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大刚已经上了一段时间识字班,也认了几十个字。
一开始尚觉得手忙脚乱,写字的时候,那手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可现在又觉察出几分趣味来,走到街上的时候,忍不住像刚进学堂的孩子那样,默默的念着铺子招牌上的文字,遇见看不懂的,想着记下来,回去问问老师。
晚上要学认字,白天还要干活,难免比以往要劳累一些,但韩大刚干劲儿十足。
工人联防队的小队长已经告诉他了,如果能好好认字,不再是睁眼瞎,以后兴许能被安排到工厂里开机器哩!
到时候,他就能被尊称一声“韩师傅”!
从家里出来,到码头旁各式各样的食摊跟前,买了两个油炸糕,又要了一张饼,卷了两根炸成枣红色的大果子。
高油高糖高碳水,带来极大的满足,为一天的劳动揭开序幕。
“老韩!老韩!”
正要走进码头工作区,突然听见有人喊,韩大刚转身看,是小队长。
“队长,啥事儿?”
“老韩,来一下,有事情说!”
韩大刚跟着小队长去了北边的工作区。
说是工作区,条件也比较简陋,搭个木板房,摆张桌子,放一瓶墨水,一支蘸水笔,一沓纸,就是小队长的办公室了。
小队长虽然是脱产的,但是事务繁多,遇到需要转运的物资比较多的时候,他也要去搭把手,所以待在办公室的时间极少。
“老韩,坐,我就不给你倒水了,这地方....”
小队长不好意思的笑笑,他只有一个大玻璃罐子,平时喝水也要到食堂外面的锅炉房去接的。
“队长,别客气,有什么安排?”
“老韩,你在识字班的表现很好,上面都看在眼里,另外,你年龄大一些,老成持重,所以有项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得跟着大伙儿往霸州那边去......”
“霸州!?”
韩大刚有些惊讶。
霸州也有码头吗?
难不成是旱码头或者什么货场?
“队长,我没有老婆孩子,去哪都方便,既然上面安排了,那我就去!”
“哈哈,老韩,你误会了,不是把你调过去,是临时去帮忙,不知道你听没听说,好些地方受了灾.....”
................
当天下午,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发了。
这些被抽调的精干人员,在协管局队员的带领下,分成了三个方向。
一路朝南去,一路往西南大城、青县方向去,另外就是韩大刚所在的这一路,往霸州方向去。
坐在骡车上,韩大刚仍旧有些疑惑。
上级下达的命令叫做“甄别隐藏在灾民中的反抗分子,确保津门的全面治安形势不受影响。”
可他一个扛大包的,既不懂怎么开枪,也不懂怎么抓特务,派他去干什么。
还有就是,这一车一车的,拉的是粮食吧......
队伍里还有荷枪实弹的协管队员,如果要甄别反抗分子,拉这么多粮食干什么?
路上,韩大刚跟旁边的人搭话。
“老哥,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工地食堂的厨子。”
“厨子?厨子也去甄别反抗分子?”
这位厨子大哥神秘一笑,没再说什么。
他来自港口工地,知道的更多一些。
“老哥,你刚才说工地食堂,是南边那个工地?”
厨子咳嗽一声,坐直了身子,骄傲道:“没错儿!港口工地!”
“听说那边......”
“好!好的不得了!”
“老哥,听说你们修的是新码头,那等修好了,我们是不是也能到那边干活?”
厨子说的眉飞色舞,“兴许!兴许!要是到那边去,那可享福了,不光吃得好,工钱也好!要是能有特别....对,特别贡献!还能盖房子呢,好家伙,青砖瓦房,老家的地主也过不上这样的日子啊!”
韩大刚笑笑,其实他的待遇也不错,干了这一年,都存了不少钱了,他正犹豫着,是趁着自己还不算太老,请人说个媳妇,还是干脆把钱攒起来,自己过一天算一天?
厨子来了劲,“我跟你说,别的不说,单说伙食,我们那里饭菜管够,隔天吃肉,都说荒年也瘦不了厨子,可我以前就是精瘦精瘦的,到了工地这两年,我才胖起来.......哎你可别误会,我没多吃多占,工地上伙食好,很多人都胖了!”
他这么说,韩大刚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自己这一年来,好像也胖了?
想到这,他又心疼起早上那两个糖糕,一个大饼和两根果子了,早知道今天不用干活,就不吃那么多了!
.............
“爹,俺吃不了那么多!”
杨振业拿着最后一个野菜饼子,咽着唾沫,却把眼神别到一旁,“爹,昨天晚上才吃了半个,现在还不到晌午,俺不饿。”
杨从轩听了这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们走了几天了?
杨从轩已经有些恍惚了。
只记得被赶下车以后,他们跟着逃荒的队伍一路往东走。
走到第三天的时候,就不敢走大路了——大路上有成群结队的青壮饥民,拦路搜包袱,凡是还带着粮食的,都被他们搜了去。
为此还闹出了人命。
昨天下半晌的时候,杨从轩还看见有人埋锅造饭,咕嘟咕嘟不知道煮着什么东西。
他果断带着儿子走小路,作为一个念过几年书,又在绝境中几次重整家业的男人,他面对危险时总是力所能及的规避,而非像多数人一样麻木。
“儿啊,吃!爹知道你懂事,现在离津门应该不远了,吃了东西有力气才能走到,不然爹可背不动你!”
话没说完,杨从轩只感觉腹中一阵绞痛,随即头晕目眩起来。
坐在地上缓了半天,杨从轩打开背着的包袱,取出一把匕首,给儿子别在腰里。
“儿啊,要是爹走不到,你收好这把刀,一路往东走,谁要是敢打你的主意,你不要害怕,择机逃跑,往东跑,儿啊,爹是怎么教给你的?”
“胆子要大,心思要细!”
杨从轩欣慰的笑了。
等儿子吃完饼,两人重新上路。
没走出多远,杨从轩一头栽倒。
儿啊,你要活下去!
心中最后的念头闪过,杨从轩丧失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