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不到一个小时,有些人已经主动站起身去干活了,陆陆续续的,不用李龙去叫,大家又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开始“上班”。
因为这种主动性,下午通往另外一个冬窝子的路,在太阳还有半竿子高的时候就已经修通。孟海开着拖拉机从塔利哈尔家的冬窝子门口,一直压到了别克家的冬窝子下面,又压到了第三家叶尔森家的冬窝子门口。
这个时候东方红七十五拖拉机就不再是推土机,而是充当着压路机的作用。
来回多压两遍,地面被压实,塔利哈尔开着他的小四轮拖拉机跟着跑了两趟。李龙扶着车栏站在车斗子里,能感觉到小四轮跑这条路非常的轻松。
当然,这样的路也会有一些问题,因为其中一半修在山沟里,真要下暴雨的时候,可能会有泥石流,他想着等把整条路都修通了,然后在有山沟的路段,在路边挖出一条排水沟来。
就跟独库公路边上的排水沟一样,把水引走,就不至于冲路了。
当然,这里有好处是每条山沟植被都非常的密,很难有泥石流发生。
路修好,大家欢呼着,有人唱起了歌,有人喊起了号子。
“好了好了,别喊了,准备吃饭。”李龙坐着小四轮拖拉机回来后,等拖拉机停稳熄火,他没下来,反倒站在了车梆子上,大声喊着:
“每个人记得拿自己的大碗,下午是喝羊肉汤,吃馕。吃完饭再回去——快点吧,按上午的顺序,不要乱啊。”
说是羊肉汤,其实是把羊肉已经快煮化到了汤里,每个人的汤里有一大块肉,要肥的有肥的要瘦的有瘦的,骨头都已经炖软了,一咬一口渣,里面的骨髓味道更美。
一天的活提前干完,这时候美美的来一口羊肉汤,是真的解乏又解馋。
“这样干活,让我干一个月我都愿意啊。”周园开着玩笑,“吃的这么好,估计明天肚子得有意见了。”
“不会的,也就你看现在的劲头,等你漂大厢颠回去,肚里的食也就消化的差不多了,晚上倒头就睡,保你中间连夜都不起。”另外一个股长笑着说:
“我有经验,这样干活,晚上睡的香,不过明天起来你看吧,你的胳膊腿肯定都是酸的。”
“来来来,这里还有啤酒,谁吃完了想喝,过来拿。”有人从车箱里抱下两箱啤酒来摆在灶边上,任人拿取。
一箱啤酒二十四瓶,算起来够每个人一瓶。不过肯定有人不喝的,这时候大部分人就是喝两瓶也不会有啥事——哪怕啤酒这时候是十一度的。
有人过去拿了一瓶啤酒,然后又人去拿。
拿啤酒的有职工也有牧民,有些人用牙磕开瓶盖,还互相碰一下。
喝点啤酒解乏,也是好事,反正这点酒不至于喝醉。
等吃完饭收拾完残局,太阳已经落到了山下,山风一下子就冷了起来。
“好了,都把东西收拾好,牧民们回家,职工们上车,出山。”李龙再次大声的吆喝着。
牧民们执意要送李龙他们下山后才回,李龙便也没勉强,把人拉上,点够人数后,开车离开。
有牧民们骑着马在路两边山坡上追着卡车,边跑边打着口哨,这是在送行。
虽然慢慢的,马追不上了,但回头的时候,还能看到高高的山坡上牧民们在看着车队。
一开始车厢里的人朝着牧民们挥手,喊着他们的名字,等看不到的时候,有人就起头开始唱歌,唱《咱们工人有力量》,唱完后还有人唱《团结就是力量》,甚至还有人领头唱《打靶归来》,一时间车上闹哄哄的,两台卡车刚开始还是一起唱,后来就各唱各的,然后开始拉起歌来!
