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内文托的信件只是‘告知’。露露小姐显然不是‘非要’罗兰接走西奥多。
她声称:自己有恩于这名高环仪式者,等他伤愈,作为回报至少要为自己,为贝内文托家服务五年——或者更多年头。
以西奥多的‘骑士’性格自然同意。
但他依然恐慌,生怕因为身份连累到这名贝内文托家本该有光辉前程的‘姑娘’。
‘我有什么光辉前程,萨克雷先生,您不妨说说看?’
罗兰叮嘱西奥多尽快养好伤,没准用得上他的‘入梦’——安柏·温斯顿,一名还未踏入五环的低环仪式者,无疑是个被盗窃的好对象。
也许从她的脑子里,他们能知晓更多的、有关针对伊妮德的计划…
在这之前,仙德尔要先为罗兰引荐自己的导师。
纳塔丽娅女士。
有趣的是,这位‘能够影响到议会’的学者并不住在教会。
她在修道院有一间小屋。
修道院。
这可不是‘导师’该呆的地方。
“放几年前,你的评价算正确。”
只第二日,仙德尔就用马车接上罗兰,直奔他们的目的地了。
“但自从那几张有关神灵的‘研究与猜测’,她就再也不能离开修道院…”
罗兰能看得出来,仙德尔今天心情不怎么好。
“我还以为你除了自己的‘圣事’,什么都不在乎。”
“当然少不了你,罗兰,我的爱人。至于纳塔丽娅…”仙德尔笑了笑:“只能算半个。我个人不大在意‘恩情’这种无聊的东西,不过…她也的确…”
少女想了想。
“算救过我的性命。”
宽畅的私人马车里悬挂着古铜色的长牌。
今天这一枚刻的是‘费南德斯·德温森’。
“圣女遴选?”罗兰问。
“不全是。”
仙德尔说。
在一些有关加里·克拉托弗,或者「克拉托弗家族」的故事中,纳塔丽娅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我想我的过去你早一清二楚了,对不对?”
修道院本来就不是个繁华去处,当仙德尔领着罗兰涉足他从未踏足过的更深处,两个人的呼吸声都在花园中清晰可闻。
这里安静的吓人。
“就在那儿。”
仙德尔指了指前方的荒地:穿过绿林小径,在一片被猫舌犁过的褐黄色土地上孤零零立着一幢红砖别墅。
一行脚印去而复返。
“她不能死在修道院,却也不能从这儿离开…”
“渎神?”罗兰问。
“不全是。”仙德尔说:“我想,我现在清楚为什么了。”
能够做仙德尔·克拉托弗导师的女人该是什么模样,罗兰早在心中有所想象:
端庄,或有着和切莉、和他所见学者交杂气质的。
一副单片镜。
不紧不松、样式单调的研究服,讲起话来轻易不教人好过的…
那样的女人吗?
事实上。
罗兰绝对猜不到。
当仙德尔掏出一把钥匙,拧开简易锁后。
率先迎接他们的是一股难闻的焦糊味:像是烤过头的糊饼子的气味。
客厅乱的像刚被帝国士兵侵略过一样:合不拢腿的眼镜,丢了母亲的墨水瓶盖,丈夫四分五裂的碎画框,一片没了爹娘的、不知用途的三角镜片,遍地哀嚎的生活垃圾。
包括一些用过的,未能及时处理的、染血布料和草稿纸堆成小丘,肮脏的、跨越客厅的单台阶上,几只蟑螂正绕着一滴凝固的黄油斑点打转。
脱落的墙纸露出布满霉斑的墙皮以及墙皮后的碎砖。
三盏煤油灯,依次从客厅、走廊、楼梯向内延伸。
罗兰听见了锅铲的叮当声。
“纳塔丽娅?”
仙德尔轻声唤着,小心避开地上的污秽,和罗兰开始一步步向内艰难移动——毫无疑问,若仙德尔不一而再强调,罗兰真以为这是个‘疯人’的居所:
他不是没有和叔叔、和雅姆参观过热门的疯人院。
每人几便士,惊奇一下午。
“纳塔丽娅?”
他们踩过咯吱作响的地板,那些翘起来的甚至禁不住多一点重量。
在穿过客厅右侧的走廊,靠近厨房区,叮当作响的锅铲声更加清晰。
那是个身强体壮的女人。
——身强体壮和丰腴有些区别。照费南德斯的话说,区别在于她们有没有强壮到该强壮的地方…下流胚子。
总之。
纳塔丽娅女士给罗兰的第一印象就是‘身强体壮’:
她的肩膀甚至有费南德斯那样宽,脖子粗壮,一头油亮的棕丝向内悬着盘在脑后。穿了条若隐若现的、不大体面的藕荷色薄花纱裙,手腕、脚腕和颈子上佩戴着样式与花色各不相同的挂饰。
像个大风铃。
此时。
大风铃正对着锅里两片发黑的面包念念有词。
“日安,导师。希望我没有打搅您的仪式。”
仙德尔微微屈膝,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尊重她的‘仪式’。
当啷一声。
强壮的女人扔下了手里满是油污的铲子,转身之前,声音先气急败坏:
“我告诉过你,至少在我进行驱邪仪式中不要…”
她转过来了。
眉毛野蛮,两瓣唇抹得发青,额角上用红色颜料画了个蜡烛似的花纹。
“…天哪,你从没有这样请求过我,仙德尔。”她看了眼罗兰,不知想到什么,一瞬间消了怒火,眉眼含笑地大步上前,一把攥住灰发姑娘的小手,用力摇了摇。
“我也从未像今天这样尽过一名导师的责任,是不是?但从今天开始不同了,从你那早该*眼流脓的祖父开始就不同了…啊…我想起来了…圣徒的仪式者都是这副德行…不过我们还有挽救的机会…我有个奇妙的法咒…从神秘符号学开始…不…不不!我差一点忘了!”
她颠三倒四地说着。
“你来请求我帮忙,没有错吧?”
女人忍不住,又‘悄悄’瞥了眼保持笑容的罗兰。
几乎‘逼视’。
“这‘礼物’足够我推选你进入真理议会!怎么样?我…等你进入议会,可也得帮我个小忙,让我的神秘符号学…”
“导师,”仙德尔笑着打断:“什么‘礼物’?”
什么…
礼物?
纳塔丽娅瞪大了眼睛,一把甩开仙德尔的手,指着罗兰:“我说过,只要你带给我一只我从未见过的异种…就算你要我父亲的生**都行…!就这只!我就要这一只!”
罗兰默默向一侧退了半步,蹙眉看着仙德尔:“如果你想收藏这些东西,花街里也有不少乐于奉献的男妓,仙德尔…”
饶是仙德尔这样鲜少后悔的,胸口也起伏了几折,心里有点嘀咕了。
——把这两个疯子凑在一块到底是不是个好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