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还有创作谈啊。”
李景峰一下子来了兴趣,好奇江弦有没有把他和“蓓”字女孩的勾当给写进去。
“那他写好了么?”
“我能看看不。”
“没呢。”
何启治把李景峰给他的稿子整理好,“我正准备催催去,他这大忙人,事儿多,每件又都是大事儿,我们赶着发表,得勤着去催催稿子。”
“催稿子?”
李景峰翻个白眼,“那你还是不了解江弦。”
“怎么了?”
“他这人啊,稿子从来不用催。”
李景峰一脸对江弦知根知底的模样,“只要他答应写,你就看吧,早早就把稿子给你送来了,比你想象的快的多。”
“是么?”
何启治半信半疑,那些当作家的一个比一个懒,码起字来那叫一个费劲,哪有作家不用催稿的?没人赶着他们写稿,他们能天天放羊。
“你这稿子给谁送去?”
“老汪啊。”
“哪个老汪?”
“汪副主编,他亲自编辑江弦这篇。”
“汪兆骞亲自编辑啊?!”李景峰吃了一惊。
何启治口中的汪兆骞他也认识,因为这位以前就是他们人文社的,历任编辑、编辑部副主任、编审,后来去了《当代》做副主编。
“不止。”
何启治透露道:“老汪毕竟从编辑一线上退下来了,这回亲点了章仲锷和龙世辉两名编辑操刀江弦这篇。”
“这么大阵仗?”
李景峰吓了一跳。
这俩人可不简单,不是什么虾兵蟹将。
章仲锷以前是《十月》的编辑,前些年调入了《当代》。
这些年,他亲手操刀编辑的包括从维熙的第一部中篇《第十个弹孔》、理由的报告文学《痴情》、张贤亮的第一部中篇《土牢情话》、刘绍棠的中篇《蒲柳人家》、刘鑫武的中篇《如意》、《立体交叉桥》、长篇《钟鼓楼》、刘白羽的长篇《第二个太阳》、张洁的长篇《沉重的翅膀》、铁宁的第一部长篇《玫瑰门》、谌容的中篇《太子村的秘密》、朱春雨的中篇《沙海绿荫》、柯云路的《新星》、《夜与昼》、《衰与荣》、焦祖尧的长篇《跋涉者》.
这么一连串的名篇,都是这位亲手编辑打磨首发在刊物上的。
至于龙世辉,这位以前也是人文社的编辑。
《林海雪原》都知道吧?
“脸红什么?”
“精神焕发!”
“怎么又黄了?”
“防冷涂的蜡!”
《智取威虎山》,不论是以前的样板戏,还是后来徐克拍的那个电影,都是从这部改过来的。
当时还是五十年代中期,龙世辉在一大堆来稿中发现了曲波寄来的长篇《林海雪原》。
他一眼就看出,这先天不足:语言结构上存在问题,文学性不强,只是一堆素材,可他这个题材很棒,作者的生活底子厚实。
简而言之就是,作者很有想法,但是文笔一塌糊涂。
于是他邀请作者来到京城,和曲波一起商量修改书稿,苦口婆心地给作者讲如何结构文章,如何剪裁取舍。
原稿里没有对爱情的描写,龙世辉说一部长篇全都是男子汉打仗不容易吸引读者,你可以写个女角色。
但是编辑的想法要转化为作者的文字,这绝非一日之功,龙世辉索性亲自动笔修改,呕心沥血几乎把重新改写了一遍。
里面,小白鸽白茹这个人物就是他加上的,“少剑波雪夜萌情心”这个情节也是他写的。
《林海雪原》出版后,曲波一举成名,但很少有人知道龙世辉这名编辑在背后做出的贡献,从一堆素材变成一部完整的,说龙世辉帮曲波写了半本书也不为过。
除了这部《林海雪原》,龙世辉还操刀过杨沫的长篇《青春之歌》、马识途的长篇《清江壮歌》、莫应丰的长篇《将军吟》.
