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府。
“将军,该做出决断了!”
听到师爷的催促,方墨川陷入了激烈的内心斗争中。
能够被派过来镇守安庆,他无疑是傅皓轩嫡系中的嫡系。
从草根走上高位,除了自己敢打敢杀外,傅皓轩的器重也是重要因素。
在内心深处,他是真感谢傅皓轩的知遇之恩,也曾打定主意要为这个皇帝卖命。
可人终归是会变的,忠诚也有时效性。
享受惯了荣华富贵,再让他去过颠沛流离,有今天没明天的生活实在太难了。
“将军,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少爷小姐们考虑啊!
从京师撤离的时候,那位可是亲自下旨处决了一众皇子后妃。
据说朝中百官,也被逼着处理了家眷。”
青衣师爷当即补了一刀。
带着一众家眷,且不说能否突围出去,光后勤就能把部队压垮。
不患寡,而患不均。
倘若皇帝带着家属跑路,不允许士兵带家属,军心士气必然出问题,搞不好队伍会直接哗变。
傅皓轩下令处决了皇子后妃,下面的一众官员,也被逼到了墙角上。
皇帝都舍弃了家眷,他们凭什么能例外?
在南京任职的吴国官员没得选择,当时的情况但凡说个不字,人头就得落地。
可是他们这些在外任职的将领不一样,皇帝的队伍还没过来,他们自己掌握着主动权。
方墨川舍不得自己的妻儿老小,下面的一众将领同样舍不得。
一旦两军会师,开启北上之路,大家的家眷都难以活命。
最少在北伐取得一定成果前,吴国这些残兵,无力养活大量的家眷。
“陛下,臣对不住了!”
说话间,方墨川对着南京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从额头上的血迹可以看出来,做出这个决定,他的内心很是挣扎。
“同官军联系,本将愿意和他们谈!
什么官职,我都不要了。
只求朝廷赦免我等的罪责,留下几亩薄田,让大家得以安稳度日。”
半晌功夫后,方墨川缓缓说道。
精神气没了,连做官的心思都淡了。
见到这一幕,一旁的青衣师爷,不忧反喜。
接受朝廷招安,同打天下创业不一样。
跟着的老大,越是没有斗志,越有可能活下来。
倘若提一堆的条件,就算朝廷暂时答应了,后期也会秋后算账。
“将军,其实您还可以戴罪立功,只要……”
不等师爷说完,方墨川就打断道。
“不必多言。
此事万万不可!
当初攻克南京时,北虏肆虐北方大地,我劝傅皓轩趁机全力北伐中原。
他被那帮书生蛊惑,选择在南京称帝,错过了最佳时机,方有今日之祸。
接受朝廷招安,那是在为城中军民求一条活路。
可若是谋害旧主,那我岂不成了背信弃义之人!”
内心深处他非常清楚,想要获得朝廷的信任,必须要送上有份量的投名状。
现在最有含金量的投名状,无疑是傅皓轩本人。
只要能够抓到他,或者是拿到他的人头,前面犯的事情都不是问题。
哪怕为了竖立榜样,朝廷也会给他高官厚禄。
可内心深处那道坎,方墨川始终过不去。
他宁愿招安后受到猜疑,甚至被朝廷问罪,他也不想干这种背信弃义之事。
“将军高义!”