“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坐在吉普车里的李向前都恨不能到车厢里跟着大家一起唱,他感慨着,“还是要多出来啊。”
“一个星期一次,力争每个职工都能出来干一干,这样会好一些。”李向前感觉职工们现在的精气神似乎又回到了大生产的年月,不说别的,就只是说那劲头,比现在这种死气沉沉的感觉要好。
而且更加的团结。
马晓燕把职工们唱歌,牧民们骑马欢送,包括李向前的感慨都记录了下来,她感觉今天收获真的非常丰富。
回到县城,天还没黑,各自送回家,职工们三三两两的散于大门外,李龙则赶紧回去,明天他还要进山。
马晓燕晚上加了个班,一口气把长达五千字的新闻稿写了出来,然后又顺了一遍,这才满意的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马晓燕到单位后,第一时间把稿子送到了常务副那里。
“嘿,晓燕,你的水平越来越高了啊!这稿子能发,我签字,你拿去盖章,然后赶紧给寄出去。”常务副看完稿子连连称赞,“不错不错,应该能上。”
得到称赞,马晓燕甚至觉得这是应该的,这是她这么多年来,写稿最流畅,也是最满意的一次。
她立刻骑着自行车去了邮局,按挂号信发了出去。
“邮车十一点发往北庭,中午三点从北庭发到乌城,最迟明天那边就能收到。”邮局工作人员认识马晓燕,对她说道,“快的很。”
马晓燕点点头。也就是限于工作原因,不然的话她都想着自己坐车去乌城直接把稿子给送过去。
李龙吃过早饭,直接开着吉普车去了山里。
明明昊昊也想跟着过去,前段时间坐吉普车回四小队,两个孩子对于坐车有了新奇的感受。
只是李龙这次要去干活,所以只好劝劝孩子。
好在奶山羊的二代孩子把明明昊昊的注意力给吸引走了——小小的羊羔跑过来偷袭了明明昊昊——奶山羊很能生,春节后一胎生了三个,因为奶量足,都活了。
两个羊羔子偷袭明明昊昊,有一个还想着过来直接顶李龙,只是立起来后可能是害怕李龙体形太大,然后又给缩回去了。
明明昊昊就喊着“坏羊”、“坏羊”,追上去报仇,李龙这才得以离开。
今天供销社里的职工不用去干活,李龙是直接开车去了馕铺子,先把铺子里的馕包圆了,不过因为来的晚一些,头一坑馕已经卖掉了三分之一。
打馕的维族小伙子笑着说:“呆会儿肯定又有阿达西来抱怨说我的馕没有了。”
李龙一边装馕一边回答着:“起这么晚才过来吃馕,那就等下一坑吧,反正他们也不在乎。”
“哈哈哈哈。”小伙子好开心。
果然,李龙刚坐进车里还没发动着,就有两个人结伴过来买馕,听说没馕了,直接就抱怨起来了。
不骂人,就是说怎么又有人把馕给买光了,小伙子就给他们说让他们以后早点过来。
李龙笑笑,开车直接出了县城,去了山里。
路过清水河村的时候,路边有个半大小子等着,看着李龙吉普车过来的时候,高声喊着,李龙急忙停下来,那个大男孩跑到车跟前对李龙说:
“长安他爸……哦,就是孟叔让我给你说,他开着拖拉机带着人已经进山里去了。”
李龙笑笑说道:“我知道了。”他在车里找了找,从手套箱里摸出一把糖来递给男孩:“给,拿着吃。”
男孩接过糖,李龙开车就离开了。
进山之后,李龙一路往山里开,等开到玉山江冬窝子的时候,看这里牛羊还在圈里,人却不在,李龙有些奇怪。
他继续往里开,到了昨天干活的地方后,发现玉山江正和孟海说些什么。
孟海拉了一拖拉机,大概十个人,这时候拿着工具正在那里等着分配任务。
看到李龙的车过来,玉山江和孟海两个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
李龙走过去的时候,玉山江说道:
“我打算把其他牧民召集过来……”
“不用不用。”李龙摆摆手,“就孟海他们干活就行了。干到哪一家,哪一家那里帮忙准备一些茶水热食就行。眼下你们也正是忙的时候,本来人就不多,把你们的事情赶紧做完才好。”
“对对对,李龙同志说的对,我听他说了,你们现在既要剪羊毛,又要洗羊,还要做好转场的准备,事情多着呢。”孟海说道,“干活的事情交给我们了。今天我带来十个人是看看情况,明天说不定就带来二十个人了。”
玉山江看向李龙。
李龙点点头说道:“你也赶紧忙去吧,我过来的时候看你的牛羊还没放出来,你的羊冈子带着娃娃去了留守点,这边就你一个,光剪羊毛都要忙大半个月吧?”
玉山江笑笑,没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行了行了,这里交给我们了,你就给大家说,路修到谁家门口,谁家给帮忙把中午饭做一做,简单的饭就行,抓饭、汤面片、纳仁都没问题。昨天宰的羊剩下的肉给这几家分一分,反正也放不住,不要浪费。”
玉山江有些为难,李龙却笑着说:“就这样可以了,他们过来干活是挣钱的,不是来吃饭和,和昨天供销社的不一样。你弄的太好,他们就不好意思拿钱了……”
开玩笑的话,说的也是实情。
玉山江就去张罗这些事情了。李龙则对孟海说起了接下来的工作任务。
因为人不多,所以没分那么多组,孟海带着两个人开着拖拉机主要推土,把原来的“马道”拓宽成拖拉机道,剩下的人要么搬石头填坑,要么拿镰刀斧头清理灌木小树。
昨天供销社带过来的物资都留了下来,包括两箱炸药和一大卷导火索,几十个拉火环。孟海是民兵连长,捣鼓这个没问题,至于其他的物资和工具,大家是随用随取。
工钱也是商量好的,每个人每天八块钱,相当不错的价格了,主要还是力气活,而且是陆陆续续干的的,所以孟海先挑的十个人是有经验的青壮。
刚才他说的也没错,今天试着干,如果没问题,明天一拖拉机拉过来二十人也是可行的。这时候村里正是青壮当道,拉出二十个人来,也不耽误准备春耕的事情。
拖拉机的轰鸣声响了起来,修路工作继续进行。
李龙依然是总协调,跑前跑后,随时救火解决困难。
当天中午吃的是抓饭,用的是昨天没吃完的肉骨头做的。清水河子过来干活的村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干活钱多不说,吃的还这么好,那不得下死力啊?
