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的地形大体上是个盆地,虽然有多重关隘可以用于防守,但也可说明敌军可以从四处进攻而入。
郭淮在数年前就提议过从米仓道进军,而郭淮自太和二年后就一直镇守在汉中前线,至今已有十一年了,为此也做了许多准备。探查地形、准备辎重车辆、设置前哨等等,都是为了现在的进军。
当下从益州通往北方主要有两条道路可行。
从成都出发,经涪县、梓潼、剑阁、葭萌、白水、阳安、阳平进入汉中的通路唤作金牛道,这是最为宽阔易行的一条蜀道,也是魏蜀之间多年相争的所在。另外一条则是从巴西郡的宕渠开始,经汉昌北上通过米仓山脉,可以直达汉中的南郑。
米仓道更短,但道路更加崎岖难行,并不常用。
不常用,并非不能用。
诸葛亮此前五次北伐之时,不论兵力如何紧张,都会在巴西郡内留下五千兵力盯防此处。近几年蜀中经济恢复之后,镇东将军吴班在巴西郡的兵力达到了一万之数。
若说荆州乃是天下锁钥、兵家必争之地,那么巴西、巴东、西城、上庸几处就是兵家不争的边角之地。
除了张郃二十年前从米仓道出兵万人,而后又被张飞击败,只剩十余骑逃回汉中,此前的战史中就再无此处用兵的记载。况且巴西偏僻,丘陵众多,不适合也不值得建造关隘。
吴班驻地位于宕渠,此前收到诸葛亮在成都发来的军报之后,吴班就已整军备战。七月八日诸葛亮催促吴班主动北上,待吴班收到此信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十二日了。
对于诸葛亮军令吴班当然重视,当即留下三千军队驻守宕渠,于次日亲领六千军队北上前往汉昌县。
汉昌位于吴班防区的北段,是米仓道南下的必经之路,此处一直留有一千士卒镇守,距离宕渠不过一百四十里的距离,是一个比较安全的范围。
七月十五日,吴班距离汉昌县还有约三十里的路程之时,突然听闻收到北面汉昌守将司马冯邰遣人回报。
吴班不禁头皮一麻:“让此人来!本将要亲见他!”
“是。”参军王兴离去,不多时便将使者带了回来。
“参见将军!”信使行礼后禀报:“将军,今日清早米仓道有大股魏军而来,冯司马遣属下在围城之前向后回报,请将军遣兵支援。”
吴班端详了一下此人面孔:“你是冯邰的那个同族侄子、唤作冯召的那个?本将在宕昌见过你。”
“是,属下冯召。”使者声音里满是急切:“冯司马称军情甚急,万望将军驰援!属下本以为会在宕渠见到将军,却不料在此处遇见将军大军!”
吴班叉腰看向此人:“慢慢说,本将离汉昌不远,不必担忧。贼军来了多少?是骑还是步?”
冯召答道:“汉昌左近地势狭窄,冯司马也不知魏军究竟来了多少。但观其军容可知,来兵肯定在五千以上!皆是步卒!”
吴班再度询问:“本将再问你一遍,你们在汉昌城没看到骑兵?”
“没有!”冯召信誓旦旦说道:“属下与冯司马在城头看得真切,并未见到骑兵!”
吴班点了点头,挥手示意冯召离去,而后背过双手,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沉默了起来。
丞相果真料敌如神。
金牛道上,魏军已经叩白水关。阴平一路,魏军也已抵达桥头对峙。而米仓道上,魏军也翻过了米仓山,抵达汉昌一带。
他为主将,不能弃部属与国家城池而不顾。可若要援救,总要知道对面兵力多少吧?他在此处只有六千兵,倘若敌军人数更多又将如何?他这般前去反倒送了!
救,还是不救?
吴班历来在军中说一不二,左右的诸位随员参军等人也不敢劝。直到想了一刻钟后,吴班才最终定下心思:
“传我将令,再前行十里,在距离汉昌二十里处列阵扎营!”
参军王兴赶紧应声:“遵令,属下这就去安排。”
吴班不作他想,继续率军向前,可就在即将到达预定的扎营地点之时,不远处的前方却由远及近的传来低沉的马蹄声。
这是魏军骑兵来了!
