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寒气顺着窗缝渗进胡厂长的办公室,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扫过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
空气炸锅的加急订单、下个月的煤炭配额申请、设备维修预算报表……
每一份文件都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他透不过气。
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两点,整个厂区早已陷入沉睡,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火车汽笛声,划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突然,桌上的红色专线电话刺耳地响起来,在寂静的夜里如同炸雷。
胡厂长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带翻了一旁的搪瓷缸,凉茶泼洒在刚签好的文件上,晕开大片深色的水渍。
他抓起听筒,还没来得及开口,李崇光激动得有些变调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厂长!太阳能热水器……成功了!现在各项数据都达标,保温测试、集热效率……全部通过!”
听筒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和设备运转的嗡鸣声,胡厂长甚至能听见小王扯着嗓子喊“我们做到了”
握着听筒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胡厂长也没有想到,周益民他们真的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而且还提前了四天时间,他也明白其中的过程,不过他也是没有办法。
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投下细长的影子。
突然想起七天前过来视察时,看到的那个歪歪扭扭的实验装置,想起周益民布满血丝却坚定的眼神,想起技术员们熬得通红的双眼和沾满油污的工装。
当时他说“别让我失望”,此刻这句话又在耳边回响。
“我马上过来。”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挂断电话后,胡厂长迅速穿上外套,连领带都没系好就冲出门。
走廊里的声控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又在他身后熄灭,仿佛在为这场深夜的奔赴点亮前行的路。
厂区的道路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胡厂长的皮鞋踏在地上发出急促的声响。
经过锅炉房时,值班的老周探出头来,一脸惊讶:“厂长,这么晚了您这是……”
“去科研室!”胡厂长扔下一句话,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寒风扑面而来,灌进他敞开的衣领,却吹不散他心中翻涌的热浪。
远远地,他就看见科研室的窗户透出明亮的光,如同黑夜里的一座灯塔。
推开门的瞬间,热浪裹挟着刺鼻的焊锡味、茶香和年轻人身上的汗味扑面而来。
不过胡厂长也顾不上科研室的味道是怎么样,只要能成功,就算再臭又能怎么样。
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技术员们东倒西歪地靠在设备旁、坐在地上,脸上却都挂着灿烂的笑容。
周益民站在实验台中央,手中握着一张被汗水浸得发皱的图纸,抬头看向他时,眼神亮得惊人。
“厂长,我们做到了。”周益民的声音沉稳,却难掩其中的激动。
胡厂长看着眼前这个熬得形容憔悴的年轻人,又扫视了一圈满是疲惫却充满骄傲的科研团队,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他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周益民的肩膀,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句:“好,做得好!”
除了这句话之外,胡厂长也想不出可以说些什么来表达现在激动的心情、
此刻,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但科研室里的灯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凌晨三点的月光斜斜切进科研室,将新组装的太阳能热水器镀上一层冷银。
胡厂长的目光在泛着金属光泽的集热管阵列上游移,喉结随着李崇光局促的道歉声上下滚动:“厂长,实在对不住,我们太激动了”
话音未落,小王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哈欠,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突兀。
周益民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实验记录本边缘,纸张被汗水浸得发皱。
他抬头望向窗外悬挂的圆月,突然意识到这个时间验证设备是多么荒诞的决定。
“要不大家先回去休息?”他提议的声音被老陈压抑的咳嗽打断,“我不走!”
老赵沙哑的声音从角落传来,这位平日寡言的钳工正用砂纸反复打磨设备支架:“都忙了十天,不差这几个小时。”
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白,大家都不想离开,都想留在这里,直到天亮。
胡厂长解开领口的纽扣,疲惫的笑容里带着释然:“我也不走。”
他扯过张折迭椅,直接在实验台旁坐下:“上次空气炸锅试产,我在车间守了整整两天两夜,这几个小时算的什么,”
这话让空气里紧绷的弦突然松了下来,小张捂着嘴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困意如同潮水般涌来。老陈的头渐渐垂向胸前,老花镜滑到鼻尖,小王蜷在工具柜旁,工装裤上还沾着未干的涂料。
李崇光靠在文件柜上,手里还攥着未完成的实验报告。
周益民看着东倒西歪的同事们,最终在操作台前坐下,金属台面的凉意透过衬衫传来,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这场持久战终于接近尾声。
胡厂长的鼾声率先响起,粗重的呼吸声与窗外的风声交织。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在科研室回荡,时而深沉如闷雷,时而尖锐如哨音。
周益民望着头顶明晃晃的白炽灯,强迫自己阖上酸涩的双眼,却始终被兴奋与疲惫撕扯着神经。
他数着墙上挂钟的滴答声,看着月光在设备表面缓缓偏移,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周益民的眼皮几乎粘在一起。
他强撑着起身,轻轻摇晃沉睡的同事:“天亮了。”
老陈惊醒时碰翻了桌上的烧杯,清脆的声响让所有人瞬间清醒。
小王蹭地跳起来,额头还留着桌面压出的红痕,胡厂长揉着僵硬的肩膀,目光却死死盯着窗外逐渐升高的太阳。
既然太阳已经出来,是时候开始试验,众人便来到户外。
“注水!”随着周益民一声令下,老赵迅速打开水管阀门。
水流撞击水箱的声响中,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阳光逐渐铺满集热管,设备发出轻微的嗡鸣,仿佛沉睡的巨兽正在苏醒。
晨光如碎金般洒落在科研室的天台上,周益民俯身检查最后一处水管接口,手指被金属部件冻得通红。
他直起腰时,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胡厂长不知何时摘下了安全帽,稀疏的白发被晨风吹得凌乱,目光死死盯着那台银黑相间的太阳能热水器。
设备表面凝结的夜露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光芒,集热管阵列如同整装待发的士兵,静静等待着破晓时分的考验。
“通水!”随着周益民的指令,老赵转动阀门的瞬间,水管发出低沉的轰鸣。
透明的水流顺着管道注入水箱,在众人屏息凝视中,设备表面的温控显示屏亮起幽蓝的光。
“初始温度 12℃!”小王举着记录本的手微微发抖,笔尖在纸面划出歪斜的痕迹。
胡厂长突然向前迈了一步,中山装的下摆扫过旁边的工具箱。
他的瞳孔随着太阳升高而微微收缩,注视着集热管表面的涂层逐渐泛起暗红的光晕。
当第一缕阳光精准地覆盖在吸热面上时,设备发出细微的“咔嗒”声,仿佛沉睡的机械心脏开始跳动。
“温度上升了!1℃.2℃.”小张的报数声被呼啸的风声撕碎。
老陈将红外测温仪贴在集热管上,液晶屏幕的数字如同活物般不断跃动。
胡厂长的喉结剧烈滚动,伸手想触碰设备,又在距离金属表面半寸处猛地缩回——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掌正不受控制地颤抖。
一个多小时后,温控屏的数字突破 40℃大关。
“这不可能.”胡厂长喃喃自语,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滚圆。
他弯腰凑近水箱,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镜片:“不用烧煤,不用通电,就靠着太阳光?”
