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哥西北部,巴拉镇以南十五公里,公路旁无名高地。
气温已降至摄氏三度。
江峰缓缓放下架在潜望坑边缘的AN/PVS-15双筒夜视仪,用戴着战术手套的右手用力揉搓着因长达数小时保持固定观察姿势而酸胀僵硬的眼周肌肉。
他身边,紧贴着地面趴伏的是“解放力量”的首领萨米尔,以及阿布尤旅派来的前线联络官,阿布尤本人。
三人构成了这支混编部队的最高指挥小组。
在他们身后,以及周围绵延近两公里、呈倒“L”形分布的丘陵反斜面阴影中,无声地潜伏着超过八千名士兵。
这是“解放力量”民兵组织和阿布尤旅能够抽调出的几乎全部机动兵力,可称倾巢而出。
他们携带了包括AK-74M突击步枪、PKM通用机枪、RPG-7V2火箭筒、82毫米迫击炮,以及少量珍贵的“短号”-EM反坦克导弹系统在内的轻武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西南方向,那条在连接着摩苏尔与边境的7号公路。
所有人今晚的任务只有一个——接应代号“幽灵”的宋和平及那支共计九人俄罗斯SSO特种作战小队,协助他们安全撤回伊利哥后北上进入波斯高原的秘密营地。
潜伏时间已超过十六小时。
人体生理时钟的极限正在被挑战。
除了永不停歇的风声,以及极远处偶尔传来分不清是野狗还是狼的吠叫,整个伏击区域死寂得可怕。
“江。”
萨米尔的声音压得极低,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躁。
“我们已经超过七个小时没有老板的消息了。他的卫星电话始终静默,最后一个约定联络窗口在三小时前关闭。他们……还能按时抵达汇合点吗?会不会……”
江峰侧过头瞥了他一眼,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萨米尔也跟过宋和平两年多,之前听自己老班长说过,他知道萨米尔是个有点儿志向的人,所以也对他进行了一些军事指挥上的培养。
虽然后来萨米尔离开了“音乐家”防务,还真的凭自己的本事在伊利哥的乱世中拉起了一支队伍还当了头儿。
可到现在,他的军事指挥能力和心理素质还是差了点火候。
但又能怎样呢?
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区别。
宋和平从203出来的时候只是个士官,可现在指挥几万人的队伍依旧淡定自若,萨米尔当了那么久的老大,长进是有,可还真不多。
容易焦躁,对自己没信心,大局观还是欠缺。
这些都不是靠说几条道理或者看几本书就能学到的,还是要靠实战中的教训和经验慢慢积累,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天赋。
努力决定下限,天赋决定上限。
“淡定,萨米尔。我老班长可不是傻子,他让我们集结全部力量前出到这里的目的绝非仅仅接应他们几个人,或者防备可能的美军空中追击那么简单。”
江峰抬起手指向西南方向:“你看地图。从这里向西不到三十公里,就是那道无形的边境线。想象一下,如果SSO小队好不容易甩掉追兵,在弹药消耗大半的情况下穿越边境……此时,如果1515的那群疯狗提前得到了消息,在边境线另一侧设下重兵埋伏……后果是什么?”
萨米尔微微一怔:“你是说……老板觉得1515武装在边境伏击他们?”
“不是判断,是必然。”
江峰说:“美国人在拉塔米拉吃了大亏,丢了至关重要的化武仓库,还被俄空军强行驱离。以他们的行事风格,绝不可能咽下这口气。直接军事干预风险太高,西北部现在不是他们的地盘,也没有他们的人。那么,利用和老班长有血海深仇的1515武装就成了最优选择。巴克达迪那条老狗,只要美国人扔出一块带肉的骨头,再递上SSO小队的行踪,他一定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
萨米尔用了几秒钟消化了江峰这个判断,旋即又提出新的疑问:“逻辑上我同意。但是,我们布置在摩苏尔、阿比季、辛贾尔以及边境线附近的十几个观察哨和情报源,在过去二十四小时内反馈的消息高度一致——1515控制区内部队调动正常,没有任何大规模集结或前出部署的迹象。如果他们真要设伏,按照时间推算,现在至少应该有先头部队进入预设阵地了。”
江峰的眉头微微蹙起,这也是他心中唯一无法完全释怀的疑点。
“这点我也无法完全解释。可能存在几种情况:第一,美国人的指令或情报传递出现了延迟;第二,巴克达迪出于某种我们未知的顾虑还在犹豫;第三,也是我最担心的,他们可能采取了我们尚未掌握的、更加隐蔽的机动和部署方式。”
他摇了摇头,仿佛要将这些不确定因素暂时甩开。
“但无论如何,我相信老班长的战略预判。他让我们在这里等,我们就必须在这里等,并且做好应对最坏情况的万全准备。他过往的战绩证明,他从不打没把握之仗。”
就在此时,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碎石滚动的细微声响从指挥位置侧后方的交通壕方向传来。
一名脸上涂着伪装油彩的侦察兵悄无声息地移动到江峰身边。
他是“解放力量”的侦察分队队长,代号“山猫”。
“报告。”
“山猫”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五分钟前,我们安插在摩苏尔城内的内线启用紧急通道传来消息——大约在二十三时五十分左右,城内多个重要据点同时出现异常人员集结和车辆点火发动迹象。规模……远超日常巡逻或小规模调动。”
江峰眼中瞬间闪出锐利的光芒:“确认情报可靠性?能否判断具体规模和装备情况?”