不仅有茅奖作品,还有《青春之歌》这样风靡大江南北的畅销书,更是有数篇被拍摄成了电影、电视剧。
总之,不论是章仲锷,还是龙世辉,这都是《当代》压箱底的宝贝编辑了。
别说《当代》了,就是在整个京城,在整个中国,这两位也是响当当的大编辑。
后来这两位也都被好事者双双选入所谓的京城“四大名编”之列。
拿“四大名编”其中两位“名编”同时“辅佐”一位作者。
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可见《当代》的重视程度有多夸张。
当然了,李景峰一想到那个作者是江弦,就觉得这一切也都合理了。
是,你们派出的是四大名编不假。
可对方是“茅盾文学奖”得主、“鲁迅文学奖”第一名、多次“全国优秀短、中篇”得主、“中国电影金鸡奖”得主、首届“十月文学奖”得主、《人民文学》“我最喜爱的作品”评选活动第一名.
除去这些名誉,对方还是中国作家协会理事、京城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现代文学馆首任馆长、国家一级文学期刊《人民文学》现任主编.
就不说这些身份,就说江弦作品在读者群体中堪称恐怖的受欢迎程度,每篇文章在文学界、评论界掀起的巨大讨论度,以及他曾发起和主导推动“寻根文学”、“先锋文学”、“意识流”等多场文学思潮的恐怖战绩。
这样一位作家,用章仲锷和龙世辉两位编辑来共同操刀他的究竟是《当代》吃亏还是江弦吃亏,谁能说清楚呢?
李景峰刚才还有些诧异,何启治怎么这么大公无私,明明是他顶着大雪约到了江弦的稿子,结果转手就把责任编辑的位置让给他人。
现在一想,他是何启治的话,他恐怕也不会接下这部的责任编辑之位。
说的好听一点,这是知进退、识大体。
说的难听一点,人得有自知之明啊!
“你现在有空没?”李景峰问一嘴何启治。
“有啊,怎么了。”
“我现在正好没事儿,咱干脆去找江弦看看他那创作谈写好没,反正我估摸是早就写出来了,以我对他的了解,肯定是太忙了,来不及给你送。”
“怎么可能,这才过了几天?”何启治有些不情愿去,不过架不住李景峰催促,答应下来。
“景峰,你说咱是不是别空手去,应该给人江弦带点儿东西过去?”
李景峰一琢磨,以他和江弦的关系,当然是不用见外,不过多了个何启治,这就不一样了。
“这倒也是。”
“那你说带点儿啥?”
“.”
李景峰满眼无奈,“这个问题.你还真是问对人了。”
“景峰,这能行么?”
路上,何启治看着自行车把上线网兜里的一沓子稿子,心里还有点踌躇。
虽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不过就带点儿人文社的稿纸?
那也太轻了。
他们人文社也没有千里啊!
而且《当代》就和人文社一座楼,拿点他们《当代》的稿纸这不一样么?
“你不懂,江弦就好这口。”李景峰满脸笃定。
很快到团结湖,不凑巧,江弦并不在家,是他妈饶月梅在家带孙女。
饶月梅认识李景峰,听他介绍了下何启治。
“《当代》的编辑?”
饶月梅一拍脑门,“知道知道,听江弦说过有篇稿子是要拿给《当代》的,我给你们取来。”
“有稿子?”
何启治还是有点不大相信,“是要给我们的么?不会弄错吧,我们要的是一篇创作谈。”
“对,创作谈,不会错。”饶月梅一脸确信。
何启治只好和李景峰坐下来,俩人一块儿喝了口茶水,饶月梅很快把稿子取过来。
“还真写好了!”
