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益民感觉刚刚睡下，看了看手表，发现已经是凌晨四点，赶紧起来。
窗外的天墨黑一片，只有几颗星星挂在天上，像撒在蓝丝绒上的碎钻。
他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洗漱完毕，抓起桌上的馒头揣进兜里，便推门而出。
院门口的拖拉机静静停在那里，车斗里还留着昨天拉年货的痕迹。
周益民拉开车门坐进去，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拧动，发动机“突突突”地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凌晨格外响亮。
他探出身子往后看了看，确认没人被吵醒，才挂挡踩油门，拖拉机慢悠悠地驶出胡同，往城外的周家庄方向开去。
清晨的马路空旷得很，只有偶尔驶过的自行车，骑车人裹着厚厚的棉袄，缩着脖子往前赶。
拖拉机的灯光在黑暗中劈开一条路，车轮碾过路面的石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周益民握着方向盘，嘴里叼着馒头，时不时嚼上两口，冷风从车窗缝里钻进来，吹得他脸颊发麻，却也让他愈发清醒。
路上的景物渐渐从楼房变成了平房，又慢慢出现了田地。
远处的村庄还在沉睡，只有几户人家的烟囱冒出了淡淡的青烟，想必是早起做饭的。
拖拉机驶过小桥时，能听见桥下潺潺的水声，还有青蛙“呱呱”的叫声，在这清晨里显得格外清脆。
一个多小时后，周家庄的轮廓出现在眼前。村口的老槐树像个站岗的哨兵，静静地立在那里。
很快来到村口的时候，周益民看见治安队的人，如此辛苦，就每人派了一根烟。
众人连忙道谢：“谢谢，十六叔、益民！”
周益民赶时间，点了点头，便驾驶着拖拉机进村去，很快就来到专门停放拖拉机的地方去。
熄火后，周益民立马往家的方向奔去。来到院子里的狗立刻“汪汪”叫了起来。
他推开虚掩的院门，爷爷奶奶已经被吵醒，拄着拐杖从屋里出来，奶奶的棉帽檐上还沾着点绒毛。
“这么早回来干啥？天还没亮透呢。”奶奶眯着眼睛问，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藏不住关切。
“回来骑摩托车，今天要上班。”周益民笑着回答，快步走到棚子底下，解开摩托车上的锁链。
“我不进屋了，换了车就得赶紧往厂里赶。”
爷爷在一旁咳嗽两声，往他手里塞了个热乎的煮鸡蛋：“灶上温着粥呢，喝口再走，垫垫肚子。”
“不了爷，兜里揣着馒头呢。”周益民把鸡蛋揣进棉袄内兜，拍了拍口袋，发动摩托车，“突突突”的声音比拖拉机轻快多了。
他跟爷爷奶奶挥了挥手，“我走了啊！”
“路上慢点！别开太快！”奶奶扶着门框喊，皱纹里堆着担忧。
虽然心痛，但是明白要上班，所以只能回到屋里去。
周益民骑着摩托车驶出村庄，往城里赶去。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路边的田野里，有早起的农民开始干活了，远处的工厂烟囱也冒出了浓烟。
摩托车比拖拉机快多了，风迎面吹来，带着田野里的泥土气息。
他拧动油门，摩托车加速前进，路边的树木飞快地往后退去。
路过镇上的时候，早点摊已经摆了出来，油条的香味飘了过来，周益民吸了吸鼻子，心里想着等下班了再来尝尝。
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时间还早，应该能准时到厂。
离钢铁厂越来越近，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大多是穿着工作服的工人，骑着自行车往厂里赶。
周益民放慢速度，跟在人群后面，看着熟悉的厂门越来越近，心里踏实了不少。
到了厂门口，他把摩托车停在车棚里，锁好车，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快步往车间走去。
晨风吹拂着他的头发，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也充满了干劲。新的一天开始了，忙碌而充实。
周益民快步走进钢铁厂的办公区，楼道里已经有了走动的脚步声，夹杂着开水房传来的水壶碰撞声。
他熟门熟路地来到采购四科科长办公室门口，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
刚迈进门，一股积灰的味道扑面而来。周益民皱了皱眉，抬眼打量四周——办公桌上落着薄薄一层灰，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能看见无数尘埃在光柱里飞舞。
墙角的暖气片上沾着些不明污渍，墙角甚至结了点蛛网，连墙上挂着的采购流程表，边缘都蒙着灰，显得有些陈旧。
这才放了几天假，屋里竟落了这么多灰，看来不彻底打扫一番，今天这班是没法正常上了。
只能说四九城的沙尘还是有点严重，不过后世相比，动不动就雾霾天，又好上不少。
他也没多想，转身到找了个水桶，接了满满一桶水，又从储物间翻出两把拖把、一块抹布，回到办公室就忙活起来。
先把桌上的文件、算盘往旁边挪了挪，拿起蘸了水的抹布，顺着桌面来回擦拭，灰色的水迹在桌面上划出一道道痕迹，很快就露出了原本的木纹。
擦完桌子又去擦窗台，窗框上的灰更厚，抹布擦过，立刻脏得不成样子。
“哗啦——”他把拖把放进水桶里涮了涮，水花溅起几滴在裤腿上，也顾不上擦。
拖着湿漉漉的拖把在地板上来回拖动，原本灰蒙蒙的水泥地，渐渐显露出干净的底色，只是他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周大忠探进头来。
看见周益民正弯腰拖地，屋里弥漫着水汽和灰尘混合的味道，他啥也没说，转身就往储物间走。
片刻后，手里也拎着块抹布走了进来，直接走到暖气片旁，蘸了水就擦了起来。
暖气片的缝隙里藏着不少灰，他用手指抠了抠，又拿抹布反复擦，很快就把那片区域擦得锃亮。
周益民瞥见他，嘴角扬了扬，也没客气。
多一个人搭把手，这活儿肯定能快不少。他往旁边挪了挪，给周大忠腾出拖地的空间，自己则拿起抹布去擦墙上的采购流程表。
两人一个擦高处，一个拖地面，偶尔有水滴溅到对方身上，也只是相视一笑，默契得很。
水桶里的水很快就变浑浊了，周益民拎起水桶往外走，“我再去换桶水。”
