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战室内,关于豫西问题的战略部署,暂时告一段落。
林蔚领了那个去山城“请神”的苦差事,先行离去。
张大云和孙卫谋也各自返回岗位,开始着手协调即将展开的雷霆行动。
楚云飞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沙盘前,正欲再次复盘整个计划的细节,赵鹏程却去而复返,快步走了进来。
这一次,他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喜色:“钧座,刚从机场那边收到消息,最新一批的黄埔毕业生已经抵达长治。”
楚云飞点了点头,并未在意。
黄埔毕业生每年都有,基本上都会下方到一线去历练。
哪怕是个作战参谋,基本上也都具备一层作战履历。
楚云飞始终认为,没有一线指挥作战经验的高级指挥官,在战场上往往表现的并不如那些从底层爬上来的军官。
只有当过一名基层的官兵,才有较大的可能具备坚韧的心理素质。
然而,赵鹏程接下来的话,却让他那双总是深邃如古井的眸子里,瞬间迸发出了明亮的光采!
“边富成边长官也提前毕业返回了华北..”
“回来了?”
楚云飞脸上的疲惫与凝重,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难以掩饰的喜悦!
南口血战之后。
在作战科挂职的边富成被他楚云飞亲自举荐,送往陆军大学特别班深造的悍将!
他高兴地一拍手掌:“备车,去把所有人都接回来。”
“是!”
……
长治机场。
凛冽的北风,在空旷的停机坪上呼啸而过,刮得人脸颊生疼。
数十名刚刚走下飞机的黄埔毕业生,正按照军衔,排成几个整齐的队列。
他们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属于天之骄子的傲气,以及对即将展开的新生活的期待。
可这份期待,很快就被这刺骨的寒风,消磨得一干二净。
原本应该立即前来接洽的军官,只是通知他们“原地等候”,便再无下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寒风之中,队列开始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骚动。
一些年轻的中尉、少尉们,开始瑟瑟发抖,脸上,也渐渐浮现出不满与焦躁的神色。
负责接待他们的华北联合指挥部作战参谋卢峻熙,只是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他将每一个人的表现——无论是焦躁、不满,还是镇定、坚忍——都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终于,在难熬的半个小时过去后,队列中一个看起来颇为沉稳的上尉,忍不住上前一步,开口询问道:“卢参谋,请问我们还要等多久?弟兄们都有些受不住了。”
卢峻熙这才缓缓抬起头,仿佛刚刚从沉思中惊醒。
他看了一眼手表,语气平淡地解释了一句:“楚长官,要亲自来见你们,算算时间差不多快到了。”
“什么?!”
“楚总顾问?!”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如同一盆滚油,瞬间泼进了冰水里!
所有人的不满与焦躁,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激动,与难以置信!
他们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将那早已冻得僵硬的身体,站得笔直!
就在此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后面跟着两辆运兵卡车风驰电掣般的驶入了停机坪,稳稳地停在了队列前方。
车门打开,楚云飞一身戎装,在几名军官的簇拥下,大步走来。
他那如鹰隼般的目光,从队列中每一个年轻军官的脸上一一扫过。
无形的威压,让这些刚刚走出校门的天之骄子们,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楚云飞没有先去寻找自己心心念念的爱将,而是走到了队列的正前方,停下脚步。
“敬礼~!”
楚云飞还礼:“欢迎你们,来到华北。”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这里是抵御日寇侵略的最前沿,你们此前所拥有的一切荣誉,从你们毕业的那一刻起,都将成为过去,在华北战区唯一能证明你们价值的,只有你们未来的表现。”
“这里和在黄埔学的东西稍微有些不太一样。”
“在这里,要先学会怎么当一名合格的士兵,再去想怎么当一名合格的军官!”
“听明白了没有?!”
“是!长官!”
数十人齐声怒吼,声音汇成一股洪流,在寒风中激荡。
楚云飞点了点头,这才转向一旁的卢峻熙,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刚才,他们的表现如何?”
卢峻熙迅速上前一步,低声汇报道:“报告楚长官,半小时内,队列稍有骚动,但无人喧哗,仅有一人,出列询问。”
楚云飞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刚刚出列询问的上尉身上,微微颔首,没有多言。
作为队伍之中军衔最高者。
也只有他才有资格询问,这没有问题。
楚云飞转身对赵鹏程下令:“将所有人先安排在联合指挥部附近的营房住下。明日起,统一进行为期一周的岗前思想培训。”
“是!”
安排完这一切,楚云飞的目光,才终于走向了机场招待室的方向。
一众黄埔校生们登上了运兵卡车。
见到招待室内的边富成。
而楚云飞脸上的严厉,也很快化作了爽朗的笑容。
“边富成!”
“报告楚长官!边富成,奉命归队!”
边富成上前一步,行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如钟!
“好!好啊!”
楚云飞大步上前,用力地,一拳锤在了边富成那结实的肩膀上,眼中,满是重逢的喜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拉着边富成,直接走向了自己的专车。
“走!上车说!”