一旁的青衣师爷肃然起敬道。
乱世之中,这种有底线的人,数量已然不多。
虽然做不到,但不影响大家佩服。
……
南京城。
在傅皓轩率部撤离之后,官军迅速接管了这座政治意义巨大的城池。
收复南京本是大功一件,可望着大火焚烧后的城池,舞阳侯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昔日的庭宇楼阁,尽数化为灰烬,只留下断壁颓垣。
就连青石板的路上,都布满了裂纹,仿佛在诉说着刚刚过去的浩劫。
“总督大人,城中主要建筑大都遭到了焚毁,昔日的衙门更是化为废墟。
现在只找到一些保存较为完好的民宅,您看是否委屈一下,暂且屈居一些时日。
等修复了衙门,再搬过去。”
庄辰阳低声询问道。
“有什么好委屈的,再怎么样也比住帐篷强。
不过现在这种时候,城中民众都成了惊弓之鸟,不宜大动干戈。
传令下去,修复官署衙门之事,一律押后进行。
先安排人张贴告示,安抚城中民心。”
舞阳侯脸色阴沉的下令道。
居住的地位,不是大问题。
麻烦的是南京城搞成现在这样,后续的烂摊子,肯定要他这位江南总督来收拾。
大虞朝没钱重建南京,战火恢复工作,只能靠地方自筹。
江南确实富裕,但架不住被战争摧残的厉害。
原本还担心收复南京之后,文官们会跳出来摘桃子,现在看来这个时间大概率会后移。
被战火摧残的不光是南京,整个江南大地都处于百废待兴中。
外面还流窜着,不少叛军余孽,随时准备犯上作乱。
这样的复杂局面,没有足够强硬的手腕,根本镇不住场子。
空降几名巡抚、布政使过来,别说是掌控地方,搞不好人还没到地方就先嘎了。
除了喜欢嘴炮的清流,朝中各大派系,都不喜欢打逆风局。
明知道有坑,把自己人安插过来,那就是一场政治谋杀。
旧日的统治根基,遭到毁灭性打击,新的地方政治生态尚未来得及形成。
从目前的局面来看,最少需要数个月的严打,地方上才能初步恢复秩序。
“末将遵命!”
庄辰阳当即回答道。
有一个省心的上司,工作就是舒服。
刚刚经历一场战火,正是人心慌慌的时候,能不折腾是最好的选择。
同稳定地方相比,现在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尽快剿灭傅皓轩所部。
叛军的生命力强着呢,毒瘤不尽快拔去,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死灰复燃。
“总督大人,成国公传来消息。
安庆守将方墨川接受了招安,不过此人拒绝了率部偷袭傅逆。
成国公邀请您过去,商议后续的大战。”
收到这个消息,舞阳侯眉头一皱。
招安安庆守军的事,本该他这个江南总督牵头的,现却被成国公的人抢了先。
同为勋贵系的大佬,他这位后入场的,影响力还是赶不上老牌勋贵。
纵使他手握大虞最精锐的军队,在这场围剿傅皓轩的会战中,依旧被压了一头。
“知道了。
告诉来人,今晚我在城中设宴,希望成国公能够赏光!”
舞阳侯想了想说道。
争取主导权基本上没戏,缺了李牧那位最能打的助力,他在军事上的能力无法和成国公对抗。
下面的小弟,都是聪明人,不会参与大人物的斗气。
纵使有想法,也顶多私底下建议。
到了军事会议上,就是两位大佬的主场,没人敢驳他们的面子。
这是大虞官场的顽疾,也是历朝历代都会遇上的麻烦。
当地位差距到了一定地步,遇到事情完全是上官一言而决。
李牧在的时候,能够调和这种矛盾,主要是有战绩在身。
军事上的问题,大家都愿意听他的。
事实上,李牧幸好走的早。
如果拖到现在,夹在中间一样不好办。
因为仗快要打完了,接下来的话语权争夺,争的是战后利益分配。
官场上一旦涉及到了核心利益,谁的面子都不管用。
包括李牧自己,想要大家支持他夺取安南,一样得拿利益交换。
对等交易,才能让这个政治联盟,一直维系下去。
局势到了现在这一步,舞阳侯也需要和成国公摊牌了。
各自的派系,在接下来的大战中分多少蛋糕,就看两人之间的谈判。
大佬们谈完之后,才能发起对傅皓轩的最后一战。
当然,这种谈判只是一个初步草案,能不能把肉吃下去,还要看下面的小弟。
上层的决定,只是给下面提供一个立功的机会。
谁负责什么任务,完成了军令上的任务,就能够获得相应的战功。
如果有能耐,在完成自己的任务之后,又抢到了别人的战功那也是本事。
倘若能力不济,没有按照要求完成任务,纵使后台再硬,也和战功没关系。
既定的大原则,早在广州的时候,勋贵系的四位巨头就达成了一致。
在壮大自家派系的同时,这也是在为勋贵系选拔人才。
大战结束之后,接下来就是文武之争。
如果下面的小弟,都是一群废物,那就完犊子了。
相较于文官阵营,勋贵系的成员数量,要少的多。
小弟能打硬仗,牢牢握住兵权,才可以同文官阵营博弈。
手中的筹码越多,未来大家在朝堂上说话,就越硬气。
……
京师。
“陛下,好消息!”
