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斯德哥尔摩,瑞典文学院。
迎着早春暖风走来的克努特和马悦然如往常一般在大门口脱帽伫立了三分钟。
原本在他们眼前的这块空地上,有一块象征着文学院所有人毕生追求的座右铭石碑。
石碑上写着的“天才与鉴赏”曾是他们这群诺贝尔文学奖终身评委们最崇敬的格言警句。
然而在去年发生了令人羞愧的阿尔诺俱乐部事件以及阿尔诺骚扰女王储事件后,这块座右铭石碑顿时成了瑞典文学院最大的笑话。
阿尔诺夫妇在瑞典文学界只手遮天,他们的阿尔诺俱乐部还慢慢渗透了整个西方文坛,若不是这次被瑞典国防部抓了个正着,天知道他们还会干出什么恶心的事。
而随着阿尔诺夫妇的落网,诺奖官方对北川秀的惩戒和故意抹黑也被一一扒了出来。
这使得座右铭石碑上的“天才与鉴赏”显得更加小丑。
今年年初,瑞典皇室委托国防部将这块座右铭石碑搬至斯德哥尔摩大学——
他们要等明年奖项评选恢复,阿尔诺夫妇事件彻底尘埃落定后,再把它给还回来。
这一行为和某东方古老国家在古代时让弱小国提供质子类似,简直就是在啪啪啪打瑞典文学院的脸!
偏偏阿尔诺夫妇事件后,第一个选择装死的就是诺奖官方。
评委会和理事会只是把黑锅推给了瑞典文学院,然后勒令整改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随后又解除了对北川秀的封禁,便不再帮他们出头。
于是不管克努特他们怎么努力,斯德哥尔摩大学都不愿意归还座右铭石碑,还故意把它晾在学校广场中央,看着它风吹雨淋,被万人唾弃——
斯德哥尔摩大学里有很多北川秀的拥趸,尤其是走出过好几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文史系,上至教授,下到学生,都对诺奖官方故意抹黑北川秀的行为非常不满。
他们现在就把气全部撒在了座右铭石碑上!
无奈之下,每天准时来上班的克努特等人只好对着空无一物的草地行注目礼。
“以前它在时,我气愤学院对北川老师不公,也跟着唾弃和看不起它。
可直到它被人搬走,成为无数人嘲讽的对象时,我心里又难受得利害。”
克努特重新戴上毡帽,有些伤感地看着空白草坪,对马悦然低声道,
“人啊,果然只有在失去时,才会意识到某样东西的珍贵。”
“所以我们更加不能让诺贝尔文学奖彻底沦为别人口中的笑柄。”
马悦然重重哼了一声,手中那本英文版的《文艺》此刻显得格外夺目,
“世界文学三大奖里,诺奖一直遥遥领先,比龚古尔文学奖和布克文学奖更有知名度,要是它毁在我们这一代手里,以后去了天堂,我们也没法向老一代文学家们交代。”
“但愿暂停一年能冲淡他们对诺贝尔文学奖的负面看法吧.”
克努特也不想诺奖成为“路边一条”,尤其是美国文坛倾尽全力打造的普利策新闻文学奖正对世界文学三大奖的地位虎视眈眈着。
可这不是他说了算,也不是文学院的这些同事说了算的事。
“不现实。”马悦然摇头道,“在互联网上有一句耳熟能详的谚语:‘互联网是有记忆的’,文学界亦然。
大家不会因为奖项停止颁发一年,就会遗忘这段黑历史。
相反,等今年9月份,学院开始向全世界征收被提名人名单时,这件事一定又会被居心叵测的人搬到台面上来说。
届时我们也许要承受比现在还要恐怖的舆论浪潮!”
