找肋骨的间隙下嘴,钻的人胸脯鼓囊囊的。要么,就逮着脚踝和小腿肉,一路顺着爬上去,从后面进了肚子,从后往前吃——
现在,不分卑鄙龌龊,善良高尚,每个抓挠着、疯了一样嚎的市民们都有一件同样漂亮的灰绒马甲了。
“金斯莱!它们到处都是!”
在简易垒砌的甬道中狂奔的姑娘不停把沿路的桶子、木架和能挡路的一切东西推倒。她紧跟在金斯莱身后,攥着火把,前面是爱德华·史诺,另两位师兄,以及被他们搀着踉跄向前的威廉姆斯·詹纳。
鼠潮如高浓度的酸液铺过大地,一路响过令人牙酸的腐蚀声。
比起罗兰那边的鼠灾,弗洛伦斯所目睹的灾难更加偏向‘真实’——这些鼠群并非漫无目的乱窜,而是被人操纵着的,有目的的向左向右。
呼。
火把被女人挥着拉出一条长长的赤影线,身后的鼠群也跟着惊惧蜷缩。
只有一个刹那,它们又逼上来了。
“快进来!”
甬道一侧的木门忽然打开,探出个毛绒绒的脑袋。
是小莱顿先生。
“快!”
他朝他们招手。
训练有素的年轻小士兵让开路,等这些被鼠潮驱赶的医生进了屋,才用力关好门。
安全只是暂时的。
“小莱顿?这孩子竟活着?”侦探吃惊。
弗洛伦斯瞪了金斯莱一眼。
这人永远不会好好讲话。
她将火把递给金斯莱,蹲下将男孩揽进怀里,嗅了嗅他身上的气味——瘟疫会让人生出许多肿泡般的脓囊,在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的情况下,医生们自然发明出了一套简单的辨认方法。
哪怕脓囊长在体内,病人身上都会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淡淡的腐臭味。
“女士?”
“你躲起来了,是不是?小士兵?”没有腐臭味。
弗洛伦斯长舒了口气。
小莱顿虽说精神有些问题…
命运还是眷顾他的。
“请注意你的用词,女人。这只是战术上的规避——为了帝国,个人的尊严实在算不上重要…”
他听见弗洛伦斯讲到‘躲’和‘小’,立刻严肃起来,推开她,冷声冷气地讲话。
还挺了挺胸脯。
房间里不少医生都笑了。
他们都听说过自己导师找了个新学生——也许是最后一位学生。
而考核的标准…
就是这孩子。
被人丢在贝特莱斯皇家医学院门口的小莱顿先生,众所周知的,陷在自己扭曲的幻想中不能自拔的可怜孩子。
“干得不错,弗洛伦斯。”
一名年轻医生出言称赞。他们七手八脚地将房间里的重物挪到门前,用被单和窗帘系成长长的绳索——这座临时搭成的病楼并不高,两层的高度,只要有人接应,哪怕威廉姆斯·詹纳这样的老人也有机会。
他们不能扔了自己的导师独自逃命。
——顺便,整个逃离计划,从路线到方式,从方式到接下来的目的地,都由这位临时‘护工’金斯莱先生一手策划。
多数医生们不怎么喜欢‘侦探’这个职业,可自打瘟疫蔓延,金斯莱的所作所为配得上他们的敬意。
这是个勇敢的、绝对正直的男人。
更有个好脑子。
“如果没有您,恐怕我们压根发现不了,这些杂碎竟然怕火。”
金斯莱低着头,将一根根裁开的布条绕在支窗子的木棍上:“只是时间问题。”
动物都怕火。
哪怕这些老鼠被人操纵…
“他叫格林·科恩。”爱德华·史诺安顿好自己的导师,也加入了‘缠布条’的工作中,边忙边讲:“我发现不对劲的时候,病房里的许多病人同时出现了囊肿破裂的征兆——我不属于那个世界,但我可以试着用自己的方式理解…”
爱德华·史诺扭头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导师。
“就像鸦片酊。”
他说。
“和引信到了尽头的炸药。”
“有什么‘力量’在同一时间蛊惑了这些染病的人——‘它’从中挑选。一部分死去,一部分活下来,得到控制鼠群的力量…我敢保证,这些人和长期使用鸦片酊剂的人一样,神志早不属于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