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奥多·加布里埃尔·萨克雷的模样,要比鲁伯特形容的‘好’上不少——全仰仗与‘贝内文托’这个姓氏,能及时请来良医,家族也日日有仪式者待命。
但这也意味着一件事:鲁伯特的一切举动,很难说乔治先生不清楚。
他本人应该也明白。
“…柯林斯先生。”
西奥多的居所只有一扇百叶窗。不大的房间,让罗兰想起勃朗特小姐的作品,那个关住歇斯底里的女人的阁楼。
方块桌上有一份刀叉,切得剩不下多少的奶酪残骸。盘子里的面包屑,一只锡做的烛台,一个马蹄形棕亮漆针插,几根甩着白尾巴的针屁股东倒西歪——
看来萨克雷先生平日也没闲着,缝补过的绿衣裳迭好放在床头——很少有男人会闲暇时摆弄针线,仙德尔在那排细密整齐的针脚上多停留了几秒钟。
这人…
有点奇怪。
“这是他要求的。”
鲁伯特轻声道。
与其说是为了摘掉自己‘招待不周’的‘罪名’,罗兰总感觉她的讲话对象不是自己,而是斜倚病床、脸色苍白的男人——若不是足够轻,她嗓子都挤过头导致有些发尖刺耳了。
“我们分开前,应该给你买一支笛子的。当你非要惹麻烦时就吹它,没准过不了几年就要为伦敦各乐团培养出一名优秀笛手…”
西奥多苦笑:“我受伤了,柯林斯先生。”
“所以你应该没法跳下来揍我。在这个问题上,我已经受过萝丝的‘教育’…谁把你踹成这样的?”
罗兰打量他。
除了绕满纱布的手脚外,其余皮肉也被某种鳞状刀刃横竖垦过,几乎留下了无法恢复的痕迹:一条狭长的刀痕从左耳横穿过鼻梁至右耳,差一点切开他半张脸。
从痕迹就能看出来,西奥多经历了一场多么危险的战斗。
“我‘捡到’他的那晚,他几乎就要死了。”
想起那夜油灯摇曳中的血泊,现在鲁伯特都心有余悸:“我花了不少心思,才没有让贝内文托家的守护着杀了他…不过在某种程度上,萨克雷先生…”对罗兰说完,她又转向病床上的憔悴男人。
“您的确有非同一般的本事。”
守护贝内文托宅邸的仪式者可不是什么低环,虽说西奥多‘入侵’的位置只能算‘外环’,这也足够证明他的能力。
“只是一件奇物,贝内文托…小姐。倘若没有它,我绝不可能避开那些技艺精湛的仪式者…”西奥多温和回应。
“能拥有这样的奇物也恰巧证明您的不凡了。”鲁伯特细声细气。
罗兰翻了个白眼。
两个人还相互恭维起来了。
“我是不是该换个时间来探望你。”
“…柯林斯先生。”
当他谈起自己的受伤的原因就更让罗兰生气了。
——还记得那个‘承诺’吗?
关于凡妮莎那伙人不该被‘献祭’的承诺。
在‘被成为’叛教者后,西奥多竟还有空闲去履行承诺,潜入刚惹出大麻烦的公正教会。
他强撑着换了个姿势,在鲁伯特的搀扶下向上靠了靠,郑重其事地开口:“安柏·温斯顿女勋爵,公正教会的新任仲裁人。柯林斯先生,我发现她与霍恩私下有些交易…”
罗兰拉过身旁的凳子反骑着:“教派之间的合作再正常不过了。比起他们,我更好奇你为什么非要找公正教会的麻烦。”
“如果其中的合作涉及到‘伊妮德·茱提亚’呢?”西奥多轻声道。
房间倏然一静。
如同寻欢作乐的间谍忽然接到了指令般,在西奥多面前的男人终于散发出了一股令他熟悉的‘气味’——作为‘邪教徒’时的气味。
“…我有进入梦境的本事,柯林斯先生,这您清楚。”
金发男人看了眼鲁伯特‘小姐’,毫不避讳自己的救命恩人,缓声描述起当夜听到见到的。
他原本是为了打探‘凡妮莎那伙人’的下落才冒险。
结果。
却在梦中看到了绿袍霍恩。
“伊妮德·茱提亚,贵教的审判长与‘圣杯仪式’有关…霍恩亲口所说。我不认为安柏·温斯顿拥有编织梦境的本领——若不是两名仲裁人死亡,再加上温斯顿家族的背景…”
否则安柏·温斯顿这种还未真正触摸高环的,绝不可能成为仲裁人。
圣杯仪式…
和伊妮德有关?
罗兰下意识看向了房间内唯一的候补圣女。
“我不清楚圣杯仪式的后半段,罗兰,”仙德尔摇头:“但我可以找人打听…”
鲁伯特挑眉:“在「圣杯」方面,恐怕姓氏没法给你更多优待了,克拉托弗小姐。圣十字的「圣杯」仪式,就连贝内文托都——”
仙德尔没搭理她。
“我的导师,罗兰。”
她认真道。
“我的导师纳塔丽娅有这个本事…我和你说过的,纳塔丽娅。”
显然,贝内文托家族的姐弟关系着实不错。
鲁伯特听说过这个‘纳塔丽娅’。
“‘龙博士’?可以手拉着手与那个达尔文一起登台表演了。原来您有这样‘大名鼎鼎’的导师,也难怪…”
在仪式者的圈子里出名的,要么像‘克什亥’这样背负「大罪」,或藉由秘术器官或奇物知名,譬如‘审判庭之枭’。
要么…
就像纳塔丽娅这样。
以愚蠢到非要让自己那张钝皮老脸彻底丢光而‘著名’的。
纳塔丽娅。
‘幽默’的低环仪式者,异种学者,游走在渎神边缘、一度被认为陷入疯狂的‘怪人’——于异种、尤其「龙」方面曾一度声名大噪的十字教徒,在接触到伟大之术其一「神灵学」后,只用薄薄几份研究便毁了自己辛苦积攒起来的全部名声的…
蠢货。
行走在渎神边缘的‘危险疯人’。
这就是外界对纳塔丽娅的评价。
可怜女人。她一定是被什么邪门东西害惨了。
“我并不认为我的导师在神灵方面的研究有什么错漏,贝内文托小姐。至少目前来说,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仙德尔声音温和。
她当然清楚纳塔丽娅研究过什么,遭遇过什么。
在遇到罗兰之前,仙德尔以为这全是因「神秘」造成的、一种只发生在‘学者’身上的偏执病…
但现在。
她认为自己的导师清晰而精准。
她无疑是正确的。
“因为导师,我才顺利退出最终选择。罗兰,某种程度上,她有能够影响到议会的力量——倘若这件事非要找一个能帮得上忙的人,纳塔丽娅比加里·克拉托弗要合适的多。”
鲁伯特蹙眉:“你就这样称呼自己的祖父?”
仙德尔微笑:“亲人之间并不永远和睦,贝内文托小姐。我想,因为‘某些原因’,您应该比任何人都要理解这一点…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