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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五章 月下火飞龙

    库布齐沙漠东缘的沙丘群中,悄然立起了许多营帐。

    这里的沙丘多为固定沙丘,黏土和细沙含量较高,受风力搬运作用角落,形成天然风障。

    如果顾留白还在关外做大唐暗桩,他要是在远处看到这些营帐,就能轻易判断出这支军队的路数。

    这支军队的主帐通体暗红,以染血的牦牛毛毡制成,帐顶高悬一面残破的狼头战旗,帐门两侧立有九根人骨桩,顶端插着败将的头骨。

    前锋营都是黑色尖顶帐,呈狼牙状排列,帐帘绘有滴血獠牙图案。

    中军帐群呈半月形拱卫主帐,那些军官帐外都竖血旗,血旗旁边还都插着战刀。

    后勤区则是标准的"毡车联营"法,辎重车围成内圈,车辕上系着俘虏的镣铐链。

    这一看就是回鹘的匐俱·叶护的军队。

    说起这人,顾留白可以如数家珍。

    回鹘现在是一个庞然大物,也绝对是大唐周边诸多国度之中,唯一一个对大唐形成真正威胁的强国。

    即便回鹘神殿在回鹘有着超越王权的影响力,但回鹘内部依旧存在着四大派系。

    分别为传统游牧派系、亲唐改革派、激进扩张派、宗教文化派。

    传统游牧派系以药罗葛王族和九姓铁勒联盟为主,现在的回鹘可汗就属于药罗葛王族,代表着正统性,在过往的许多年里,这个派系比较注重维持部落联盟,通过获得大唐一些大人物的支持和联盟来巩固权威。

    回鹘神女和大唐皇帝的交易,也应该属于这个派系的推动。

    亲唐改革派则主要来自甘凉地区的回鹘贵族,他们大多通晓大唐文字,依赖和大唐的绢马贸易获利,他们这些年一直觉得大唐的官制优于回鹘,想要推动定居化并模仿大唐官制,比如引入大唐律法,科举,削弱部落族长权力。

    所以虽然传统游牧派系也亲唐,但这两个派系其实就相当于大唐门阀和大唐里面的科举改革派,其实也有些水火不容的意味在里头。

    激进扩张派则以高昌、漠北一带商路上的驻军将领为主,其中的领袖多数是军事贵族,上两代都是有威望的将领,这派系的主张是要垄断商路贸易,并吞并周围所有小国。

    但其实大唐军方和回鹘其它派系心知肚明,这些人开疆拓土的心思是有,但主要是想从药罗葛王族和九姓铁勒联盟手中夺得更多的军权。

    至于宗教文化派也不是省油的灯。

    这个派系听上去像是回鹘神殿的死忠,实际完全相反,这个派系怀着的心思其实就是取代回鹘神殿的地位。

    你们想要夺兵权和土地,你们去抢好了,我要是变成回鹘神殿这样的存在,你们哪个做王还不得听我的?

    大唐这些年其实除了看戏之外,其实还一直暗中保持着这些派系的平衡,这个平衡万一打破,这回鹘拧成了一股绳,那危险程度数以倍计。

    匐俱·叶护属于激进扩张派系,大唐军方一般习惯称呼这个人叫做血旗将军,顾十五则一向习惯叫这个人玩旗叶护。

    这人简直把军旗玩出了花。

    这人帐顶那面狼头战旗每逢大战前就要用活马祭旗,而且必须是纯白骏马,以马血浸染军旗,马骨则制成护符分发给亲兵。获胜之后,还要用敌人将领的鲜血浸透这面战旗。

    大战时,每日清晨自己都还要滴血进战旗,然后全军高喊苍狼不死。

    如果战时执行命令不仔细者,还要绑在旗杆上示众三日,如果士兵大战临阵逃脱者,全家贬为旗奴,名字都烙印在旗杆上,以后世代子孙都是贱籍。

    真的可谓关外玩旗第一名。

    幸亏这人的军旗不是什么神通物,要真是被他找到一面神通物军旗,那这人还不知道会开发出多少花样。

    匐俱·叶护的血色营帐后面此时已经备了一匹白色骏马。

    这说明他已经准备打一场大仗了。

    独自坐在营帐之中的匐俱·叶护身前放着一盆子葡萄,他习惯性的一手摸着自己左耳朵下方的一条刀疤,一手捏着葡萄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的时候,他就可以保证思路清晰的想事情。

    当他的侍女端着一盆子剥好的石榴走进营帐时,他瞬间就发现了不对。

    他甚至都没有抬头,就已经伸手摸着了旁边软垫上的刀把。

    他觉得这人似乎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寒气。

    但就在他眼睛的余光扫到这名侍女的时候,他发现侍女还是他那名侍女,没有什么异常。

    就在他这一愣神的刹那,他身后的营帐上却出现了一道裂口,他骇然的跳起,长刀刚刚抽出,还来不及发出任何的声音,他的口中就多出了一截剑尖!

