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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二章 请君入瓮中

    神京,汉正街。

    阳光明媚,街市熙攘,随着诺颜台吉的马队离去,路面上又恢复平静,围观路人陆续散去。

    艾丽将门栓还给街旁店铺,贾琮和刘彬芳站到路边檐下说话

    刘彬芳说道:“这位诺颜台吉会带扈从闹市纵马,想来在草原上身份尊贵,也是个肆意飞扬的人物。

    草原上实力为尊,适者生存,极其残酷,像他这样的蒙古王孙,落地便是高高在上,富贵奢侈。

    大都会养成骄横跋扈、凶蛮野性的性子,残蒙部族一贯弱肉强食,这样的性子也能占些便宜。

    诺颜台吉身为吉瀼可汗之子,即便在残蒙王孙之中,位份也十分尊贵。

    但看他行事毫无骄奢之气,十分谨慎细心,颇有城府心机,与其他残蒙贵戚有些不同。

    下官赶到现场时,伯爷已将忽而干性命捏在手中,但几个蒙古武士只是拔刀围困,却没对伯爷悍然动手。

    诺颜台吉身边扈从都背弓带箭,能做残蒙部落王子亲卫随从,必定个个都是善射之辈,

    却无一人向伯爷张弓搭箭,这未免有些不合常理。

    惟一的解释就是诺颜台吉约束扈从,不让事情进一步恶化。

    那时他还不知伯爷真实身份,多半以为伯爷是个普通少年郎,并无太大关系背景。

    即便如此,此人身份贵重,护卫扈从如云,却没对伯爷莽撞发难,谨慎沉稳,不骄不躁,颇为不俗。”

    贾琮说道:“刘通判说的没错,位尊而气盛,势强必凌弱,此乃人之天性,非有胸怀卓识不能克制。”

    刘彬芳说道:“后来我说破伯爷身份,他对伯爷极感兴趣,伯爷如今名动天下,这倒也不算怪事。

    可伯爷将他的亲卫整治这等狼狈,他这等身份的贵人,多少总要些排场脸面。

    他钦慕伯爷盛名,有心结交,这弯子可不太容易转。

    所以,他那句蒙古人最敬仰世之勇士和智者,颇为巧妙,既奉承推崇了伯爷,又给了自己极体面的台阶。

    他三言两语之间,便将一场拔刀见血的拼斗,瞬间便化于无形,又临别赠礼与伯爷结下善缘。

    心思聪慧,导势引流,进退有据,忍辱不惊,他和伯爷年纪相仿,已有这等手段,很是了得。

    此人假以时日必定更加老辣,残蒙出了安达汗这等枭雄,给我大周带来多少肘制隐患。

    如今他们年轻王族一辈,出了诺颜台吉这种人物,对我们大周来说,总不是什么好事。”

    贾琮听他一番闲话,心中有几分惊讶,刘彬芳虽官小位卑,目光长远,心术眼界都颇为不俗。

    微微一笑:“刘大人心思缜密,辨人识人,细致入微,佩服。”

    刘彬芳笑道:“下官也只是侃侃而谈罢了,让伯爷见笑了。

    国事纷扰,酋敌窥觎,自从残蒙在北地滋事侵扰,闲时常与人谈起残蒙部族首脑。

    那吉瀼可汗当年曾有两子,都死于部落拼杀争战,这位诺颜台吉以前少有听说,想来也是刚长成立世……”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言语有些投机,五年前王善保之事,贾琮和刘彬芳就有过交集。

    但这些年他们极少有过来往,今日之事彼此倒熟络了几分。

    ……

    等到刘彬芳带着十几位衙差回衙,贾琮和艾丽依旧去六香居喝茶。

    艾丽等刘彬芳走远,大方将手伸到贾琮掌心,被他下意识握住,她脸上生出笑意,很是甜蜜开怀。

    说道:“玉章,你刚才打架的样子可真厉害,还有那回刀入鞘的本事,耍的也很俊,记得要教教我。”

    贾琮回头看了她一眼,因艾丽的帷帽被损毁,如今正素面向天,烁烁阳光,美艳娇丽,格外动人。

    调侃说道:“是我为你打架,你才会觉得我厉害吧。”

    艾丽咯咯一笑:“你这人打架厉害,还很聪明呢,什么都知道。

    不过你没杀那忽而干也是好的,那头蠢熊是蒙古使团的人,杀了他会给我们惹麻烦。”

