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退役了?”
当季觉再一次在联邦基地里见到梁墨的时候,已经好几天之后了。
此刻听闻他的话,一时间有些愕然。
如今联邦虽然在白邦有所损失,可根本利益依旧未曾动摇,即便是折损了一部分人手,可接下来,想要保持影响力或者继续维持利益的话,必然会投入更多。
这个节骨眼选择退役,实在是过于可惜。
“有个屁可惜的。”
梁墨瘫在折迭椅上抽着烟,满不在乎:“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世道,有命赚钱也怕没命花……出生入死当炮灰,有什么前途可言?
稍微一不注意就特么莫名其妙的死了,抚恤金都说不定不给发。这一次如果不是运气好,我恐怕也挂了,还要多亏你赞助这一条铁手呢,不然真就只能当残疾人了。”
“……”
季觉看着他那条已经面目全非的铁胳膊,欲言又止,“那啥,我们的产品上,好像没有打火机功能吧?”
“啊这……”梁墨顿时尴尬的咳嗽了起来:“顺便,这不顺便么,就加上了,都是他干的!”
说着,直接把锅甩给了旁边的技术中士,技术中士在一边快乐水喝的好好的,忽然之间一口锅甩过来,顿时勃然大怒,指着梁墨就是一顿含麻量极高的问候。
“总之,兄弟们眼看日子过不下去了,干脆约着回老家一起讨个生活。”
梁墨又是快乐水又是冰镇啤酒的递上来,还要拿自己爆改铁手给季老板点烟被婉拒,总之,搓了半天手之后,终于图穷匕见,呲牙一笑:“只不过,这年头大家工作不好找,大家还没下家啊。”
“嘿,在这儿等着我呢是吧?”
季觉顿时笑了起来,毫不犹豫的点头:“没问题,大家都是知根知底,这还是我们海岸科技赚了呢,有啥不好意思的?正好,最近安保工作缺口有点大,待遇好说。况且,就算要退役……也未必要回联邦,是吧!
“能行,你是老板,都听你的。”
梁墨一拍膝盖,当即拍板,然后,又吭哧了半天之后,小心翼翼的问:“就是这个,退役之后啊,这个……”
气氛微微一变,所有人好像都紧张起来了,悄悄的看过来,没说话。
到最后,梁墨终究是没再遮遮掩掩,看向了角落里晒太阳的那一台镇暴猫:“狗子,还能让我们带着么?”
“……”
季觉愣住了,没想到,愕然回头看向周围的时候,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就好像,这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一样。
一瞬的错愕里,他再忍不住笑了起来:“那这得看‘狗子’的意思了。”
“怎么样,狗子!”
梁墨大喜回头,“你同意吗?”
【超里吗,叫你爹什么呢?!】
镇暴猫发出了一阵哔哔声,造物之灵半点不客气,【没了你爹,你们这帮煞笔孤儿去要饭恐怕都没人理!】
“……”
梁墨一阵茫然,回头看向了季觉。
季觉很努力的维持着严肃的表情,绷住:
“它……大概是同意了。”
“我就说!哈哈哈哈哈!!!”
梁墨顿时狂笑出声,所有人欢呼中,拦住了一脸嫌弃的镇暴猫:“我跟狗子心连心啊,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羁——噗!”
‘狗子’毫不客气的,朝着他的肚子来了一拳。
王八蛋,我忍你很久了!
顿时,一瞬的寂静之后,哄笑和欢呼声越发的高亢。
只有梁墨猝不及防,几乎喘不过气来,呆滞的看向季觉,难以置信:“不是说……不会打人么……”
于是,季觉微笑:“退役了之后,自然就会了。”
喝了一罐冰啤酒,婉拒了穷哥们的招待之后,季觉就起身告辞了。
穿过了如今略显冷清的驻军基地,笔直向前,熟门熟路的向内向上,走向了那一间早有预约的餐厅。
和林守一擦肩而过。
林守一仿佛诧异一般,看了他一眼,眉头微微挑起。
却什么都没有说。
就这样,再一次的坐在了餐桌的对面。
似乎,还是上一次的老位置。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一片湛蓝里,波光粼粼的海洋仿佛泛着金光。
海还是那个海,地方还是那个地方,人也还是那个人。
只可惜,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他微微一笑。
范昀朝着身旁挥了挥手,自然有人收拾餐桌,奉上酒水之后,再度离去。
寂静里,只剩下远方的海浪声。
“没想到,临走之前,居然还有人来拜访。”
范昀淡然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随意的问道:“不知季先生有何贵干?”