“科技的发展速度远超你我想象。”马悦然又补充了一句。
他很喜欢东方文化,也因此爱屋及乌,了解了不少东方几国的社会现状。
日本国的互联网发展速度极快,以前一件事要从东京传到四国岛,起码得大半个月时间。
有了电话、电视后,消息传播速度快了些,但也局限于能拥有这些科技产品的富裕家庭。
六七十年代日本的电视完全普及,报刊杂志也来到了订阅巅峰期,但这些传统媒介的控制权依旧在财团和政府手中。
他们不想让民众听到的消息,民众一辈子也听不到。
可如今。
互联网高速发展,私人电脑也在日本国快速普及了起来。
任何消息,只要一秒钟,就能传遍整个国家,而且还封锁不住!
日本国对诺奖的态度,又能折射出世界上大多数国家对诺奖的态度——
你之前这么黑他们国家的文坛第一,如果不妥善处理他们的不满情绪,鬼知道以后会不会又换成其他国家的文坛第一。
公信力一旦崩塌,再想挽回可就难了。
克努特听罢,也跟着马悦然深深叹了口气。
诺贝尔文学奖现在的困境众所周知。
但正如马悦然所言,不管诺奖官方和瑞典文学院怎么应对,都没法在舆论危机下妥善解决掉这个问题。
要不然怎么说公信力是一个品牌最重要的东西呢。
“不过我们也不必那么悲观。”马悦然重新扬起手里的那本《文艺》。
封面处,一名七八岁的沙俄男孩正瞪大眼睛看向他们。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心与求知欲,和很多年前同样是这个年纪的他们一模一样。
北川秀写的阿廖沙自传体三部曲的第一部《童年》一经发售,就在沙俄和日本国同时火爆。
消息飘洋过海,等到瑞典这边时,几乎全世界的文学界都知道了这件事。
身为北川秀在瑞典文学院的头号粉丝,马悦然立即发动关系,让人从美国代购了一本4月号的英文版《文艺》——
因此前瑞典和挪威官方对北川秀的封杀,即便现在封杀令正式解禁,市面上也能看到北川秀的了,但日本那边依旧不同意让《文艺》在瑞典发售。
没法看到这本当下日本纯文学市场最火爆的纯文学杂志,马悦然他们也就没法第一时间了解到北川秀的近况。
幸好互联网科技的发展速度远超他想象,他还能通过网络稍微知道一些北川秀的事迹。
这会儿瑞典文学院的其他人估计还没看过《童年》,几个从不接触新时代新科技的老古董可能都不知道这事。
“将害群之马踢出队列后,我们就有机会重振诺贝尔文学奖的雄风了。”
马悦然信心满满地拿着那本《文艺》走向了学院大楼。
同样看过《童年》的克努特对此深以为然。
北川秀写《伊豆的舞女》时,因为语言文字和风土人情的不同,许多终身评委并不能真切感受到日式物哀文学的美感。
之后的《雪国》亦是如此,叫好不叫座是他们将它拒之门外的核心原因。
后来北川秀写了《挪威的森林》,在披着日式物哀文学皮的同时,故事从充满日本元素的社会转移到更现代化的日本社会,剧情也变成大家更喜闻乐见的“三角恋”。
《挪威的森林》目前全球共售出约2500万册,力压北川秀写的其他日式风格,堪称日本文学在世界文学史上的第一座里程碑。
然后诺奖官方和瑞典文学院又以“太过流行和低俗”为由,外加抹黑和驱逐,让他再度和诺贝尔文学奖失之交臂。
即便北川秀在此过程中还写了《百年孤独》、《老人与海》和《追忆似水年华》,但这三本海外文学名著又被各种忽视,各种看不上,依然没被端上瑞典文学院终身评委们的餐桌。
马悦然真的受够了这种事。
一次两次可以理解,但事不过三!
这第三次,他必须要把《童年》狠狠甩在其他人的脸上!