    贾琮笑道:“他要再敢对你不敬,我也不杀他,见一次便揍一次,让你多夸我几次厉害。”

    艾丽噗呲而笑:“玉章,我知道你家里姊妹多,你是不是从小就哄惯姑娘家,张口就会说好话。

    我娘说少年郎太会哄人,可不是什么好事,将来是要头疼的。

    上回那个宫里赐婚的甄家小姐,差点就做了你媳妇儿,你是不是也这样哄过人家。”

    贾琮神情一僵,笑道:“胡说,我可从来没哄过她,她这人太精明,哪里能哄骗得了的。”

    艾丽有些不服气,说道:“喂,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不精明,就容易哄骗不成。”

    贾琮忍着笑,说道:“哪个敢说你不精明,以前在辽东的时候,人家雇你做保镖,只用一两金子。

    我雇你保镖,你却收我二两金子,下手不知多黑,这还不算精明啊。”

    艾丽笑道:“大不了你以后雇我做保镖,我不收你金子就是,不让你再吃亏。”

    贾琮又问:“你娘还说我什么话了,说来给我听听?”

    艾丽回道:“我娘说你对我挺好,说你这人有本事,将来必定还会有大出息。”

    贾琮笑道:“还是徐大娘有眼光,你真应该多听你娘的话。”

    艾丽取笑道:“说你胖你就喘,脸皮好厚,也不害臊。”

    两人在熙攘的人群中穿梭,不时斗嘴说笑,方才汉正街遇到的那一幕,很快就不放在心上。

    ……

    鸿胪寺,会同馆。

    这里场地宽敞,各类馆阁叠嶂,房舍精致美观,是大周接待朝贡使团下榻之地,相当于后世国宾馆。

    刘霄平手捧一叠文牍,在馆阁游廊中穿梭,正午阳光耀眼,在他身后留下流动拖曳的影子。

    此次他和贾琮、蔡孝宇同场春闱应考,彼此同窗皆算幸运,三人都是金榜题名。

    贾琮名入一甲,光彩夺目,自不待言,蔡孝宇也考场得意,名入二甲十三名,排名十分靠前。

    蔡孝宇父亲蔡襄,乃当朝内阁大学士,朝堂内外皆有人脉份量。

    当年蔡襄也曾名入二甲前列,如今出了个相得益彰的儿子,曾一时传为美谈。

    礼部举荐蔡孝宇免考入翰林院,官封从七品翰林检讨。

    依照蔡孝宇榜上排名,以及出身书香显赫门第,也不过是顺水推舟之事。

    刘霄平的时运没有两位同窗辉煌,虽然此次也高中二甲,但排名在九十八名。

    他的父亲年过四十才及第,如今已连任金陵六合县令,未来仕途只怕有限。

    刘家虽也是书香门第,但家世人脉普通,能出父子两代进士,已经极荣耀之事,不好再多强求。

    刘霄平已决定明年参加翰林院朝考,只要朝考合格就能入翰林院。

    虽他比两位同窗逊色许多,但他对这样的结果,已经心满意足。

    小时目睹父亲十余年寒窗苦读,其中艰辛动人心魄,自己比父亲早二十年及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此次春闱上榜之后,他被吏部分派鸿胪寺主簿厅观政,官封从七品主薄。