何启治扫个一眼,满脸惊喜,“江弦这个写稿速度可真是.比太多作家要强。”
“他写稿确实快。”
李景峰回忆了下说道:“什么叫才思敏捷呢?这个词儿用来形容他恐怕再合适不过了。”
“我看看。”
何启治把目光放在稿子上,李景峰也跟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以前认为有很多重要的在前面,只要不停地奔走就能看到。”
“走过来了又发现,重要的都在身后发生了,已经过去了,再往前又是一片空白。”
“对过去,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也没有任何偶然,都是必须经过的,我不信一个人可以有两个以上的选择。”
“.”
“文化太可怕了,像食物一样,不吃,死,吃了便被它塑造了。”
“我怀疑其核心已编入遗传而不必再通过教育获得了。”
“我觉得自己像在大海里游泳,无边浪涛挥之不尽,什么时候才能登上彼岸,有从树上刚下来的原始人那样一个澄明的无邪的头脑。”
“关于这篇,我个人认为和此前的一些一样,是一个蒙昧时代的见证。”
“活下去,活在自我虚构和自我陶醉中,这大概是一个写作者的宿命,明白也没用。”
“.”
何启治和李景峰很快就看进去了。
俩人都是编辑,看过无数篇创作谈,看无数作者聊过自己写作的心路历程。
但从没见过有人把创作谈写成这样的。
这样精彩的语言,这样精辟的文字。
雅!
太雅了!
看着看着,何启治甚至觉得有点儿可惜。
这就是一篇创作谈而已啊!
江弦的这些文字,他觉得每一句就算是用在里,都可以当做写的精彩且漂亮的部分。
这篇文章的质量甚至超越了很多的短篇。
可这只是一篇创作谈。
何启治忍不住的肉疼。
浪费啊!
太浪费了!
可是肉疼过后,心里的情绪又很快转变为对江弦的敬佩。
哪个作者能才华横溢到可以这样子肆意挥霍自己的才华啊?!
放眼全中国,恐怕也只有他江弦这一个了。
这篇创作谈给何启治的就一个感觉。
当别的先锋作家还在变形,在扭曲,在夸张,在荒诞,在深刻,在玩弄哲学的时候.
人江弦已经超脱了。
何启治看着看着,目光飘到李景峰脸上,发现对方的表情也和自己一样精彩,像是看到了名作一样,不住的砸吧着嘴唇。
“写的真漂亮啊。”
“可以放在前面,当一段引言用,效果绝对好!”李景峰神采奕奕说。
“江老师真给我们《当代》省了大事儿。”何启治感叹。
为了得到这篇《顽主》,他们《当代》不仅承诺了重磅的责编阵容,还给出了超越全文发表以及头条位置这样基本条件的1月份文章专号。
而《当代》作为一部双月刊,一篇《顽主》的篇幅显然很难填满全刊,为了保证刊物质量,这就要求得有几篇足够吸引到人的其他文章,像是《顽主》评论文章之类。
而江弦这篇创作谈,着实给他们解了燃眉之急,至少何启治确信,除去《顽主》这篇,这篇创作谈也将是这期1月刊的一大看点。
“是不是要发新了?”饶月梅跟俩人打听。
“江弦没跟您说呐?”李景峰问。
“没说,他也不跟我们说,他写文章的事儿从一开始就是自个儿鼓捣,很少和我们说他的想法。”
“嗯。”
李景峰也理解,毕竟很多人都是这样子的,不大愿意让家人在自己的事业上面掺和。
“是准备发了,写的特别好。”李景峰把最后三个字拖得很长。
何启治生怕饶月梅不懂“特别好”这三个字的评价有多好,连忙又补充一句:
“清新脱俗,嘲讽崇高、理性、社会、人生、道德、历史、政治这一切令人冠冕堂皇的东西,绝对是一篇令人叹服的佳作,嗯,我想会使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有不好的感觉”
“啥?”
饶月梅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不太好起来,毕竟是经历过那个时代,对这些敏感词汇有本能的畏惧。
李景峰察觉到这一点,赶紧换个话题,“梅姨,江弦以前是不是认识个叫什么蓓的女孩儿啊。”
“蓓?什么蓓?”刚好到家的朱琳皱眉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