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指挥部,大型作战会议室内。
气氛,与窗外初冬的晴朗天气截然相反。
长条形的会议桌旁,围坐着一群足以搅动整个华北风云的人物。
华北机动兵团总司令,老成持重的赵承绶。
东征纵队指挥官李云龙,和政治处副主任赵刚,他们代表着第八路军在中原地区的力量。
旁边,还有一位沉默寡言,但目光如炬的中年人,那是八路军后勤部的负责人,赵主任。
而会议桌的主位,则坐着楚云飞。
他的身侧,是警卫参谋副官赵鹏程,和作战科科长张大云。
楚云飞没有说任何开场白,只是将一份文件,轻轻地推到了桌子中央:“赵总司令,先看看这个吧。”
赵承绶有些疑惑地拿起文件。
只看了一眼,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血色便瞬间褪尽,变得铁青!
那是一份来自山城国民参议会的议员弹劾案副本。
弹劾的对象,正是他,赵承绶!
后面,还带着统帅部的处理意见:因在后方引起较大舆论,建议停职处理,待督察处调查清楚后官复原职。
很显然,统帅部的意思就是他们明明知道这是扯淡,是泼脏水。
但是现如今风口浪尖的,还是先停职吧。
赵承绶的手,因为忿怒而微微颤抖:“这是污蔑!彻头彻尾的污蔑!”
很显然,他愤怒并不是因为地方士绅联合起来做局。
而是因为山城方面的处理意见。
就好像,他的分量还不如那些个臭地主。
楚云飞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弹劾案的后面,附着长篇累牍的、来自所谓“豫西地方士绅代表”的陈情书。
其内容,触目惊心。
总结起来,无非就是那几点:
第一,赵部残暴不仁,动辄杀人,将地方上“安分守己的良民”随意定为“土匪”,不经审判,肆意处决。
第二,赵部军纪败坏,时常扰民,强征壮丁,与匪无异。
第三,赵部税收繁重,巧立名目,压得百姓喘不过气。
第四,赵部官兵,时常以武力相威胁,强迫他们低价售卖祖产田地。
赵承绶冷着脸,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了参会的众人。
所有人脸色均是难看不已。
这不是泼脏水了,这简直就是颠倒黑白。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在会议室内炸响!
李云龙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那双环眼瞪得如同铜铃一般:“这种陈情书,简直就是放他娘的狗臭屁!”
“这帮穿长衫的王八蛋,黑白颠倒,胡说八道!
我的团就在豫西那边驻防,怎么没见到这些狗日的说这些事?
我听到的是赵总司令的兵,在帮老百姓修路,是在剿那些骑在老百姓头上拉屎的真土匪!”
见楚云飞笑吟吟的看向了他。
李云龙也是胆子大了不少,他指着赵承绶,唾沫横飞:“我告诉你老赵长官,你就是太软了!
对付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地主劣绅,就不能跟他们讲道理!
就得学我们八路军,发动群众!
这豫西又不是山西,不能按照以往的经验照搬。”
赵承绶被李云龙这番粗鄙却又直指核心的话说得是面红耳赤。
张了张嘴,又一个字也反驳不了。
楚云飞当即出声斥责:“云龙兄言重了,这是在开会,如此做派成何体统?”
“是是是,楚长官说的是,老赵长官您别在意,咱是个粗人,不会说那些弯弯绕的东西。”
李云龙连忙拱手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赵承绶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深深的疲惫与无奈:“豫西的情况,确实太复杂了。”
“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此前山东的匪患?”
楚云飞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有所耳闻,在韩复榘执政山东之前,山西匪患之严重,世所罕见。”
赵承绶缓缓点头:“在民国十七年,仅仅只是鲁东地区,因匪患造成的人员伤亡就多达数十万人,这些人自然还有杂牌军。”②
张大云若有所思:“赵长官的意思是,豫西匪患严重堪比当年的山东地区?”
赵承绶认真点头,看向楚云飞,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那些地方势力,盘根错节,经营了数百年。
每一家大户背后,都牵扯着无数的宗族和利益关系。
我们的剿匪,一旦触及到他们的根基,他们就会立刻联合起来,用各种手段,给我们制造麻烦。”
“我想的是继续温和改革。
一个县,一个县地解决。
先剿灭那些最穷凶极恶的杆子匪,稳住局面。
然后再慢慢地,与那些开明士绅合作,推行减租减息。
这样,虽然慢一些,但稳妥,不会激起地方势力的全面反弹,不会出现大的问题。”
“问题?”
楚云飞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地扎进了赵承绶的心里:“赵长官,你觉得,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还没等赵承绶思索楚云飞的用意。
便见楚云飞站起身,走到赵承绶的面前,将那份弹劾案,拿了起来。
“最大的问题,就是你的‘温和’,已经被这帮人,当成了软弱!”
楚云飞将那份文件,重重地摔在赵承绶的面前!
“他们已经不满足于在背后给你制造麻烦了!
他们已经把刀子,递到了山城,递到了委员长的面前!