“好消息!”
“舞阳侯和成国公联名发来捷报,官军成功收复南京,傅率兵仓皇逃窜。
现在官军正在追缴残敌,计划将其主力歼灭在长江沿岸。
……”
汪逸风的话说完,朝堂上的百官都沸腾了起来。
原本还准备弹劾他御前失仪的御史们,也加入到了庆祝队伍中。
“收复南京”,在政治上的含金量太重了。
当初南京沦陷的时候,许多官员都做好了大虞朝要凉的思想准备,不少都在暗自准备后路。
永宁帝选择大肆启用勋贵,能够获得大家的支持,很大程度上是忠于大虞的官员想赌一把。
后续一系列的胜利,把这个濒临崩溃的王朝,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
现在收复南京,更是政治上的一次大胜。
接下来只要不出大乱子,天下浮动的人心,很快就会被安抚下来。
天下还是大虞的天下,大家依旧是这个国家的主人。
“好!”
“好!”
“好!”
永宁帝一连说出三个“好”字,激动的眼泪都掉了出来。
最近这几年,他一直都如履薄冰,唯恐一不留神沦为亡国之君。
不是他自己悲观,着实是局势太过危险。
他是读过史书的,大虞的种种迹象和那些末代王朝,实在是太像了。
各种天灾人祸,就没有停过,怎么看都像是天命将尽。
“恭喜陛下!”
“官军收复南京,傅逆已成秋后的蚂蚱,蹦弹不了几天。
江南战事结束,天下局势就稳了!”
万俊辉神色激动的说道。
真心不容易,局势居然能这么快逆转回来。
对他这位摇摇欲坠的倒霉蛋首辅来说,收复南京无疑是一份政治大礼包。
当初永宁帝启用勋贵集团时,他也是大力支持的,功劳肯定要分一份。
如果能够一举剿灭傅逆,那就更完美了。
天下局势趋于稳定,想要上位的官员就多了,他也顺势卸下首辅之位。
自己主动离开和被人赶走,那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至于建功立业,名垂青史,那是交给别人好啦。
他亲自尝试过,自己不是那块料。
朝中派系太多,拆台的官员是干事官员的数倍,整合起来难度太大。
“哈哈……”
“收复南京,确实值得庆祝。
不过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傅逆终归还没有被完全剿灭。
山西和四川的叛军,也是棘手的难题。
还有野心勃勃的安南人,以及虎视眈眈的北虏,距离天下太平还远着呢!”
永宁帝一口气,说出了大虞朝现在面临的困境。
内乱造成的破坏力最大,但相对容易解决。
外患持续时间更长,困扰了好几代大虞皇帝,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
“陛下,只要收复了江南,朝廷的财政就会迅速好转。
有了钱,再想做事就简单了。”
谷嘉熙笑着说道。
大虞朝的所有问题,汇总到一起之后,都可以归结为——缺钱。
“谷阁老,你太过乐观了。
江南刚刚遭遇战火,想来受到的破坏,肯定小不了。
短期内别说为朝廷提供财税,能够覆盖掉行政经费支出,都算是地方官得力。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唯一能够指望的,唯有两淮盐税。
不过被叛军这么一番折腾,能够征收多少上来,谁也说不清楚。”
顾不上场合,庞承杰当即叫起了苦。
他这位户部尚书是有名的哭穷尚书,只要有人提钱,必定跳出来哭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