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卿辞官归隐,逍遥自在,朕倒好奇,今日为何忽然入宫?”
武曌的声音如万年雪山,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看似极为镇定,面色不显,实则内心在无声的咆哮。
为了什么?
还能为了什么?
不是昨日,也不是明日,偏偏是今日!
为了那个吕有容,你为了她,连这最不愿踏足、最想逃离,最不想面对的人所在的地方都肯来了?!
当初辞官时那般决绝,街头相遇那般冰冷,如今为了另一个女人,倒肯低头来了?!
高阳似是没听到这话中浓浓的寒意,他直起身,目光清澈坦荡,毫无闪避地迎上武曌冰冷的审视。
“陛下,高阳此行前来,乃是为了献上三件利国利民之物,亦为一桩私事,来求陛下成全。”
来了!
武曌心中冷笑,明白了一切,一股彻头彻尾的悲凉瞬间席卷全身!
原来如此!
原来你今日前来,并非为了别的,只是为了和朕做一场冰冷的交易!
区区兵权隐患,朕在你心底,就这么不值相信,非要以一桩交易来做?
行!
朕倒要看看,你为了那吕有容,为了消弥那兵权的隐患,要掏出什么利国利民之物!
“哦?以高卿的本事,朕倒十分好奇这三个利国利民之物,乃是什么?”武曌不咸不淡的开口。
高阳不疾不徐,从袖中取出三卷图纸,“此三物,一曰‘曲辕犁’,与我大乾传统农具不同,可省力三成,深耕易耨,极大减轻万民耕地之苦,二曰‘龙骨水车’,以人力或水力即可引水灌溉,纵是我大乾旱地,亦可化为膏腴良田,三曰‘沃壤秘法’,化腐朽为神奇,可集草木秸秆灰烬、人畜粪便等物,再经秘法发酵,可令千里瘠地焕发生机!!”
“三者相辅相成,若推行天下,足可奠定我大乾万世之基,解天下粮荒之忧!”
轰!
此言一出。
武曌表情骤变,心中掀起滔天骇浪,甚至身子差点因为震惊,而豁然站了起来。
当初,楚国攻打前,高阳曾与她说了一个算学理论,断然天下不太平,大战将起。
当时她还不信,直至高阳以棋盘下子来比喻天下,她才感到一股震撼。
战争的本质是掠夺,一旦粮食的产量固定,人口却在暴涨,那就会诞生战争!
这价值……简直无法估量!
“小鸢,呈上来!”
武曌强行镇定下来,说了一句。
“是!”
小鸢连忙下来,将高阳手中的三张图纸拿了上去。
武曌的目光落在图纸之上,起初是带着审视与不可置信,但随着线条、构造、原理说明一一映入眼帘,她那双冰冷的凤眸骤然收缩到极致!
骇然!
一股强烈的冲击直冲脑海!
这……这何止是利国利民?
这是足以改天换地、福泽苍生千秋万代的社稷重器!
但紧随其后的,并非纯粹的喜悦,而是一股更为汹涌、更为复杂的情绪洪流!
他……他竟然拿出了这个,就为了……为了那个吕有容?!
这场交易的分量,重得让她心惊,更让她心痛!
这三物越是贵重,就越是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高阳心底的想法。
他不信她!
他忌惮她手中的皇权!
他要用这重得无法拒绝的筹码,跟她做个交易,彻底斩断他们之间最后一丝可能的情分与牵扯,换取一个干干净净、两不相欠的未来!
他甚至……不屑于掩饰!
一时间,武曌沉默了。
殿内的空气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她看着那三张轻飘飘却重逾泰山的图纸,又扫了扫殿下身子笔直的高阳。
她很想训斥高阳一声。
高阳!难道朕在你的眼里,就这么不堪吗?需要你拿出这么贵重的社稷神器?
拿着你的图纸给朕滚,朕没你想的那么恐怖,兵权的事你大可不必那么担心,你可以把心放进肚子里面的娶回那吕有容。
但……她说不出口。
因为这三物,她必须要,为了大乾的江山社稷,为了天下苍生的福祉,她必须收下!
但若接受它们,就意味着接受了这场冰冷的交易,意味着她亲手在他划下的界限上,盖下了帝王的印章。
“此三物,乃社稷神器。” 武曌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入掌心,终于开口,只是声音却极为干涩,“朕……代天下万民,谢过高卿。”
“朕自当会倾力推广,不负高卿苦心。”
高阳微微颔首,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说完,武曌陷入了沉默。
她不愿去提那一桩私事,因为她知道高阳要说的那桩私事是什么。
高阳见状,继续开口道:“陛下圣明!”
“此外,臣还有琉璃制造之术与反季蔬果培育之法,臣打算搞出长生瓜,大赚一笔,此二物利厚,臣愿献其五成之利,充盈国库,以助陛下治国安邦。”
轰!
武曌瞳孔骤缩。
那双居高临下的凤眸,瞬间迸射出凌厉如实质的寒光,死死钉在高阳身上!
又是交易!
并且还加码了!
武曌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玻璃?
长生瓜?
五成利润?
他是怕曲辕犁、龙骨水车,化肥之法不够,所以继续加大筹码吗?
她在他心中,究竟成了什么?
一个需要用重利才能打发的、贪婪无度的帝王?还是一个阻挡他幸福、必须被“买通”的障碍?
“不必!”
武曌凤眸锁定高阳,再也忍不住,声音陡然拔高,“朕身为大乾天子,富有四海,国库充盈,何需商贾之利?高卿的美意,朕心领了!琉璃、瓜果,留着你定国公府自用吧!”
这钱她不要!
她武曌,还没跌份到要拿他为了另一个女人来送她的钱!
高阳扫了一眼武曌,随即回道:“是。臣……明白了。”
“说你的私事吧,你要求朕什么?” 武曌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仿佛刚才的怒意从未出现过,也只剩下公事公办的疏离。
朕倒要亲耳听听,你要如何为那个女人开口!
高阳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武曌,一字一句的道:“十日后,苏家迎娶吕有容,臣要于婚宴之上,将她堂堂正正的抢回来!”
轰!
尽管早有猜测,但真当亲耳听到这番话,武曌的心还是像被重锤狠狠击中!
为了吕有容,他竟敢如此!如此不顾法度!如此不计后果!如此……轰轰烈烈!
这都不是来解决兵权的隐患了,直接上升到当众抢婚了!
刹那间,一股强烈的羡慕和深入骨髓的酸楚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死死攥住御座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才勉强维持住帝王的仪态。
“抢婚?”
“高卿好大的气魄!搅乱勋贵联姻,视朝廷法度为何物?视朕之颜面为何物?你这是要凭借献上的三物,让朕默许你这等……无法无天、惊世骇俗之举?”
武曌死死盯着高阳,情绪险些有些崩盘。
就非得玩这么大?
就不能只是这两天去一趟吕家,安稳把人接回定国公府?就非得……非得去抢婚?
吕有容!你得到的,是朕穷尽一生也得不到的炽热与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