当天晚上工资就结给了每个人。
果然,第二天干活的人就增加到了二十个——一拖拉机拉来二十个人,页子板和中间的车斗子牵引桥上站的都是人,李龙看着危险,这些人却觉得没啥。
就这么干了四五天,虽然人比头一天少不少,但进度也不算慢,基本上两天,修通通往一个冬窝子的路。
李龙这边干活着,自治区的民委那边,有人正在拿着报纸讨论着他的事情。
“看到了没有,老吐,我就说嘛,这个李龙肯定不简单,这回你不会说他的材料有些单薄了吧?”说话的是穿着中山装的汉族中年人,四十多岁的样子,方脸,眉毛很浓。
“嘿嘿,真没想到啊,唉,要是早点看到这个报道,或者说早知道这件事情,当时我也就不犹豫了。”回答的是一个维族中年人,胡茬很密,刮的铁青,看着那份报纸后,脸上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随后又有些不满,“别叫我老吐,叫我全名吐尔逊江!”
“行行行,老吐,这还是他们县里的问题。唉,只能说县里在统计这些情况的时候,可能都没有去找本人,就是把往年的材料拿出来汇总一下就给我们交上来了,真是有点官僚主义了。”
“也幸亏你力排众议把他报到了全国民委那边,不然的话,这事就算是我们的失职了。这个李龙啊,真是可以呢,又是修房子,又是拉水管,又是修路的,这是实实在在的干事情呢。”
“是啊,这样的人不多,所以才要把他报到全国去,让更多的人知道他学习他。”
“老宋啊,我就是担心那些老同志……”
“怎么了?他们还有说法?让他们找我来!”汉族老宋不满的说道,“不就是因为我这次选的是一个汉族同志吗?但谁规定民族团结上报的先进个人就必须是少数民族?
再说了,报上去的三个候选人,有一个维族的收养十几个孤独的老太太,有一个跳下河救人的哈族青年,怎么就不能有个汉族人了?”
“老宋,别生气别生气,你的这个想法我是支持的,不然这个李龙也报不上去。不过呢,咱们也要考虑一下老同志的情绪,毕竟李龙的事迹原来看起来就有点不是那么突出……”
“正好,让小刘联系一下国家民委,就说我们有新的事迹材料,赶紧给补充一下。这件事情可是大事了,意义非凡……”
“真有那么大的意义吗?我怎么没看出来?”吐尔逊江说道。
“你想想啊,看看李龙过去帮助这个哈族部落的情况,帮他们渡过雪灾,买进物资,帮他们通水管、修冬窝子,给他们的家里修房子、打牧草、帮着买拖拉机等等,这些都算是普通好事。
材料里说了,李龙自己也通过这个事情获得了一些财富。要是按普通人的想法,只要干好这个中转人的角色,他会持续从牧民那里获得山里的特产,赚到钱。
但他没有,他直接修了路,难道他不知道修好了路,牧民自己就能开着拖拉机拉着特产下山去出售,绕过他吗?
他肯定知道的,但他还是这么干了,说明什么,说明在他心目中,让牧民过上好日子,比他赚钱重要!所以,就光这一点,就意义非凡!”
“不错不错,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我立刻让小刘把这些事迹材料整理进去,再报上去,对了,我看这其中有供销社的存在啊,会不会是单位行为呢?”
“你看这些报纸上报道的都有供销社,但捋一捋时间线,一开始的时候没有供销社的,大概率是这个李龙作为供销社的临时工,把供销社带上,让供销社也在这件事情上落下些名头。
其实能看出来,所有的事情,都是这个李龙主导的。不错啊,能有这样的想法,和牧民结成好朋友,还能持续好几年帮着牧民朋友改善生活条件,一起往现代化的日子上奔着,这样的人,必须得受表彰!”
“行,这事我现在就办,应该来得及。”
吐尔逊江叫来了干事小刘,让她赶紧把李龙的材料再整理一下,必要的时候联系一下玛县宣传部,核实材料的真实性和细节,然后尽快报送到国家民委去。
李龙并不清楚他现在所做的事情,正以文字的形式,发到了国家民委,进入到了评选全国民族团结先进个人的行列之中。
至于能不能评上,那就看各候选人材料中先进事迹的丰富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