    出身平易之家,能够名入二甲,还能留任京官,已经颇为不易。

    他和贾琮、蔡孝宇是同窗莫逆,如今又是同科同年,官场上人脉已有根底。

    他心中清楚,自己如今成就与便利,已远胜父亲当年,自然对仕途前程满怀憧憬。

    他自入鸿胪寺之后,处事细密,为人谨慎,兢兢业业,在上官同僚之中颇有口碑。

    ……

    今日他整理完几份文牍,正要拿去给寺丞复核。

    刚走过游廊转角,迎面便走了一群人,为首是个十六七岁蒙古少年。

    穿漆黑貂裘长褂,精致贴身皮甲,黑底绣金纹额带,镶着龙眼大蓝宝石,烁烁生光。

    身后跟着十几个彪悍的蒙古武士,个个跨刀背弓,手上提鸟兔野雉等野味,像刚从城外游猎归来。

    刘霄平入鸿胪寺已有些时候,正遇上残蒙三大部落使团入京朝贡,他对使团首脑人物早有留意。

    残蒙使团以土蛮部阿勒淌为首,此人是俺答汗的亲信大臣,在残蒙使团中举足轻重。

    眼前这少年是鄂尔多斯部小王子,鸿胪寺文牍上名叫诺颜台吉。

    虽也是使团要紧人物,使团与鸿胪寺、礼部、户部等对话交涉,小王子也都露面参与。

    但各项会晤之中,这小王子却极少发言说话。

    想来他虽身份尊贵,毕竟太过年轻,资历浅薄,与土蛮部阿勒淌等人相比,多少缺了些分量。

    刘霄平见诺颜台吉迎面而来,便让到游廊侧面,对着他微躬一礼。

    诺颜台吉并不倨傲,转头看了刘霄平一眼,也对他点头示意,一行人鱼贯而过。

    刘霄平转头看了一眼,便回头去了寺丞官廨,向上官交待过文牍事宜,便返回自己廨房。

    鸿胪寺日常公务清闲,邻邦入朝才会稍许忙碌,主簿厅因只处理文牍,比起其他司署更清闲。

    静悄悄的廨房里,刘霄平走到自己案桌前,从身后的书架不起眼地方,抽出一本小册。

    举笔在上面写到:十月二十九,鄂尔多斯部诺颜台吉,率十八名护卫返回,俱带刀弓,携带猎物。

    疑为城外游猎返回,亲卫头领忽而干,脑后瘀伤不明,颈部创口见血,缘由不明,需做查探……

    ……

    会同馆,鄂尔多斯部馆驿。

    两个相貌清秀的汉人丫鬟,帮诺颜台吉除去貂裘皮甲,换上轻软舒适的胡袍。

    诺颜台吉对丫鬟说道:“去叫忽而干过来,我有话说!”

    那丫鬟连忙出去叫人,没一会儿忽而干便进来。

    他身材高大魁梧,人前野蛮暴躁,在诺颜台吉面前却十分驯服,似乎有些心虚,不敢抬头看他。

    诺颜台吉说道:“忽而干,今日你为何自作主张,向贾琮讨要那个小娘!

    这里是大周国都,不是我们草原上,汉人和我们蒙古人不同,牵扯人家女眷,视为奇耻大辱。

    要不是蒙古使团入京朝贡,贾琮和那通判有些顾忌,人家就是一刀砍了你,我们也没处说道理。”

    忽而干说道:“我见台吉到了神京,没合适的人服侍陪寝,虽买了两个丫鬟,哪比得上那个小娘。

    实在没想到她是威远伯的女人,小人下回不敢莽撞,请台吉责罚。”

    诺颜台吉说道:“今日我看你有伤在身,先记你二十鞭子,下回再敢自作主张,另加二十鞭子!

    去把你兄弟舒而干叫来,我有话要问他。”

    ……

    没过去一会儿,一个男子进入房间,相貌和忽而干有几分相似,身材却没忽而干魁梧,甚至略显消瘦。

    穿着一件灰扑扑的胡袍,头上戴着羊皮帽子,背部还微微佝偻,显得一点都不起眼。

    他进了房间之后,便脱下皮帽,向诺颜台吉抚胸行礼。

    他皮帽下不像寻常蒙古人束发扎辩,而是梳了汉人发髻,让他乍看不像蒙古人,到更像是汉人。

    诺颜台吉问道:“我交待你的事情,办的如何?”

    舒而干说道:“台吉料事如神,城北那家粮铺果然大有文章。”

    诺颜台吉说道:“前几日使团刚到神京,部落领头人便商议购粮之事,准备寻找城内合适的粮店。

    我无意中听到阿勒淌吩咐手下,去城北段家粮铺买粮。

    当时我们刚到神京,除和礼部、鸿胪寺官员见面,还没来得及出门走动。

    阿勒淌怎会知道,神京城北有间段家粮铺,其中没有蹊跷就见鬼了。”