“情报渠道可靠性极高。内线判断,这绝非例行公事。更关键的是,几乎在同一时间段,我们设置在阿比季城南检查站、辛贾尔城西出口、泰勒阿费尔主要公路节点的侦察哨均报告观察到多支车队离开城镇,方向……初步判定为西利亚边境……”
趴在旁边的萨米尔闻言,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们……真的动了?!”
江峰没有立刻回应萨米尔,右手已经飞快地按下了便携式战术电台的发送键,声音冷静而迅速:“侦察分队各小组,不惜一切代价查明1515此次兵力调动的具体规模、主要装备类型、精确行军路线、梯队编成以及最终战术目标。重复,优先级最高,我要实时情报!”
“侦察1组明白。”
“侦察2组收到。”
“技术监听站启动……”
一连串简短确认声在加密频道中响起。
一张无形而高效的情报网络,在伊利哥西北部的夜色中全面苏醒。
接下来的三十多分钟对于高地上的指挥小组而言,每一秒都是煎熬。
不断有新的情报碎片通过各个渠道汇聚到“山猫”手里,经过初步筛选和交叉验证后,被实时汇报给江峰。
“情报更新。摩苏尔方向,已识别出至少四十辆以上武装皮卡,主要武器为DShK重机枪或ZPU-1/2高射机枪,二十辆以上乌拉尔-4320军用卡车,怀疑运载了大量兵员或物资,至少四辆加装ZPU-4四管高射机枪的强化火力平台,以及……确认有三辆BMP-1步兵战车随行!此外,有未经证实的目击报告提及可能存在的122毫米D-30榴弹炮牵引车。”
“阿比季方向确认,约一个加强营规模的兵力,配备重机枪和迫击炮,已沿7号公路支线南下。”
“辛贾尔方向,观察哨报告,约一个营兵力,携带AGS-17和82毫米迫击炮,正在向东南方向机动。”
“泰勒阿费尔方向,约两个连兵力,乘坐皮卡,已出发。”
一条条冰冷的情报如同无数条溪流,最终汇集成一股令人心悸的恐怖洪流。
“指挥官,综合所有渠道信息研判确认:1515武装此次动员规模为近年来罕见。初步估算,其动用的总兵力,包括摩苏尔主力、阿比季、辛贾尔、泰勒阿费尔等地调集的部队,总数……可能突破一万一千人!这几乎是其在尼尼微省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机动作战力量。其先头装甲车辆部队,预计在一小时四十分钟至两小时内,将抵达我巴拉镇前沿伏击区域。主力步兵车队紧随其后。”
“一万一千人……”
萨米尔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就为了拦截老板和一支俄军九人小队?这……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战术逻辑!不可能吧?!巴克达迪疯了?!”
的确。
拦截一支十几人小分队,哪怕对方是兰博,出动上千人已经是屌炸天了。
居然出动一万一千人?!
恐怖分子就是恐怖分子。
简直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去推测他们的行为。
江峰的眉头轴承一团,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分析。
一万一千人,配备步兵战车和可能的重炮,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伏击或拦截兵力,这完全是一支足以发动一场决定性战役的突击集群!
美国人给出的价码,或者说巴克达迪对宋和平的仇恨竟然达到了需要如此兴师动众的地步?
还是说,这其中隐藏着其他更深层次的目的?
他再次尝试启动那部加密卫星电话,屏幕上依旧显示着“无信号”的提示。
他理解宋和平在西利亚境内必须保持绝对的无线电静默,任何信号的发出都可能招致致命的精确打击。
但在此刻,失去最高指挥官的明确指令,独自面对这支规模空前的敌军,江峰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换从前,他也会请示宋和平该怎么办了。
现在,没人可以请示。
自己就是行动的最高指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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