此刻他的脸上交织着震撼与狂喜,皱纹里仿佛都嵌满了惊叹号,嘴角不受控地向上扬起,露出常年抽烟熏黄的牙齿。
当 62℃的滚烫热水从喷头喷涌而出,在凛冽的晨风中腾起袅袅白雾时,胡厂长僵立在原地,仿佛被定身咒束缚。
他张着嘴却说不出话,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地抽搐,原本严肃刻板的面容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形状。
这个在钢铁厂摸爬滚打三十余年,见过高炉铁水奔流、万吨设备轰鸣的汉子,此刻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扶住一旁的护栏,金属栏杆在他颤抖的手掌下发出吱呀声响。
“这这真的成了?“他的声音破碎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镜片后的双眼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两簇疯狂的火焰。
他突然扑向出水口,全然不顾滚烫的热水浇湿了袖口,粗糙的手掌在水流中反复搅动,水珠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在地面砸出小小的水花。
“不用煤!不用电!”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神经质的大笑,笑声中夹杂着哽咽,惊飞了天台角落栖息的麻雀。
胡厂长猛地转身,抓住周益民的肩膀用力摇晃,中山装的第二颗纽扣在剧烈动作中崩飞出去。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的鼻尖几乎贴上对方的脸,呼出的热气喷在周益民脸上。
“国家里每年冬天为了调配煤炭焦头烂额,多少老人孩子因为舍不得烧热水生病!这玩意儿.这玩意儿能救命啊!”说着说着,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眼眶通红,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沟壑滑落,滴在满是油渍的工装上。
他突然挣脱众人,跌跌撞撞地冲到设备旁,像抚摸珍贵瓷器般触碰着集热管表面。
当指尖感受到金属传来的温热时,他再次颤抖着后退两步,后脑勺重重撞在墙上。
此时的胡厂长完全失了往日的威严。
他蹲在地上,手指在湿漉漉的水泥地面反复画着圈,嘴里喃喃自语。
胡厂长的皮鞋在天台上急促踱步,踩碎了不知何时掉落的温度计玻璃:“这不是厂里的功劳,这是给全国人民的礼物!”
说完之后,便离开,众人都有点傻眼,不过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胡厂长快步跑回办公室,准备打电话给上级领导,这种事情,已经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事情。
握着听筒的手心里全是汗,塑料话筒被攥得微微变形。
电话那头的沉默像块巨石压在他胸口,直到上级领导略带沙哑的惊问划破死寂:“你说什么?不用煤不用电的热水器?”
他能听见对方急促的呼吸声,显然这消息太过震撼。
“千真万确!”胡厂长扯松领口的领带,工装衬衫早被冷汗浸透,“领导,这不是小事情,我建议您亲自过来看!”
话音未落,听筒里传来:“等着,我现在就过去!”
的怒吼,紧接着是电话重重摔下的闷响。
厂区门口的风裹着煤灰打在胡厂长脸上,他却浑然不觉,眼睛死死盯着远处的路口。
手表指针每跳动一格,他的心跳就加快一分。
司机小王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发抖,后视镜里,领导每隔两分钟就要催促“再快点”
原本宽敞的柏油马路此刻显得格外漫长,车载收音机里播放的新闻声被焦躁的敲击声掩盖。当轿车以近乎漂移的姿态拐进厂区时,仪表盘显示的时间定格在 28分——比平时缩短了整整 16分钟。
当那辆黑色轿车冲破晨雾疾驰而来时,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皮鞋在柏油路上擦出刺耳声响。
车窗摇下,领导探出身子,平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凌乱:“带路!”
胡厂长也没有多说,立马就在前面开始带路。
而且他已经提前通知,周益民他们将刚刚烧好的热水给放掉,领导肯定是要试验的过程,所以步骤只能从新再来一边。
在胡厂长的一路小跑的带领下,领导很快就来到科研室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