“哎，顺便把我这抹布也涮了。”周大忠把手里的抹布递过去，上面沾着不少灰黑色的污渍。
等周益民换了清水回来，周大忠已经把墙角的蛛网扫干净了。
两人又接着忙活，拖地的拖地，擦柜子的擦柜子，屋里的灰尘味渐渐被水汽冲淡，空气都变得清新了些。
阳光透过擦干净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光可鉴人的桌面上，亮得有些晃眼。
“呼——”周益民直起腰，捶了捶有些发酸的后背，看着焕然一新的办公室，心里舒坦了不少。
“差不多了，这样就能办公了。”
周大忠也放下手里的抹布，抹了把汗：“可不是嘛，干净了看着也痛快。”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楼道里传来了上班的预备铃声，新一天的工作，就在这满室清新中拉开了序幕。
周益民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倒了点热水涮了涮，这才看向一旁正整理抹布的周大忠，开口问道：“大忠，你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情？总不能单纯就是来帮我打扫卫生的吧。”
周大忠把抹布迭得整整齐齐，听见这话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没啥事。我刚才回自己办公室弄完手头的活，路过这儿看见你这办公室还没收拾利索，想着多个人手能快点，就进来搭把手了。”
毕竟周益民帮助自己这么多，自己只能帮上这点小忙。
“既然忙完了，我这边也差不多了，我还有事情要忙，就先回去了。”周大忠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周益民看着他风风火火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嘴上却说道：“行，那你先回去忙吧，今天谢了啊。”
“谢啥，都是应该的。”周大忠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门口的风帘被他带得轻轻晃动了几下。
周益民端起搪瓷缸喝了口热水，刚想坐下梳理一下今天要做的工作，桌上的电话还没来得及拿起，办公室的大门就再次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周益民端起搪瓷缸喝了口热水，刚想坐下梳理一下今天要做的工作，桌上的电话还没来得及拿起，办公室的大门就再次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他抬头望去，只见丁主任走了进来，深蓝色的中山装熨得笔挺，手里捏着个黑色的公文包，脸上带着几分凝重。
“丁主任。”周益民连忙站起身迎接，心里暗自琢磨着。
丁主任平时没事绝不会轻易到科室来，今儿这架势，指定是有要紧事。
他侧身让出座位：“您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快请坐。”
丁主任摆了摆手，没坐，直接开门见山：“益民，这次怕是又得麻烦你了。”
他走到办公桌旁，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能不能帮厂里弄一点猪肉？”
没有办法，虽然周益民帮厂里采购了不少鸡，但是鸡的油水肯定是比不上猪肉。
而且长时间吃一种肉的话，也会腻，所以工人们就开始反应。
丁主任身为后勤部的老大，当然不能无视工人们的请求。思来想去，只有周益民有这个能力。
所以直接找上门来。
“丁主任，您是说……食堂想换些猪肉？”周益民确认道。
“可不是嘛。”丁主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无奈。
“你也知道，职工们天天吃鸡肉，早就腻了。炼钢车间的老王头前两天还来找我，说再吃鸡肉，他那把老骨头都快扛不住抡大锤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是说你弄来的鸡肉不好，实在是工人们干的都是力气活，得有油水顶着才行。”
周益民点点头，心里明白丁主任的难处。
钢铁厂的工人都是靠力气吃饭，食堂的伙食跟不上，确实会影响干活的劲头。
他想起昨天在赵建国家说的猪肉的事，心里有了些底：“丁主任，您想要多少？”
“越多越好！”丁主任眼睛一亮，语气也急切起来。
“最少也要弄个百八十斤，先让食堂周转着，后续再看情况追加。价钱方面好说，只要能弄到新鲜猪肉，厂里不差这点钱。”
周益民琢磨着，百八十斤倒不算多，就算是再多，自己也能拿出来，不能轻易答应下来。
毕竟现在物资十分难弄到手，不然也不会求到周益民身上。
周益民看向丁主任，认真地说：“丁主任，您放心，这事我回头就去联系。今天下班前给您准信。”
“那可太好了！”丁主任脸上的凝重终于散去，拍了拍周益民的肩膀。
“益民啊，这事就拜托你了。厂里的工人们能不能吃上热乎的猪肉，可全看你的了。”
“您太客气了，这是我该做的。”周益民笑了笑。
丁主任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并没有在周益民的办公室继续逗留下去。
办公室里的阳光又往前挪了挪，落在那盆刚擦干净的绿萝上，叶片上的水珠闪着亮闪闪的光。
周益民重新坐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点着，心里有些感慨。
这新年第一天上班，屁股还没坐热呢，就来了这么个任务。
他拿起搪瓷缸，又喝了一口热水，温热的水流过喉咙，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平复了些。
说起来，这猪肉供应的事，确实是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前几年闹灾荒，别说猪肉了，能有口饱饭吃就不错了。
厂里的工人们勒紧裤腰带干了那么久，如今灾年总算过去了，大家想吃点有油水的肉，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在周益民的印象当中，最严重的灾年，已经过去，后面的物资肯定就没有这么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