“听说将军要走了,我特地来送送您。”
范昀微微摇头,满不在意,只当又一个来烧冷灶的,到底是吕盈月那个狐狸的人,总爱在这种花里胡哨的地方下功夫……
然后,就听见了季觉的声音,如此冷淡:
“毕竟以后也都再也见不到了嘛。”
“……”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终于抬眼看过来,看到了笑容之中毫不掩饰的嘲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应该把事情搞砸了吧?
唔,似乎捅了相当大的篓子啊……甚至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啊,请别误会,我只是为您遗憾而已。”
季觉也端起了酒杯来,随意的一饮而尽,唏嘘摇头:“眼看着快退休了嘛,真可惜啊。”
范昀的眼神,渐渐的变冷了。
季觉勾了勾手,将侍者叫过来之后,直接拿过了酒瓶,把人赶走之后,自斟自饮,品尝着范昀的珍藏。
丝毫不在乎,那扑面而来的恶寒和压抑。
“不过,话说回来……”
季觉抬起眼睛看过来,忽然问:“从我来塔城第一天起,就听见您不断的说退休,退休,退休,但您是真的想退休么?”
只能说,谁信谁傻逼。
真正想退休的人,可不是这样的。
其中的典型就是林守一。
鱼能摸一天是一天,如非必要,绝不干活儿。
水能划一碗是一碗,哪怕功劳摆在眼前等着拿,也要看是不是顺手。
甩手掌柜当摆设,除了稳定大局之外,绝对不做任何多余的事情,数着日子等着自己的退休金……
而他眼前的范昀,却完全不同。
寂静里,范昀看着他,冷声发问:“季觉,你究竟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要说的话,其实只是心有疑惑而已,想要从您这里,找到个答案。”
季觉再次给自己倒了一杯,无视了范昀手里空空荡荡的酒杯,忽然,咧嘴一笑:“就比方说……将军,其实是打算激化局势的吧?”
范昀漠然,没有说话。
“仔细想来,白邦的局势虽然复杂,但真要下定决心的话,也不是不能解决,不,应该说,解决的办法,实在是太多了。”
季觉继续自顾自的说道:“无非就是一帮穷鬼,稍微度让一点利益就能够喂饱。即便是要清理掉白王,办法其实也数不胜数。可惜,十万种解决办法之中,却在机缘巧合之下,不得不选择了最糟糕的一种。
以至于,原本预定的干脆利落的斩首计划,规模却渐渐的膨胀,到最后,完全的脱离了控制。
哎,都怪卢长生和谢赫里那两个推波助澜,煽风点火的狗东西……不然将军怎么会遭此横祸呢!”
说到这里,季觉语气越发感慨,仿佛捶胸顿足,发自内心的为范昀感到惋惜。
可自始至终,眼睛却直勾勾的看着范昀。
“——但这里面,是否有将军的些许功劳呢?”
范昀漠然,冷声警告:“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季觉,我想你已经可以滚了。”
“啊,抱歉,是在下失言。”
季觉自嘲一笑,仿佛没听到逐客的话语一般,摇头一叹:“要我说,天元就这点不好,有些人吧,就喜欢求危求重,为了更进一步,将事情搞大,来凸显自己的能耐。
自以为尽在掌控,其实跟个傻逼一样,被人玩了都不知道。
啊,当然,这不是在说您……只是,比起计划的漏洞,执行上的问题,或许才是令中城最为恼火的地方吧?
为了一丁点功劳,擅自扩大规模,煮熟的鸭子都能被你放了……”
轰!!!
空荡的天穹之上,骤然爆发雷鸣。
近乎凝固一般的空气中,恶寒有如实质,锁定了季觉,范昀的眼神冰冷,手中的酒杯一寸寸化为飞灰。
“真是够了。”
他再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和轻蔑,“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我跟前撒野……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吕盈月都不敢……”
“请别误会,将军,我只是单纯来嘲笑你的而已。”
季觉被逗笑了,再度端起了酒杯:“可就算是我这么说,你也不会信吧?
天元就这点不好,总喜欢算来算去,杯弓蛇影,成天想这个琢磨那个,总觉得每个人都话里有话,每个人的动作,都是在试探或者有什么深意……
机关算尽一场空,嘿,小丑!”
啪!
空空荡荡的酒杯,敲在了桌子上,突如其来的一声响,压下了刚刚的雷鸣余音。
而季觉已经缓缓起身,无视了天人的重压和扑面而来的恶寒,若无其事的,拍了拍衣袖上的褶皱和尘土。
烈日和碧海之间,一艘飞空艇的阴影从露台上无声蜿蜒而过。
缓缓的,降临在了基地里。
“看来,您也快上路了啊……”
季觉感慨着,微微弯腰,端详着那一张阴沉冷漠的面孔,最后灿烂一笑:
“祝将军一路走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