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夜晚,黎锦的住处,灯火通明。客厅里,黎锦端坐沙发,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扶手,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的不速之客——云阳市老牌家族应家的掌舵人,应天筹。
周文隶倒台,黎锦强势接管云阳,犹如投入一潭死水的巨石。那些依附程东祥攫取利益的家族瞬间失重,惶惶不可终日。
应家,这个曾经在云阳地界也算盘根错节的老树,近年来却在省里林家、王家的联手打压下,日渐衰微,枝叶凋零。
应天筹曾精心设局,试图从程东祥这条线上分一杯羹,虽侥幸得手部分,却终究没能逃过黎锦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睛。
此刻登门,与其说是“求见”,不如说是“求生”。
“黎省长,深夜叨扰,实在冒昧。”应天筹脸上堆着近乎谦卑的笑容,腰背却下意识地挺直,试图保留一丝家族掌舵人最后的体面,“应某此来,是带着应家上下,向黎省长表一份诚意,寻求一次合作的机会。”
黎锦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黎省长新掌云阳,百废待兴。我应家在云阳经营数代,虽不敢说根深蒂固,但也算熟悉地方人情脉络,掌握一些资源渠道。”应天筹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只要黎省长肯给应家一个效力的机会,我们必定倾尽全力,为黎省长分忧解难。我们愿做黎省长在云阳最坚定的支持者!”
客厅里一片安静。
黎锦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了然。他缓缓开口:“应先生的心意,我收到了。不过,合作,讲究的是价值对等。你提出的这份‘支持’,听起来很空泛。云阳那边提出支持我的人很多,应家凭什么脱颖而出?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你们应家,到底能拿出什么真正让我心动、真正对局面有实质推动作用的‘投名状’。”
应天筹脸色微微一白,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喉咙里。黎锦的拒绝,不是婉拒,而是直指核心的蔑视——你拿出的东西,不够格。
“是…是…黎省长教训得是。”应天筹强压下心中的屈辱和慌乱,慌忙起身告辞。
黎锦的心腹出来,沉默地将应天筹送至门口。就在应天筹即将拉开车门时,心腹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应先生,黎省长的意思,您真没听明白?”他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云阳这一亩三分地的‘支持’,在黎省长眼里,轻如鸿毛。黎省长要的,是能撕开省里某些铁幕的刀!是敢去碰一碰林家、王家这些盘踞省城、根深蒂固的庞然大物的先锋!这才是你们应家,眼下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价值所在。”
心腹顿了顿,语气更冷了几分:“这刀,够不够锋利,敢不敢捅出去,捅得深不深,决定了你们有没有资格坐上这张牌桌。若应家骨头软了,气短了,那就趁早歇着,安安分分当个富家翁,等着被彻底边缘化吧。”
说完,他微微颔首,说完一路顺风之类的话,便不再多言,转身回了院内。
应天筹僵立在车旁,夜风吹过,让他遍体生寒。
这哪里是合作,分明是让应家去当炮灰,去趟雷区!
他失魂落魄地钻进车里,先回云阳市。
云阳市,应家大宅。
古朴厚重的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应天筹端坐主位,脸色阴沉地将面见黎锦的经过,尤其是黎锦心腹那番赤裸裸的“点拨”,大概复述了一遍。
话音落下,厅内死一般寂静。落针可闻。家族的核心成员们,个个面色变幻,惊疑不定。
“疯了!这是要把我们应家往火坑里推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应家旁支的耆老,颤巍巍地拍着扶手,声音带着惊恐,“林家和王家是什么根底?在云海省经营了多少年?盘根错节,枝繁叶茂!省里多少要害部门是他们的人?黎锦是猛龙过江不假,可他根基未稳,就想拿我们当枪使,去捅这两家的马蜂窝?万一……万一他顶不住压力,或者把我们当弃子呢?应家百年基业,岂不顷刻间灰飞烟灭?!”
“大伯公此言差矣!”一个面容精悍的中年人猛地站起,他是应天筹的小堂弟应天翔,掌管着家族部分灰色产业,向来胆大,“我们还有退路吗?这些年,林家王家明里暗里打压,我们的矿山被卡审批,运输线被查扣,银行信贷被收紧!生意一落千丈,家族子孙仕途被堵死!再这样下去,不用别人动手,我们自己就饿死了!黎锦是唯一敢亮刀子的人!跟着他,是险路,但也是一条活路!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赢了,我们应家就能翻身,取代林王,成为云海新贵!输了,无非是早死晚死的区别!”他眼中闪烁着赌徒般的狂热。
“天翔说得对!坐以待毙就是慢性自杀!”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是应天筹的侄子应思远,刚从国外留学归来,眼神锐利,“黎锦此人,绝非池中之物。他的履历我研究过,手段狠辣,眼光精准,更关键的是,上面让他来云海,摆明了是要用他来搅动云海这潭死水,打破现有的格局!这是大势!应家若看不清这大势,还想着左右逢源或者龟缩自保,被淘汰是必然的!与其被动等死,不如主动入局,做黎锦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风险越大,收益才越大!”
