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疑、忿怨,亦或者麻木和迷茫。
漫长的死寂里,萨拉赫丁的表情变化,手掌颤抖着,几乎难以捧起手里的匣子。
嘴唇开阖,却发不出声音。
想要怒吼的时候,却发现,早已经没有力气。
就像是被抽掉了骨头。
太多的苦难了,太多的绝望……
长老跪在了地上,伸手,挖出了自己的心脏,在沙化的血肉之下,那一颗灰扑扑的铁石之心。
“圣愚啊,如果这是我的罪,请对我施以绝罚吧,随便怎么样都好。”
他跪地叩首,卑微的祈求:“他们已经舍弃所有,只盼您能够施以怜悯!要我们做什么都好,只要,只要您……”
“灰王之传承啊。”
播种者垂眸,俯瞰着那一颗早就不再跳动的铁石之心,轻声一叹,伸手,轻轻一点,就好像,抽走了所有的阴霾和死寂。
瞬间,奇迹的辉光从石心之中浮现。
时隔百年之后,它再一次的,开始了跳跃!
萨拉赫丁,愣在了原地。
呆滞。
整个船队,所有的人,都僵硬住了。
他们听见了来自胸膛里的回声。那样的律动如此低沉,又如此美妙。
一丝丝血色,从每一张苍白崩裂的面孔之上浮现了,带着生命的暖意和律动,沙化崩裂的伤口居然也不再麻木,浮现出一丝丝刺痛,那些裂口一阵阵抽搐,灰黑的色彩,居然消失无踪。
就好像看不见的枷锁,在这一刻,悄然松脱了……缠绕在沙邦每一个遗民身上的先王诅咒,竟然如同奇迹一般的,迅速消散。
“现在,你们自由了,萨拉赫丁。”
播种者收回了手掌,没有去触碰那一颗宛如琥珀的心脏:“你们没必要去做任何人的奴隶,也不必怀着绝望和悲苦,向我这样的人,寻求庇佑。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就足够了。”
他垂眸,俯瞰着匍匐在地的男人,忽然问:“如今重获自由的你们,又能去向何方?”
“……”
萨拉赫丁沉默着。
在一道道兴奋的笑声和狂喜的呐喊里,疲惫的闭上眼睛,毫无任何的轻松和喜悦。
只是,空洞一笑。
“哪里又还有路可走呢?”
他低下了头:“如我们这样的尘埃,早已经被世界所舍弃……哪怕没了诅咒,又能够去向何方?”
除了地狱之外,他们已经再无路可去。
“那么,这应该就是我们之间所定下的契约了。”
死寂的海天之间,播种者伸出手,按在了他的头上,告诉这个早已经筋疲力尽的男人:
“从今往后,你们只要向前就好,血泪和悲苦,从今日流尽,我会为你们创造一个再不会被任何人所夺走的未来。”
“未来?”
萨拉赫丁呆滞着,抬起头来,就好像难以置信,可看着那一双毫无怜悯和慈悲的眼瞳时,却再忍不住,潸然泪下。
如同孩子一样,哽咽出声,泪流满面:
“您是说,我们还有未来么?”
播种者缓缓点头。
于是,萨拉赫丁缓缓的撑起身体,站在了他的面前,再一次的弯下腰,举起双手,虔诚叩首,顶礼膜拜。
仿佛,觐见神明。
那一双浑浊的眼瞳之中洋溢着泪水,和焚烧的光芒,就像是烧尽七海的狂热火焰。
“请容许我为您所说的未来,献上生命吧!”
自此,献上了昔日沙邦的最后传承,献上了自己的生命。
在无数人的欢笑和高歌里,漆黑的海洋之上,开启通向地狱的第四虚渊!
就在狼孽死于白鹿之手的那一天,大患从心腹之中显现。
就在隐患悄无声息的萌芽时,白邦的风暴也开始愈演愈烈。
临时总统的惨死,不过只是开始。
连日以来,一具又一具的高官们的尸体被悬挂在路灯上,一张张曾经出现在电视上的面孔,如今变成了腐烂的尸体。
兔死狐悲的走狗和买办们早已经惶惶不可终日,用尽所有的门路,想要逃离这一座正在迅速陷落的地狱。
昔日的辉煌不再之后,连帝国和联邦所派出的军队居然都开始从各处撤离,向着驻军基地收缩,不再理会他们的死活。
提前收到风声的人早就已经远遁海外,隐姓埋名,拿着这些年所搜刮到的财富开启崭新的生活,祈祷不会有一天,有来自故土的报复从天而降。
而那些个慢了一步的人,却绝望的发现一切飞艇和船舶的票已经尽数售空,只能开着车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四处逃亡。
在动荡之下,诸多大型企业也在不断加强安保的同时,开始迅速和本地的业务开始分离切割,避免遭受更多的损失。
帝国和联邦的机场外,浩浩荡荡的人群人满为患,手里捏着特殊护照的人焦急的排着队,等待着遥遥无期的通知。
在无穷尽的煎熬里,只有不断的寻找借口,欺骗自己,以忘记自己被弃之如敝履的事实。
就这样,几人哭几人笑。
在阵阵波澜里,失去了秩序和稳定之后的白邦,陷入了未曾有过的混乱,同时……迎来了未曾有过的活力!