“跟我说说,在陆大都学了些什么?”
车厢内,虽然依旧能感到一丝寒意。
但厚实的门窗,至少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北风。
楚云飞从座位旁,拿起一个军绿色的保温水壶,拧开盖子,给边富成倒了一杯热水。
边富成单手接过搪瓷缸,一股暖流瞬间传遍全身。
他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东北汉子特有的爽朗:“报告楚长官,收获颇丰!”
“尤其是梅铸教官,他教的兵棋推演和战术理论,让卑职大开眼界,受益匪浅!”
说到梅教官,边富成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说起来,梅教官,对您也是赞不绝口。
只不过,前不久,他因为华北反攻的战略问题,在军事会议上,和委座顶了几句嘴。
结果,委座当场就火了,指着梅教官的鼻子,破口大骂,说他是‘梅疯子’!”
边富成的脸上,带着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您是没瞧见,梅教官那火爆脾气一上来,当场就给气晕过去了!被担架抬出去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孺子不可教'。”
听到这桩山城高层的趣闻,楚云飞也不由得咧嘴笑了。
他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一个以治学严谨、脾气火爆著称的保定系老教官。
遇上一个自诩颇懂军略的常瑞元,那简直就是针尖对麦芒。
“委座这个人向来如此。”
楚云飞笑着摇了摇头,将话题拉了回来:“还记得当初你们东北军残部整编进358团的时候我承诺过你们什么吗?”
边富成一怔,而后小声说道:“您说要带我们打回东北去。”
楚云飞脸上依旧挂着笑意:“不错,既然你回来了,我们的计划也要正式推进到第二阶段了。”
“你看,”他指着地图上,华北与东北交界那条犬牙交错的战线,“自邯郸大捷之后,冈村宁次那头老狐狸,被打怕了,彻底当起了缩头乌龟。他现在,正集结他手中所有的兵力和资源,沿着平汉、津浦铁路,疯狂地构筑防线。”
“更重要的是,”楚云飞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点在了“关东军”三个字的番号上,“根据我们最新的情报,为了加强华北的防御,他已经从关东军,抽调了数量相当可观的部队,南下驰援。”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边富成。
“富成,你想想,这意味着什么?”
边富成不是蠢人,他顺着楚云飞的思路,几乎是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他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这意味着”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微微颤抖:“意味着,关东军的老巢,我们魂牵梦萦的东北,现在兵力必然空虚!”
“没错!”
楚云飞的眼中,迸发出惊人的神采:“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他收回地图,将那宏大而疯狂的计划,和盘托出。
“我的计划是,组织一支精锐的先头部队,就像一把最锋利的尖刀,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窗口期,挺进察哈尔地区,发展开辟根据地,并伺机向纵深穿插。”
“这支部队的指挥官。”
楚云飞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就是你,边富成!”
边富成的身体,再次剧烈地一震!
他张了张嘴,却激动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地攥紧了右拳,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
“我们,在华北的主力,也不会闲着。”
楚云飞继续说道,声音冷静而充满力量:“我们会在这里,死死地拖住冈村宁次的重兵集团,让他无暇北顾,为你们的行动,创造最有利的条件!”
“以华北重兵,牵制敌华北重兵!”
“再以一支奇兵,作出直捣他的腹心的架势!”
“我要逼着日本人多线作战,首尾不能相顾!”
“一旦你们在东北站稳了脚跟,后续的大部队就会源源不断的北上支援!”、
“你们的第一支援军就是此时正在山西休整的中央军第九十二军,李仙州所部.”
打回东北去!
这句他从37年开始,就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话,此刻,不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
它变成了一个清晰的、触手可及的作战计划!
一股巨大的狂喜、激动,还夹杂着一丝近乡情怯的复杂情绪,瞬间冲垮了边富成所有的冷静!
他那双在陆大学习了整整一年,那双早已变得古井无波的眼睛,此刻,通红一片!
“楚长官。”
边富成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们真的已经拟定出了反攻东北的相关作战计划?”
楚云飞没有回答,只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们等这一天太久了。”
“卑职边富成,愿为先锋!万死不辞!”