“可这代价……可能是整个应家陪葬啊……”一位中年妇人忧心忡忡。
“妇人之仁!”应天翔厉声道,“不赌,连陪葬的资格都没有!黎锦要的是刀,我们就得证明我们是把好刀!够快!够狠!够忠诚!”
争论声此起彼伏,焦虑、恐惧、不甘、野心在厅内交织碰撞。
应天筹一直沉默着,他浑浊的老眼扫过一张张或激动或惨白的脸,手指在紫檀木扶手上无意识地划着。家族的未来,数百口人的命运,此刻都压在他的决断上。
“够了!”应天筹猛地一拍扶手,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思远说得对,这是大势!躲不过的大势!”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应家,已无退路!坐以待毙,只会被碾得粉身碎骨,无声无息地消亡。跟着黎锦,纵然是火中取栗,九死一生,但尚有一线生机,甚至……搏一个泼天富贵!”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我意已决!应家,投靠黎锦!”
一锤定音!
厅内再次陷入死寂,但这一次,死寂中酝酿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然。有人脸色灰败,有人眼神闪烁出异样的光芒。
“但是,”应天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光靠嘴巴喊投靠,黎锦不会信!我们需要一份让他无法拒绝的‘投名状’,一份足以证明我们价值、分量和决心的‘敲门砖’!”
投名状?
众人面面相觑。
金银财宝?黎锦显然不缺。产业资源?似乎份量还不够重,不足以打动那个层次的人。
林家王家的把柄?应家掌握的那些边角料,恐怕入不了黎锦的眼……
应天筹马上召集家族中几位正值妙龄女子。她们容貌姣好,气质各异,或温婉,或明艳,都是家族精心培养的明珠。
在云海某些圈子里,这甚至算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投资”。
“家族存亡之秋,需要有人站出来,为应家搏一个未来。”应天筹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复杂地扫过她们青春靓丽的脸庞,“这条路,或许不光彩,或许有牺牲。你们当中,可有人……愿意去黎省长身边,侍奉左右,为我应家,争取那一线生机?”
话问出口,连应天筹自己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预想中,会是长久的沉默,甚至可能引来哭泣和抗拒。
然而,短暂的死寂后,一个清越而坚定的声音响起:
“我愿意。”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素雅旗袍的女子款款出列,正是应家旁支的应小秋。她容颜清丽脱俗,气质沉静如水,眼神中却透着一股远超同龄人的通透与果决。
应天筹瞳孔微缩,他万万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竟是她!他挥手让其他带着惊疑、复杂或庆幸目光的女子退下,独留应小秋。
“小秋,”应天筹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和难以置信,“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黎锦此人,深不可测,伴他如伴虎。你……”
应小秋微微一笑,那笑容清澈,却蕴含着力量:“我知道。”她直视着应天筹,眼神坦荡而明亮,“但我更知道,这是我应家,也可能是改变我个人命运的唯一机遇。”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静:“实不相瞒,我去年见过黎锦,和他同坐一架飞机,我当时就想和他交朋友,但被他拒绝,他觉得我没有价值。现在不一样了,我有家族的支持,我就有了价值!”
应小秋的眼神变得灼热起来:“我若去,不会只做花瓶。我会用心观察,寻找机会。他需要经济上的智囊?我金融硕士的学识或可一用。他需要了解地方隐情?我从小在云阳长大,耳濡目染。他需要有人替他处理一些明面上不便出手的事务?我亦可成为他暗处的眼睛和手臂!爷爷,这不是简单的献媚,这是投资!是应家押上未来的一次豪赌!而我,就是连接应家与黎省长的桥梁!服务他是手段,成为他不可或缺的助力,为应家争取最大的政治利益,这才是目的!错过黎锦这条真龙,应家才真的完了!”
一番话,掷地有声!
应天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侄孙女,心中翻江倒海。他看到了她眼中的野心、智慧和对局势的精准把握。
他原本沉重屈辱的心情,竟被她这番话语点燃了一丝希望的火苗。
“好!好!好!”应天筹连说三个好字,眼中精光爆射,仿佛重新焕发了生机,“小秋,你有此见识,远超我预想!应家有你,是福气!”
他走到应小秋面前,沉声道:“此事,就托付给你了!记住你今日的话!你代表的,是整个应家的未来!放手去做,家族,是你最坚实的后盾!需要什么资源、信息,家族全力支持!务必,要让黎省长看到我们应家的价值、决心和……忠诚!”
“爷爷放心,”应小秋微微欠身,姿态优雅而坚定,眼神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小秋,定不负家族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