他们要的不是和你‘合作’,他们是要把你,把我们华北的军队,彻底赶出豫西!”
“你还在指望,和他们慢慢谈?”
赵承绶沉默了。
楚云飞的声音却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我告诉你,这根本就不可能!”
他环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目光最后,落在了李云龙和赵刚的身上:“时间,不在我们这边!”
“我们要的,不是稳定,而是革命!”
“是一场,要将这片土地上,数千年来压在农民头上的大山,彻底推翻的歌名!”
“大敌当前,日军剑走偏锋甚至不惜准备发动细菌战,而我们却没有足够的反制措施。”
“我们没有多少的时间去准备反攻作战。”
“所以我们需要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尽可能的扫清一切阻碍我们前进的障碍。”
楚云飞那句如同惊雷般的“XXXX”,让整个会议室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赵承绶怔怔地看着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被楚云飞那眼神中透露出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推倒重来的决绝,给彻底震慑住了。
“说得好!”
李云龙猛地一拍大腿,兴奋得满脸放光,瞬间打破了沉寂!
“楚长官,你他娘的算是说到我李云龙的心坎里去了!”
他向前一步,唾沫横飞地说道:“既然这帮地主老财给脸不要脸,不愿意合作,那这活儿,就包在我们东征纵队身上!
然而,楚云飞却对着他,摆了摆手:“云龙兄,稍安勿躁。”
他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冷静,但那份冷静之下却潜藏着更为庞大的、令人心惊的计划。
“豫西的情况,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复杂。”
“仅仅依靠你们东征纵队和华北机动兵团现有的兵力,远远不足。”
楚云飞转过身,重新走回那副巨大的作战地图前,拿起一根红色的指挥棒,如同在勾勒一幅宏伟的战争画卷:“这一次,统帅部方面决定不仅仅要动用你们东征纵队。”
他的指挥棒,在地图上,重重地点了一下:“还会将骑兵第二军王奇峰所部,全部从晋南抽调过来!”
“同时。”
楚云飞的指挥棒,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指向了五战区的方向:“五战区进行整编的川军第二十二集团军孙震所部,亦会全军移防,参与到本次的‘豫西肃清作战’之中!”
“为了确保绝对的火力优势。”
楚云飞的指挥棒:“我将从指挥部直属的华北重炮集群中,再抽调三个重炮营,配属给你们!”
“天上的,也不会闲着。”
楚云飞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望向了天空:“华北的空军,将会全程协同作战!进行空中侦察、定点清除,确保摧毁一切敢于浮出水面的抵抗力量!”
“你们自己大可以想象,这是一股多么庞大的力量。”
这么多的作战部队,足足三个A、六个D的兵力.足足人
这个数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剿匪?
这分明,是要用泰山压顶之势,将整个豫西的旧有秩序,彻底碾成齑粉!
“我。”
楚云飞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人:“只给你们,六十天的时间!”
“六十天?”赵承绶失声叫道:“这不可能吧,别说是十万大军,哪怕是二十万大军,要在两个月内,扫清整个豫西盘根错节的匪患和地方势力,也不可能”
赵承绶想到这里之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楚云飞点了点头,杀气四溢:“没错,确实只有一个办法,我此前曾认为温和改革乃至和平赎买的政策会是一个双方共赢的政策,可现在看来,使我们太仁慈了。”
“我们的手上具备绝对的强制力,他们不执行就是在与我们为敌,与国家为敌、民族为敌,与穷苦百姓们为敌,那他们这是什么行为?”
“无异于资敌、叛国!”
“对待这种汉奸卖国贼,那就是只剩下了一个字:杀!”
“杀得人头滚滚,杀得血流成河!”
“杀到,所有敢于阻碍我们的人,都肝胆俱裂,闻风丧胆!”
楚云飞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淬着冰渣挤出来的一般:“即便是,大雪封山,天寒地冻,我们的屠刀,也绝不入鞘!”
“嘶——”
会议室内,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李云龙那张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脸上,此刻也露出了深深的震惊之色。
他看着眼前的楚云飞。
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被外界传为“战帅”的顶级指挥官。
这份心狠手辣,这份不惜将一片土地染红也要达成目的的决绝,让他感到了一丝似曾相识!
而一旁的赵刚,更是瞳孔猛地一缩!
他的后背,瞬间就被一层冷汗浸透!