夜色,如同泼墨般,笼罩着长治城。
联合指挥部的作战室内,却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那副巨大的华北全境地图,被重新悬挂在了墙壁的正中央。楚云飞与边富成,二人并肩立于图前,进行着一场决定未来战局走向的绝密推演。
返回指挥部后,楚云飞没有给边富成太多休息的时间,吃上了一顿热饭之后,便将他直接带到了这里。
“现在,我们来谈谈具体的细节。”
楚云飞拿起一根指挥棒,指向地图上那片广袤的东北大地,声音沉稳而清晰。
“挺进东北,我们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不是敌人,而是天气。”
他的指挥棒,在山西与东北之间来回滑动:“我们山西的冬天,已经算是寒冷无比。
但和东北那动辄滴水成冰的严寒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我们的部队,一旦北上,首先要面对的,就是气候的考验。”
边富成闻言,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神色:“报告楚长官,这一点,您不必担心。
我们每年都会进行相应的抗寒训练。
只需要在现有的基础上,为官兵们补充足够御寒的冬装、高热量的食品,以及防冻伤的药品,气候,就不会成为我们最大的阻碍。”
“很好,这一点我确实不怎么担心。”
楚云飞赞许地点了点头:“装备补充的问题,我已经让后勤部门去办了。
最新式的棉服、雪地靴、防寒手套,都会优先配发给你们。
我还找美国佬那边购置了一批山地单兵睡袋,可以有效的抗寒保暖,预估月末便可以抵达龙城直接北上。”
“这种非必要的补充装备,有没有都不影响我们继续作战。”
楚云飞点了点头,指挥棒在地图上,划出了一个大致的方向:“其次,是进攻路线的问题。”
“我们第一阶段的作战目标,并非一步到位,直插东北腹地,那不现实,也过于冒险。”
箭头的终点,稳稳地落在了察哈尔省的省会——张家口。
“我们的第一刀,要先从这里砍。”
楚云飞的声音,斩钉截铁:“北上,从张家口挺近张北,张家口是我们整个东北攻略的物资集散地和前进基地!”
“关于这个前进基地的初期建设工作,实际上,早在半年前,就已经秘密开始了。”
“目前,大量的作战物资,正在通过平绥铁路,向我们控制的张家口地区加紧运输。
因为有铁路之便,运输效率很高。
我估摸着最多半个月的时间,第一批足以支撑你们打下张北的所需物资,就可以全部到位!”
边富成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起来。
他没想到,早在半年之前,华北大战如火如荼之际。
楚长官便已经开始布局反攻东北。
“至于作战部队方面。”
楚云飞继续说道:“你此前指挥的那些作战部队,我会尽数从前线抽调回来,交还给你。”
“并且,会在此基础上,为你们进行一次适应性的整编。”
“此次整编,不会大动干戈,主要以补充兵员、加强重火力为主。”
“以你对老部队的掌控力,我相信最多半个月的时间,就能完成。”
半个月,完成物资集结。
半个月,完成部队整编。
一个月后,利剑,便可正式出鞘!
楚云飞的指挥棒,在地图上画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圈,将整个张北及北部地区全部囊括了下来。
“一旦攻克张北,你们要做的,就是马不停蹄,继续北上,拿下康宝、宝昌、多伦,固守待援,将所有区域连成一片,我们要做的稳妥一些,一旦受挫,整个北上计划都会被统帅部重新评估,我们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边富成的眼中,早已是战意沸腾!
然而,楚云飞的考量,却远不止于此。
他的指挥棒,缓缓地,移向了地图的西侧,指向了绥远的方向:“当然,我们也不能只顾着自己出力,毕竟我们在察哈尔地区的兵力相对而言还是比较薄弱,仅有两个JTJ。”
“钱伯均所部需要防备平津方面的日军部队,十四集团军的整理尚未完成。”
“我们必须提防,日本人会狗急跳墙。”
“一旦他们在察哈尔的防线,被我们撕开,他们极有可能会不顾一切,从苏联边境,抽调更多的关东军主力,南下围剿我们。”
“毕竟东北挺近军的作战兵力相较于一整个关东军而言,并不算多,用全力的话还是能够短期内吃掉我们。”
“这存在着一定程度的风险。”
“所以。”
楚云飞看着边富成:“傅长官所部的第七集团军将会后撤,用于加强绥远和归绥一线的防务,援军随时可以增援你们。”
“只要小鬼子知道他们无法一鼓作气的打垮我们,就需要继续重兵提防苏联人,那就是我们的机会。”
整个宏伟的作战蓝图,在楚云飞的口中,被描绘得清晰无比,环环相扣。
边富成的心,早已被这股即将到来的、席卷北疆的风暴,彻底点燃!
他只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强压下内心的激动,提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楚长官,那我们这支部队的番号,是沿用此前的,还是.”
对于边富成而言,这个问题,不仅仅是一个名号,更关乎着这支部队未来的定位与归属。
楚云飞闻言,缓缓放下指挥棒。
他摸了摸下巴,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地图,看到了那片白山黑水之间,无数正在翘首以盼的父老乡亲。
“就用‘东北挺进军’的名号,来组建这支部队!”
“东北挺进军!”
边富成在口中,反复咀嚼着这五个字,只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使命感与荣誉感,油然而生!
“你放心。”楚云飞看着他那激动的神情,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予了他最坚实的承诺,“关于部队的组建与作战计划,此前就有过相应的讨论,很多人都支持的,这一次我会亲自拟定详细的方案,上报委座。”
“可,万一委座不愿意冒险怎么办?”
楚云飞轻声笑了笑:“哪怕委员长不批准,我们也一样要打。
何况我让认为委员长不可能不批准。
光复东北雪耻这件事情。
想来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渴望。
没有人会拒绝胜利,更不会拒绝这种对他本人而言毫无风险的作战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