两人就这么气势汹汹的来到学院办公室。
今年不用评奖,一堆终身评委就不用花时间精力去处理各国文学界递来的被提名人名单,工作清闲了很多。
当然,即便1999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暂且搁置,他们依然要阅读大量文学作品,时刻对世界文学界保持新鲜度和敏感度。
且明年千禧年,玛雅预言里的世界末日,外加两次诺贝尔文学奖评选的重迭,势必会有极大的工作量。
所以今年也是瑞典文学院最繁忙的一年。
“早上好,各位。”
“早上好,克努特,马悦然。”
两拨人互相打了招呼,随后众人的视线便都落在了马悦然手中的《文艺》上。
毕竟封面上那个沙俄孩童的辨识度实在太高,尤其是他睁大眼睛,求知欲满满的神态,很难不让人多看几眼。
“这是什么新杂志吗?我们的出版界好像还没这么完美的封面工艺。”1981年当选院士,1988年起就一直担任评委会主席的谢尔·埃斯普马克疑惑问道。
这几年他深受马悦然的影响,也开始关注起东方几个国家的文学作品,身为瑞典“生命力诗歌学派”的代表人物,谢尔以华国历史为核心,写了《焚书》、《兵马俑》等在瑞典脍炙人口的长篇诗歌。
“这是从美国代购回来的日本纯文学杂志《文艺》。”
马悦然将它放在了桌上,众人立即围聚过来,好奇打量着这本从未见过的文学杂志,
“制作《文艺》的出版社叫河出书房,就是北川老师在的那个出版社。”
“原来是它。”
谢尔伸手拿起杂志,又仔细看了看封面,随后瞪大眼睛,被封面处的几个英文单词所惊讶,
“‘十九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沙俄,一首血与泪的心酸赞美诗——致我的童年,阿廖沙’,北川秀远赴沙俄,呕心沥血之新作?”
“什么?”听到他的话,十几名老头老太凑得更近了。
“是那个日本国的北川秀吗?”
“他又写了新书吗?我记得上次说他已经转行去写恐怖了?”
“我好像在我孙子的电脑上看到过这个新闻,新书书名是什么?”
“《童年》,阿廖沙自传体三部曲的第一部,书名是《童年》。”马悦然很满意他们的反应,笑着回答道。
“天!马,你为什么不多买几.”女院士夏丝汀抱怨到一半就识趣的闭了嘴。
为了保证瑞典文学界的纯粹性和高逼格,也为了让诺贝尔文学奖的起源地更神秘莫测,这边从很早就施行了海外文学作品和杂志的禁入审核制度。
任何其他国家的文学相关产品想进入瑞典,必须经过层层筛选,通过以后还得给瑞典政府上交很高比例的保证金,以及更多的税金。
至于这种再版的翻译本,尤其还是其他国家“代购”而来,在这儿都算黑货,很容易被查封。
马悦然这行为属于“知法犯法”,肯定不能明目张胆地搞一箱,再一人发一本。
夏丝汀住嘴后立即跟在一边安静看着。
就这样,十几名执掌着诺贝尔文学奖评选权力的终身评委就这么挤在一起,十几双眼睛死死盯着那本《文艺》,一刻都不敢松懈。
“这年轻人真是‘艺高人胆大’啊,居然敢挑选这个时期的沙俄做背景.”
谢尔出生于1930年2月19日,他的曾祖父正好经历过那个年代,也正好在那边工作生活过。
爱好各国历史的他对沙俄的那个年代格外了解,曾祖父家里的许多古书和物品也来自那个时期。
因为足够了解,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时期的沙俄非常难写,即便是沙俄本土的文学家,也极少愿意涉及那个混乱年代。
“确实是‘艺高人胆大’。华国还有一句古语,叫‘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的就是北川老师这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马悦然点头道,
“我想这部,足以让他拿下明年的诺贝尔文学奖了。”
“马!今年的作品我们还没看完呢,你怎么可以断言明年的奖项?这太不严谨了。”夏丝汀不满地说道。
她是终身评委里最传统的学院派,看稿写书都是一板一眼,因此她也是最讨厌阿尔诺夫妇的评委。
现在毒瘤被摘除了,她觉得看书都顺畅了许多。
马悦然这种看似斩钉截铁,实则不负责任的说辞,又勾起了她某些不好的回忆。
马悦然没理会她的反驳,只是微笑着看向那本杂志,仿佛在说“看完你们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