这种激进的、不惜以血腥手段强行推进改革的铁腕政策,这种“不惜一切代价”的决绝……
他曾经,只在某些特定的历史时期,在某些内部的文件和争论中,见过!①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种此前双方都曾使用过得最极端手段。
竟然会从楚云飞的口中,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这一刻,他看着眼前的楚云飞,只感到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恐惧。
这个男人和之前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这么杀下去,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赵承绶蹭的一下起身表态:“请楚长官放心,亦请统帅部诸位长官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尽心竭力,务必办好。”
楚云飞缓缓点头,接着说道:“山西地区多山,大规模发展农业多有不便,平原地区的粮食产量是当下最为关键的事情,去年大旱、各地多有小规模饥荒发生,粮食赈济工作也要多多留意.你们此次前往豫西再次开展工作的时候,务必将手上这张牌用好。
豫西多是穷苦百姓,他们的数量摆在这里,一旦争取到我们这方来,那些地方士绅,山头野匪自然不足为惧。”
那场在华北联合指挥部内掀起风雷的会议刚刚结束。
当天的会议总结及相关汇报给山城的电报就已经跨越了千山万水。
很快就摆在了常瑞元的办公桌之上。
电报的内容,并非战报。
而是一份详尽得令人心惊的计划书——《关于在豫西地区展开肃匪、清丈、#$三位一体综合治理的方案》。
次日上午。
山城,黄山官邸,委员长办公室。
常瑞元靠在椅背上,手中把玩着王世和送给他的器物,听着侍从主任竺培基念诵着那份来自华北的方案。
当他听到“十万作战部队”、“三个重炮营”、“空军协同”这些字眼时,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无太多意外。
当初决定重用楚云飞的时候,戴雨农和他的军统就已经进行了详细的调查。
早在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之前,楚云飞就曾对阎老西有过类似的建言。
只不过阎老西治理地方有一手,他的建议有用但不多。
至于军事方面,华北联合指挥部的大手笔,常瑞元都已经习惯了。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楚云飞如此安排,便是如此道理。
可当他听到“彻底打碎”、“革改地土”、“依靠群众”这些激进的词汇时。
常瑞元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不以为然的神色:“好了,不必念了。”
他摆了摆手,从竺培基手中接过了那份方案,随手翻了翻,便将其放在了一旁,如同在处置一份无足轻重的普通文件。
“小题大做。”
常瑞元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平淡:“一个军人,天天琢磨这些田间地头的事情。
民国的土地兼并,哪里有他说的那么严重?
不过是些许地方劣绅,与土匪勾结罢了,派兵剿了便是。”
在常瑞元看来,楚云飞此举,有些“妇人之仁”了。
为了地方民众,对付劣绅土匪,动用如此庞大的军事力量,简直是本末倒置。
不过喝完茶之后的常瑞元再细细想想。
猜测恐怕豫西的匪患比此前汇报的还要严重许多,不然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说一千道一万,军事指挥这方面,常瑞元知道自己不如楚云飞,索性也就不干涉、不插手。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通报声。
“委座,白总长到了。”
“让他进来。”
白健生一身笔挺的将官服,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来。
他此来,本是想汇报滇缅前线的相关事宜,也就是关于本次冲突调查结果,以及史迪威现如今的具体态度。
但一进门。
白健生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室内那略显微妙的气氛。
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份来自华北的方案上。
常瑞元并未隐瞒,将那份方案,递给了他:“健生,你也看看,云飞从华北给我发来的‘治世良方’。”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显然是不把这份方案当回事。
白健生接过方案,只看了几页。
他那张总是挂着温和笑容的脸上,神色便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白健生猛地抬起头,看着依旧一脸不以为意的常瑞元,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开口进言!
“委座!云飞此举,与XX何异?!”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让办公室内的空气,瞬间一滞!
常瑞元的眉头,也终于,紧紧地锁了起来。
白健生没有停顿,他上前一步,指着那份方案,声音变得急切而锐利!
“委座,这不正是XXX在江西、在陕北,一直在做的事情吗?!”
“今日,他在豫西如此,那明日,华北国军光复了河北、山东,是否也要如此?”
“长此以往,这天下的民心,究竟是党国亦或是——姓了共?!”
这番话,字字诛心!
它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常瑞元内心深处,最敏感、也最恐惧的那根神经!
常瑞元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位智计百出、野心勃勃的桂系将领,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白健生,当然不傻。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之前那些议员对赵承绶的攻击,根本就是空穴来风。
他也知道,即便赵承绶真的出了什么事,也根本不可能动摇华北国军在国民心中,乃至在常瑞元心中的地位。
常瑞元对楚云飞,至今还戴着一层厚厚的滤镜。
想要扳倒楚云飞,很难很难。
毕竟楚云飞就没吃过败仗,也没干过什么操蛋事。
唯一有可能的办法,给他染上最致命的“红色”!
对于民国统治阶级而言,那宛如瘟疫一般的大红!
这才是白健生真正的杀招!
常瑞元当然也明白。
他之所以捏着鼻子重用这个桂系巨头,不仅仅是为了向桂系妥协争取抗战统一战线。
更是因为在他的眼中,白健生此人,确实有两把刷子。
否则也不会将许多关键战役交给这位北伐名将。
常瑞元的指节,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他的心中正在细品白健生所言。
小诸葛的眼光,总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最危险的地方。
可惜,用错了地方。
在战场上没有如此毒辣的眼光,搞政斗的时候一把好手。
白健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委座,云飞是国之利刃不错,但这把刀现如今也太锋利了一些。”
“真若是按照他这么杀下去,整个豫西恐怕都要乱了套”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那王世和送来的文玩在常瑞元的手中,发出沉闷的、令人心悸的“咯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