    舒而干说道:“那段家粮铺掌柜名叫段春江,这倒不是假名,而是他的真名,只是很少用过而已。

    他的祖上就是汉人,当年跟着妥懽帖睦尔的子孙,从中原撤到漠北草原。

    他虽在草原上长大,却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他家历代都和北逃汉人通婚。

    所以此人不管是容貌,还是说话口音,都和寻常汉人无异,外人很难看出破绽。

    小人因数次进入漠北草原,去安达汗王帐进奉贡礼,曾多次在王帐附近见过他。

    他是土蛮部千户达鲁花赤,官职虽不是很高,却很受安达汗信任,所以对他多有留意。

    小人去年最后一次去安达汗王帐,却再没见到此人。

    暗中打听一番,只知他受大汗差遣办事,具体什么事无人知道。

    难道他千里迢迢到神京开粮店,竟然是受安达汗指派,一家小粮店有什么用处,这事有些奇怪。”

    ……

    诺颜台吉双眸闪烁,在房里来回走了一圈,上等月白丝绸胡袍,在风中微微摆动,透着几分卓然洒脱。

    说道:“这个段春江本就是个达鲁花赤,管得就是军需粮草之事,他开起粮店到也算老行当。

    但安达汗不至于想靠一家小粮店,就能解决部族过冬粮草问题。

    况且我们入京几日,便开始收购粮食,已惊动了周人皇帝。

    大周兵部已下了令谕,使团购买的粮食,没有兵部文书,一粒粮米都不能出城。

    段春江的粮铺形同虚设,根本就没有用处,除非这粮铺本就不是为了购粮……”

    舒而干见诺颜台吉陷入思索,他不敢打扰他的思路,只在一边默默等待。

    自己小主人才貌出众,精读汉书,见识广博,聪慧过人,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事情。

    大汗常说小主人是长生天给于鄂尔多斯部的恩赐,部族的未来都寄托在他身上。

    ……

    诺颜台吉思考稍许,说道:“此事我一时想不出头绪,或许安达汗让段春江到神京开粮店,另有目的。

    多半是为了让他在神京做细作,你也说过此人和汉人无异,旁人很难看出破绽。

    只是他一个粮铺掌柜,市井商贾,身份低微,能得到什么军国要秘。

    你盯了他多日,可曾发现他结交大周官员?”

    舒而干说道:“这倒没有发现,虽有不少神京官宦和他购买粮食,不过交接生意都是家中奴仆。”

    诺颜台吉哑然失笑:“这话我倒问的蠢了,汉人和我们蒙古人不同,士农工商泾渭分明。

    在汉人眼里,商贾素来低贱,官员不屑结交,更不用说段春江非本地人,更难结交官员。”

    舒而干说道:“主人说的没错,他一个买粮米的掌柜,能结交的也是商贾,那能入当官的眼里。”

    舒而干刚说完话,突然想到什么,继续说道:“不过段春江的粮铺,倒是经常来一位富贵公子。

    小人也私下打听,此人叫薛蟠,家里是大周皇商,听说十分富贵,他在段春江铺里入了股钱。

    他们都是汉人商贾,彼此交往密切,倒在常理之中,不过这个薛蟠和官宦人家大有关联。”

    诺颜台吉眼睛一亮,问道:“有何关联?”

    舒而干说道:“那个薛蟠是大周威远伯贾琮的亲戚,薛蟠一家在贾琮府上寄居多年,两家关系密切。

    小人到神京不久,就能查到此事,说明这事不算秘密,段春江必定也知道的,小人觉得他别有用心。”

    诺颜台吉听了这话,不禁微微一愣,脱口而出:“你说什么,那人是贾琮的亲戚!

    还是很亲密那种亲戚,难道贾琮也和这家粮铺有牵扯……”

    舒而干回答:“这点小人不敢肯定,但贾琮从没来过粮店,他一个大周伯爵,多半不认识段春江。”

    诺颜台吉脸上生出灿烂笑容,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牙齿,甚是俊俏明朗。

    只是这笑容不同寻常,有些惊喜,有些促狭,有些得意,甚至有几分不怀好意……

    笑道:“舒而干,你比你哥哥能干许多,他就是个爱闯祸的大笨熊,你这事办的极好!

    这些日子你尽量少回馆驿,有消息我们到外头说话,继续盯着段春江的粮铺,不可松懈。

    哦,还要继续盯着那个薛……薛什么?”

    舒而干连忙说道:“薛蟠。”

    诺颜台吉双手背到身后,语气肯定的说道:“对,就是那个薛蟠,你务必也要盯紧了。

    一旦有所发现,立刻向我回报,我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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