    等到剑尖消失,他异常缓慢的转过头去时,只见一名女子的身影从那营帐的裂口处钻了出去,与此同时,那名侍女惊恐至极的尖叫声才响了起来。

    鲜血从口中狂涌而出,知道自己马上要死了的匐俱·叶护心中充斥着的是匪夷所思的感觉和说不出的愤怒。

    自己的那些部下都是死人么?

    一名刺客潜到自己大帐后面都没有人察觉?

    他这名侍女的尖叫声响彻营地时,整个营地里响起了无数的马蹄声。

    匐俱·叶护的军士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到很多战马已经不受控制的在狂奔,其中那匹用来祭旗的白马在夜色之中显得尤为醒目。

    “刺客!”

    随着匐俱·叶护的大帐中传出惊骇欲绝的大叫声,有些人骤然发现白马的腹部下方有衣衫在飘动。

    “白马身下有人!”

    大量的骑兵追了上去,马蹄声如雷,火光四起。

    白马嘶鸣着,在沙丘间横冲直撞,腹部下方飘动的衣衫像是一道鬼影,引得追兵纷纷放箭。箭雨落下,衣衫被钉穿,可中了至少十余箭的白马依旧狂奔不止。

    “不对!”一名将领突然勒马,厉声喝道,“那衣衫是空的!”

    众人这才惊觉,白马腹部绑着的不过是一件宽大的黑色外袍,被风鼓荡着,远远看去宛如人影。而真正的刺客,根本不在这匹白马身下。

    “搜营!快骑沿营区往外搜三十里!”前锋将领脸色铁青,立刻下令。

    然而,就在骑兵们调转马头的一瞬,远处后勤区的辎重车突然燃起熊熊大火。火势借着夜风迅速蔓延,浓烟滚滚,遮蔽了半边天空。

    “调虎离山!”“大帅死了!”

    一片片骇然的惊呼声响起。

    林以一在这样的混乱之中,正像真正的鬼魅般无声的穿过西北角的风蚀岩群。

    当她从一块岩石上掠下时,下方阴影之中,两匹突厥黑骑的火飞龙如幽冥中冲出的红色火焰般掠了出来。

    她落在阿史那温傅身旁那匹战马上时,阿史那温傅却是对着她示意让她坐到自己身前来,和自己同乘一匹战马。

    这时候回鹘血旗将军的营区边缘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们这里,大量的骑军呼啸着追了上来,但林以一却是平静的看着阿史那温傅问道,“为什么?”

    “火飞龙最强的是耐力和负重,你身子不重,火飞龙载着我们两个也可以全速,另外一匹火飞龙正好省着力气,过了一百里,我们就能甩掉他们。但百里之内,他们的一些快马有可能会略微接近,你坐在我前面,他们追兵的箭矢伤不到你。”阿史那温傅解释道。

    “你不怕箭落在你身上是吧?”林以一微讽的说了一句。

    她是开玩笑,但换来的却是阿史那温傅认真的说话,“你坐在我前面,哪怕再多的箭从后面射来,我也不怕。”

    “这不是傻子吗?”

    林以一嘀咕了一句,但下一刹那,她还是飞身过去,落在了他的身前。

    阿史那温傅一手搂住她,一手拍拍马臀,“撒丫子跑起来!”

    他身下的这匹火飞龙似乎也能够感受他的欢喜,顿时发出了一声嘶鸣,异常兴奋的狂奔起来。

    狂风如怒拍打在他们身上,天空之中的星辰如流星般往后退去,在他们的视线之中拉成一道道的银丝,凄厉的箭鸣声不断响起,箭矢冲击在他们身后的沙砾中不断发出刺耳的声响。

    阿史那温傅却是反而欢呼起来,他挺直了身体,将林以一娇小的身躯完全护在身前,他看着天空之中的那轮明月,感受着身前林以一的温度,感觉是自己此生最快乐的时候。

    “傻子么这不是?”林以一又嘀咕了一声,但是她鼻子微酸,索性闭上了眼睛。

    等到那箭矢的呼啸声也变得稀稀落落,追兵的马蹄声也显得越来越远,阿史那温傅的声音响起,“我的月亮,今天为什么要冒险刺杀匐俱·叶护?”

    林以一缓缓睁开眼睛,道:“这人和黠戛斯暗中联合,想要乘着冬季来临之前围剿你们。”

    阿史那温傅道,“那让他们来啊,我们杀他们个血流成河。”

    林以一皱眉道,“傻子,能杀一两个人就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硬碰硬两军拼命,你们不死人么?”

    阿史那温傅哈哈大笑起来,“我们的战士不怕死,我们要用长刀让敌人畏惧,不过最主要的是,我不想你为我们冒险。”

    林以一不再说话,她只是往后靠了靠,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

    阿史那温傅却开始反省,“我还是只会打仗,却不会动脑子打仗,不过以后,动脑子的事情可以交给你了。”

    “我也不算会动脑子。”林以一认真的轻声道,“但我知道,听从顾十五的安排,应该不会错。可能过不了多久,我就能带你看看我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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