不论是哭是笑,昔日一张张空洞的眼瞳之上,眼眸之中已经渐渐的浮现出一丝丝亮光。
即便是绝大多数人度过悲痛之后,生活依旧一切如常,仍要绞尽脑汁的度过贫乏的日子,可呼吸的时候,却好像感觉轻松的不可思议。
仿佛挣脱枷锁。
而就在这一片每个人都焦头烂额的混乱之中,当帝国和联邦的脸色难看到仿佛死了个马的时候,唯独一个人,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塔城本地的荒集主理人。
沙班。
这日子,眼看就是好起来了啊!
谁能想到,就在自己这个龙头任期的末位,竟然还能赶上这种好事儿?伴随着大量白鹿天选者的不断涌现,本地荒集的业务规模,开始了疯狂的膨胀。
好起来了,都好起来了啊!
虽然这样的好日子注定不长久,接下来本地荒集势必将迎来总会的改组和支配,但跟自己一个马上退位了的龙头有什么关系?
况且,退休了也可以在其他地方焕发活力的好吧!
就好像,退休之前,职级忽然再向上加了三等,地位自然水涨船高,现在就算帝国和联邦想见他,都要预约了。
以前白鹿没来,你叫我老沙,我不挑你的理儿。
现在白鹿来了,你该叫我什么?!
如今的沙班,每天都忙的不可开交,口吐白沫,千头万绪里笑的合不拢腿。
天天睁开眼睛就开始感谢荒集,端起碗来就开始敬爱白鹿,闭上眼睛的时候,心里就默默的祈求卢长生阁下多子多福,多财多寿。
别问,问就是我爱化邪教团爱的深沉!
随着这一场波澜的酝酿和扩散,荒集的行事也越来越高调,最近已经放出了消息,要开始重新搞一年一度的魁首集会,以应对新时代的变化和风波。
至于这样的举动会被各方怎么解读,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最离谱的是,明明和荒集没什么关系,可在这一场动乱里,季觉居然也莫名其妙的大发利市!
没别的,就因为他跟崇光教会的关系最好!
如今整个白邦,除了荒集之外,唯一能在立得住的大型组织机构,崇光教会,亲自所认证的良善好人!
崇善勋章还在他胸前别着呢,这一次甚至还多了一块!
双倍!
甚至,都不用隆格长老说话……
本地的白邦人,多少是对海岸工业有所尊敬的。
谁让在这之前……季觉就是唯一一个看得起这帮穷哥们,而且还跟他们掏心掏肺的人呢?
白鹿风暴时的救济姑且不提,后面厂子开起来之后给的福利和报酬也可以说是理所应当。可林中之国爆发,血渴症肆虐的时候,老苟可是遵从季觉的命令,砸了不知道多少钱去买特效药,然后无限去供应教会的!
甚至,在各方要清理感染者的时候,更是当机立断开了厂房和医院,安置难民,收容儿童。
人最多的时候,连烂尾楼都被占满了,颜家兄弟睡觉都只能在季觉的办公室里打地铺。
活人无数不敢讲,可所作所为,每一个本地人,都清清楚楚。
以至于,风暴重现的时候,其他的企业和机构已经在本地人的仇恨凝视中准备跑路,反而是海岸工业开始悠哉悠哉的准备复工。
以白菜价接收友商留下的生产线和产业之后,堂而皇之的面向所有人挂出了招聘通知,一切待遇和新泉本部等同!
眼看着就莫名其妙的蒸蒸日上了!
只可惜,搞了这么多事情,结果到最后,谢赫里都死了,播种者都没有露头,狗东西比隐者还能藏。
没了线索之后,季觉只能继续等待,坐在工坊里,端详着眼前的乱象和塔城焚烧的美景。
乐不可支。
就在第三天的时候,安凝就跟着家里人走了。
没有道别,也没有话语。
或许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变成狼的季觉,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莫名其妙变成狼之后,身上白鹿的气息居然比自己还浓厚……
这算什么?
上善特许变狼么?!简直不要太离谱了!
睁开眼睛之后,觉察到季觉的视线就忍不住躲闪,看着季觉的脖子发呆的时候就一阵阵脸红。
偏偏一句话都不跟他说。
好像闹别扭的小孩子一样。
等季觉醒了之后,只看到镜子里自己脸上满脸的涂鸦,还有办公桌上的一道道裂口,好像画了什么。
仔细分辨半天之后,季觉大胆猜测:她可能、或许、约莫,是想要画一只狼头……可惜,画风实在是太过于抽象。
好像在流泪吐舌头的狼头上还打了个大大的叉,还钉着一把短刀。
看的季觉一头雾水。
季觉挠半天头,最后拍了张照片,给她发过去:【这个,究竟什么意思?】
结果另一头‘已读’了很久之后,‘输入中’不断的提示不断复现,到最后,却只发来了一个狗头指人的表情。
还有一句色厉内荏的威胁和警告。
【再敢变成狼的话,三天之内鲨了你!】
“……”
季觉眼前一黑。
这谁能看得懂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