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瓦苏的第四个年头,江淮晏将瓦苏语学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明面上,还是装作只勉强听得懂两三句日常语的样子。
这日,希塞尔外出狩猎已经六天未回。
江淮晏坐在草地上晒太阳,悄悄打量着四周的下人,暗中不停望向不远处那几匹悠闲度日的膘肥战马。
日头西斜,暮色渐沉。
一望无垠的草原被夕阳余晖洒落一层澄黄色金光,天地湖色美不胜收。
可此景江淮晏无心欣赏。
希塞尔外出狩猎从未这般久未归过。
这几日他已经与那几匹战马打好关系,虽不曾驾骑过,但眼下已顾不上准备万全了。
昨日夜观天象,今日晴朗,可后半夜会有大雨降临,届时能将他的行踪掩盖一二,可谓是逃跑的最佳时机。
“公主怎么还不回来?”
不远处瓦苏的几名下人正一边准备晚饭,一边聊天。
江淮晏不动声色地偏了偏头。
“应该快了,不是今日就是明天了吧,毕竟狼也没那么难猎才对。”
江淮晏心中些微焦躁,强行按捺着心中不断放大的不安,在帐中佯睡到子时末,而后翻身而起。
沉甸甸的帐帘掀开一道缝隙。
江淮晏刚要往外望,入目就是一张血迹未干的狼头面具,绿色的狼眸已经黯淡无光,却从大张的狼口中伸出一只手。
“啊,我的小奴隶,你这是要去哪呀?”
——
瓦苏有传言,猎取成狼赠与心上人,便能永结同心。
狼皮制成大氅,可为心上人抵御恶神不满人间尚存爱意的惩罚。
江淮晏收到狼皮大氅的时候,那是他来到瓦苏的第五个年头。
知晓这个传言的时候,是他来到瓦苏的第八个年头。
第八年的那个冬日,希塞尔牵着他脖子上的铁链,溜达在瓦苏的集市上。
“也是奇怪了,你们伊丹人都这么笨吗?八年了,八年了耶!你居然还是学不会说我们瓦苏话。”
希塞尔在前面走,江淮晏在后面行尸走肉般跟着。
忽然,前面的女子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探究地看向他。
“天神总不会,赐了我一个傻子吧?”
江淮晏目光无波,低下头看向被绳索连缚三圈的手腕。
已经被磨破渗出血痕了。
“唉。”希塞尔叹了口气,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他受伤的手腕,只是神情无奈,丝毫没有想要解开的想法。
“你说你,你要是不跑,我就不拴着你了,谁让你好日子不过,非要逃跑呢?”
“再者说了,伊丹有什么好的,一天天不是刮妖风就是吃沙子,哪有我们瓦苏......诶?你怎么不走了?”
希塞尔连着拽了好几下手中的铁链,结果发现怎么也拽不动,连忙回头心想别是人又跑了,结果就看见他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路边的一对新婚夫妇。
“喂!小傻子,你在看什么呢?”
希塞尔伸手在江淮晏眼前晃了晃。
江淮晏收回目光,低下头继续装听不懂。
刚刚那对新婚夫妇自他身边路过,说着瓦苏那有关猎狼送给心上人的传言。
江淮晏再低头看自己身上的狼裘大氅,眉心紧拧。
低头率先映入眼帘的,不是那油光水滑成色极好的狼裘,而是挂在他脖子上沉甸甸的铁链。
“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对面的希塞尔一惊,瞠目结舌了好半天才慌慌张张地牵着人往回走。
“你会说话了?你居然会说话了!太好了太好了!”
“我这就带你去吃东西,可不能把你给饿死了。”
“看来你也不是傻子嘛,八年了,八年了诶!你要是再学不会瓦苏语,我真要让巫医大人帮我瞧瞧,看你是不是真的脑子有问题了。”
希塞尔明显高兴了不少,往回走的步伐飞快,嘴里哼起瓦苏小调歌曲。
突然,手中的铁链就是一紧。
希塞尔扁着嘴回过头,“怎么不走了?不是说饿了吗?”
江淮晏低头看着脖子上绷直的铁链,冰冷漠然的目光缓缓抬起。
“链子栓的不舒服,给我摘了。”
命令般的语气让希塞尔下意识很不悦。
“你现在是我的奴隶,没有资格提要求!”
江淮晏有些疑惑,“可你刚刚答应了我想吃饭的要求。”
希塞尔面色一僵,窘迫地转了转眼珠。
“那是,那是因为,你不吃饭会死!”
江淮晏恍然大悟,继而直接席地而坐,“不吃饭我会死,现在铁链不解开,我也会死。”
希塞尔惊了,她没想到江淮晏居然会大庭广众之下就这样耍无赖。
她看着冻土硬地上盘膝而坐的男子,上好的狼裘就这般毫不留情地压在满是灰土的冻土地上,希塞尔眼中闪过一抹心疼。
可转眼看着明显与往日麻木呆滞所不同的男子,希塞尔又犹豫了。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跟她说话。
他刚刚的神情是那么生动。
他甚至还朝她挑眉!
他刚刚那是朝她抛媚眼吧?
他喜欢她!
自己给自己一番洗脑后,希塞尔非常大度地饶过了江淮晏的无礼。
“行,铁链给你解开。”
咣啷声从江淮晏的脖子上,渐渐响着到了下人的手中。
沉甸甸的重量卸去,江淮晏慢悠悠地活动起肩颈。
希塞尔拍拍手,上前想将他从地上扶起来,不料被江淮晏轻飘飘地躲开。
“还有手上绑着的麻绳,解开。”
希塞尔又有点不高兴了,半蹲的动作僵在原地,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退让。
江淮晏就这么静静地瞧着她,视线钻入她眸中,细细窥探其中的神色。
“解开,很痛。”
希塞尔想都不想,“不行!你会跑掉的!”
“解开,我不跑。”
“不行!我不信你,你已经逃跑过很多次了。”
希塞尔的声音越来越大,好似声量高些,就能说服他。
江淮晏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偏开了头,什么也没说,自顾自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绕过身前的女子慢慢往前走。
希塞尔见他没再闹脾气,连忙起身跟到他身边。
本想再去拽着他防止他逃跑,可铁链已经解开了,她只得退而求其次地拽住江淮晏的衣袖。
这个动作引得江淮晏脚步一停。
视线缓慢沉至手臂上捏着一小块布料的那只手。
希塞尔虚张声势地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我怕你跑了拽着你点罢了,这都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