……
随着战事的不断推进,各处的军情也传到了诸葛亮本人所在的阳安关处。
七月二十一日,清晨。
蜀地舆图平放在一张巨大的桌案中,一众参军站在诸葛亮左右两侧,紧盯着舆图上的兵力标记。
陈祗指着舆图上的一处处说道:“王将军于七月十五日率五千士卒去了阴平桥头,协助句将军稳住彼处局势,目前正与魏贼隔着白水对峙。”
“吴将军今日上午回报,五日前魏军围了汉昌,前锋遭遇魏军骑兵突击,由于地处山中折损不多,吴将军稳住军阵后与魏军处于对峙之中,但汉昌城多半保不住了。”
“魏将军已经全军撤到西陵峡口左近,十六日前魏军已经占了西陵城。”
“从成都转南中回报,马都督称于建宁郡征发本地蛮兵,准备开拔前往滇池、俞元一带,以防彼处为交州方向魏军所乘……”
陈祗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诸葛亮当然也已听到。但此时的诸葛亮依然沉默不语,左近也并无一人敢于打扰他的思绪。
眼下的局势对大汉是极为不利的。
北面三个方向尽皆迎敌。
王平在阴平应当无虞,吴班在汉昌、宕渠之间军情不明,只得让他自求多福。魏军来到阳安关外十余日,横跨数里的大营已经筑成,昨日还带来发石车来关外试探安置位置和攻击距离,被高翔带人击退,显然大规模的进攻迫在眉睫。
南边南中亦是没办法干预,虽然厌恶孙登,但令其发兵与马忠协同作战也是必要的。
东侧有魏延在,加之西陵峡口、秭归、白帝等处尽皆险峻,彼处军务倒是能让诸葛亮省心一些,但为之忧虑总是难免的。
仗要一点点打,要反复试探和拉锯,任何急于求成的态度都是不适宜的……
而交战区域的最东面,也就是西陵处,今日西陵城中的满宠却面色不虞,带有怒意。
“前番约定的十五日已过,陆伯言今日依旧不发兵,属实过份!”满宠当着黄权的面再度驳斥了起来:“黄仆射,你留守此处,我亲自去一趟陆伯言军中!看他当我的面,还敢不敢这般推诿!”
黄权只能做个和事佬,姿态放低,苦苦劝道:“满公,何至于此啊?这样,我再从西陵去一趟陆王船上,与他当面说上一说,这样是否可行?都是为国效力,不至于撕破面皮的。”
满宠道:“你且宽心,此事与你无关。我自去江中,你守营就是。”
“唉。”黄权微微摇头:“我知晓了,只是还请满公不必动气。”
“嗯。”满宠点头,随即带着曹肇、张虎二将一同前去。
满宠动身,代表主将的大纛也是要一并随着的。一千骑兵从西陵城中护卫着满宠驰出,到了江边,而后又登上小舟朝着陆逊座舟的方向划去。
王濬得了禀报,快步登阶来到陆逊房中:“将军,似乎是满公要来。”
陆逊听罢,眼神朝外看了一眼,速记笑道:“我今日正要等他。士治,与我一并到船边候着。”
“好。”王濬不明就里,只得应了一声。但当王濬与陆逊一并走出船舱之时,王濬愣住了。
他亦在水军多年,水军与江上作战,风向是一个不得不考虑的关键要素。
延续多日的西风和北风竟然在今日这个早晨渐渐转成了东风!
随在陆逊的身后,王濬不禁小声问道:“殿下是如何知晓今日会转风向的?”
陆逊也小声说道:“我在西陵多年,此处风向皆有记录。七月之中多行北风和西风,但也会有一二日行东风。”
“自七月以来一直都是北风西风,今日是二十日,等或许也会等到了。”
王濬深吸了一口气:“若殿下没等到呢?”
陆逊转头瞥了王濬一眼:“你不是说过么,我不在军中还是陈仓王!怎得今日便忘了?”
王濬低头不语。
满宠亦非庸才,江上船只上的旗帜做不得假,此处当真是开始刮东风了,风向的变化让满宠已经准备好的质问之语憋在了腹中,一时颇为难受。
陆逊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视野中了,满宠咬了咬牙,还是迎了上去。
“见过满公。”陆逊与左右一众将官参军齐齐躬身。
朝廷对诸王和诸公之间的礼节并无规定,甚至对寻常官员见诸侯王的礼节也无规定。这并非疏漏,而是故意所为。
此刻的陆逊是在向主帅行礼,而非县王向县公行礼。
“陆王。”满宠拱了拱手,表情中并无半点波澜:“你部在江中休整得如何了?”
陆逊笑道:“非是休整,只是等待风向罢了。我原以为十五日足够,却不料还是多等了一日方才等到,这是托了满公的福。”
“如你所见,此刻风向已变,至少能持续半日到一日。满公,今日我当大攻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