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振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听到是王新军,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这老王…催命呢…”他挣扎着爬起来,披上衣服趿拉着鞋去开门。
门一开,王新军就兴冲冲地挤了进来,两眼放光,显得异常兴奋,“快!收拾一下,跟我走!”
赵振国一头雾水,打了个哈欠:“去哪儿?我这刚回来,骨头都快散架了,让我歇一天不成啊?”
苍天啊,能歇个病假不?老王太讨厌了!
“歇什么歇!正事要紧!”王新军语气急切,透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你忘了?你上次去小本那边,不是想办法搞回来不少他们的工业废料和边角料吗?今天首钢实验室那边安排上了,要第一时间进行成分分析和化验!这可是头等大事,你可是大功臣,怎么能缺席?赶紧的,车就在外面等着呢!”
赵振国:...
不是,这东西又不会跑,用得着这么猴急猴急的么?
可看着王新军兴奋的脸,他却也说不出一个“不”字,咱比人家落后太多,老王这是心里着急啊!
他看了一眼屋里,宋婉清也已经起身,正隔着窗户看着他,对他温柔地点点头,示意他以正事为重。
“行吧行吧…”赵振国无奈地抹了把脸,“你等我刷个牙洗把脸,总得让我清醒清醒吧?”
“快点快点!”王新军催促着,自己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很快,赵振国简单洗漱完毕,跟媳妇交代了一句,便被王新军拉上了停在外面的那辆绿色吉普车,一路朝着石景山方向的首钢实验室疾驰而去。
在一间充满各种化学仪器气味、有些简陋但却肃穆的分析室里,几位穿着白大褂、表情严肃的技术人员已经准备就绪。
桌子上,摆放着几个密封的袋子,里面正是赵振国从日本带回来的那些看似不起眼的金属碎屑、氧化皮、以及一些奇怪的残渣。
看到那些“宝贝”,王新军眼睛更亮了,压低声音对赵振国说:
“振国,你看!就是这些!马上就能知道小本的钢铁到底比咱们强在哪儿了!说不定就能找到咱们自己生产的突破口!”
赵振国也被这气氛感染,疲惫感暂时被好奇和期待取代。
技术人员开始熟练地操作起来,切割、研磨、溶解、滴定…一道道程序复杂而严谨。
赵振国和王新军屏息凝神地在一旁看着,等待着最终的分析结果。
实验室里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声和玻璃器皿碰撞的清脆声响。
这一刻,一种更大的责任感和对技术进步的热切期盼,充盈在两人的心间,一场没有硝烟的技术攻坚战的序幕,正随着实验数据的即将出炉,缓缓拉开。
终于,在经过漫长而煎熬的几个小时后,为首的那位头发花白、戴着深度眼镜的老技术员摘下了橡胶手套,拿着几张刚刚从分析仪器里打印出来的、还带着微弱热度的数据纸,步履略显急促地走了过来。
他的脸上混合着极度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狂喜,连手指都有些微微颤抖。
“王副厂长!赵同志!”
老技术员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他将那几张薄薄的纸递过来,仿佛它们有千钧重,“结果…结果初步出来了!太…太惊人了!”
王新军一把接过数据纸,赵振国也立刻凑了过去。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化学符号、分子式和百分比数据,大部分他们都看不太懂,但最后几行的结论性描述,却像一道道闪电,劈中了他们的眼睛和大脑!
“……样品中发现多种国内未见或极少应用的微量合金元素,配比极其精确……”
“……金属晶粒结构异常细小均匀,推测采用了先进的控轧控冷工艺,乃至是连铸连轧技术……”
“……氧化物夹杂物含量极低,纯净度远超国内目前最好水平,脱硫、脱磷、脱氧技术极为先进……”
“……部分样品表面检测到特殊涂层残留,疑为新型防腐或特种用途涂层……”
一行行简洁冰冷的文字,却像一把把重锤,狠狠砸在王新军和赵振国的心上!
这只是废品啊!差距竟然大到了如此程度!
不仅仅是设备上的差距,更是从材料配方、工艺流程到质量控制整个体系的全面碾压!
王新军的手抖得比老技术员还厉害,他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震惊和兴奋布满了血丝,声音嘶哑地对赵振国说:
“振国!你看到了吗?!这…这哪里是废料!这他妈是给我们上课的教材!”
他激动地挥舞着数据纸:“你看这个晶粒度!看这个纯净度!还有这些微量元素!我们要是能搞明白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哪怕只学到一点点,我们的钢产量、质量都能上一个巨大的台阶!就能少出多少废品,多造多少好机器好设备!”
赵振国虽然对具体技术不精通,但那鲜明的对比和结论他也看得懂,内心的震撼同样无以复加。
冒着风险搞回来的这些“破烂”,其价值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这不仅仅是几份数据,这是照亮前路的光,虽然这光芒也同时照出了己方与巨人般的差距,令人窒息,但也指明了拼命追赶的方向!
“值了…”赵振国喃喃自语,之前所有的冒险、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都觉得值了。“这东西,挺好,挺重要!”
“何止是重要!”王新军激动地抓住赵振国的胳膊,“这是战略性的发现!我们必须立刻、马上形成详细报告向上汇报!要组织专家力量全力攻关!要立项!要投入资源模仿、消化、再创新!”
他整个人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精力,之前的颓丧和遗憾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此刻他眼里只有这些数据和未来技术攻坚的蓝图。
“走!振国!我们去汇报!一刻也不能耽误!”
赵振国也被他的情绪感染,重重点头。两人跟实验室的技术人员们匆匆道别,拿着那几张珍贵无比的数据纸,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实验室,跳上吉普车。
赵振国忽然觉得,肩膀上的伤似乎也不疼了,身上的疲惫也被一种新的使命感和紧迫感所取代。
三天后的那个夜晚,东南风起时,废品站的那把火必须要烧。
总要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