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开第七层,一路往下,又是一路有熟悉的牢监主动打招呼,“云观主”“云观主”的喊个不停。
冯济虎给虞南麟留了言,两人便出了塔。
等到双脚重新踏足天台山,两人对视一眼,这才松了一口气。还是不敢耽搁,先往西走,离开了巴蜀再说。
等过了大渡河,两人的神情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一切还顺利吗?”
冯济虎问。
程心瞻笑着点点头,
“还算顺利。”
“你这也太快了,这才第二天,都上第十层去了。我可是被累垮了,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这一路紧赶,专找老弱病残,这才到的第六层。”
冯济虎笑着说。
程心瞻闻言大笑,
“我也是一路找的老弱病残!”
他这话也不假,净石总认为狮子是来度化他的,称得上“病”,姚开江把自己一个活人炼成了铜尸,可称“残”,自己知道田秀娥的死穴弱点,这便是“弱”,吴不为那自然是“老”了。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接下来什么打算,继续留在西康吗?”
冯济虎问。
程心瞻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留一段时间,对于白骨禅院和悬心寺,我还是有想法,来了西康,在这趟浑水里待了这么多年,一直在和一群臭蟹烂虾过手,总得摸一摸大鱼吧?”
冯济虎闻言笑了笑,点了点头,
“也是。”
“道兄也累了,先回坎离山调养吧,山下的地道直通大渡河,你是知道的。如果有危险了直接封锁坎离山,暗渡大渡河,沿地下水道北上,接白河直通黄渎。
“这条线路是我建山的时候就走过的,一路留有印记与草参,可以引路与补充法力,道兄你精通水性,一遁千里不在话下。
“等到春蒐完了,玄门制榜传边,你我之名传遍西南,那时候,即便玄门反应过来,查出点什么东西,也不好明着动手了。”
程心瞻说。
冯济虎点点头,
“你呢,先不回山吗?”
程心瞻便回道,
“我去趟剑仙那边,总要当面道声谢才是。”
“是,该去相谢的,那你去吧,我先回山了。”
“等下。”
程心瞻叫住了冯济虎,笑着递出一个铅瓶,
“杀魔得来的,「空山烟树煞」,木煞,与你道途相合,空山虚怀,与道兄你的本名也相合。”
冯济虎接了过来,
“你的东西,我就不推辞了。”
程心瞻便笑,
“你我还推辞什么,对了,狮子也回山看家去。”
狮子连忙应下了,看家的意思那不就是在雪顶上睡大觉么。
两人遂分别。
————
龙君送的海螺发着亮光,程心瞻拿出来贴在耳边听,
“人接到了,剑仙也已经被我请到了黄海,你直接来黄海就行。”
正是龙君的留言。
“这就来。”
程心瞻回了一句,随即笑着收起了海螺,还是龙君面子大,竟然直接把还珠楼主给请到了黄海。
收了海螺,他又拿起了三清山的玉铃铛,跟师尊汇报情况,
“师尊,您在闭关吗?顾伯父我救出来了,现在就在黄海上,师妹没出过门,您可有空闲带师妹去见一见?”
马上,玉铃铛里就有了回信,
“这就来。”
程心瞻笑了笑,收了铃铛。
————
程心瞻先要去神农架,但是并没有直接横穿巴蜀,而是往北绕了一圈。走蜀北,与陇右、关中交接一线,一路向东,从夔州入的荆楚神农架大山。
虽然说他现在有些着急去黄海,但是顾伯父已然无恙,早去晚去其实没什么太大差别。反而是他答应了白雨璇要把小白虬带回宗这件事,不敢耽搁了。
要万一真就这么巧,自己先去了黄海,叙叙旧,谈谈心,然后就在这段时间里,有个不长眼的把小白虬抓走了,那就太糟心了。
程心瞻落到神农架的西南边上,往里只深入了五六十里左右,便慢下脚步,寻找当年放生小虬的深潭。
不一会,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停在一个潭边。
他放出龙威,渗入水里。
马上,一堆被惊得晕过去的大青鱼就翻着肚皮浮了上来。
又等了一会,程心瞻便看见一条白影从水底迅速上浮。
“哗——”
水面破开,一条白玉似的小虬露出水面。
小虬比十几年前长大了一些,看到程心瞻很是惊喜,前半身人立,两个小爪子抱在一起作揖,
“见过恩公!”
程心瞻笑着点点头,问道,
“这些年你过得可还好?”
小虬高兴的回答,
“好着呢!这潭可深了,地下水连着汉江,灵气可足了!”
程心瞻看着小虬这般知足而活泼的模样,也是被感染到,打心底的开心,他笑着说,
“这里既然这么好,那雨可还愿意舍弃这里,随我回山修行呢?”
小虬闻言瞪大了眼睛,
“恩公要带我回山修行?”
程心瞻笑着点头,
“那也要看你愿不愿意。”
“愿意愿意!童儿愿意!”
小虬高声而又急促地说着,生怕恩公没听见,又或是以为自己不愿意。
“好好好,听见了,听见了。”
程心瞻乐的直点头,
“你有什么行李没有,快去拿上。”
“有呢,恩公稍待,童儿去去就来!”
白雨应了一声,马上一个猛子扎回水里,使劲的往下游。
“慢点,不急。”
程心瞻看小虬都在水下游出残影来了,便喊了一句。
不过小虬应该是没听见,一会就没了影子。
这时,程心瞻抬了一下手,方才他的手藏在袖子中,现在一露出来,便能看到他手里捏着一张符箓,正是太上天都箓。
程心瞻把白雨璇的元神放了出来。
方才的对话白雨璇自然也是听见了,她流着泪,脸上却挂着满足的笑,
“这小囡,没心没肺的,一个人这么些年,过得也还不错。”
“是,知足常乐。”
程心瞻应着。
“敢问道长,现在可否容老身一问,不知道长出自哪座仙山?”
白雨璇看着程心瞻问道。
到此确实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了,程心瞻便答,
“豫章三清山。”
白雨璇闻言一惊,随即喜笑颜开,本以为是一方大派,没想到却是传世的仙宗,自己和小囡可真是撞见了好人,撞上了好运。
“原来是仙翁法统,三清灵山!”
不过白雨璇高兴过后,又有些忐忑不安,那样的仙山,会不会嫌弃自己祖孙披毛带角之身,到时候入不得仙山,听不得仙法?
程心瞻不知道白雨璇在那独自想什么,只是静静等着小虬。
半刻钟的功夫,小虬上来了。
小虬也是很有意思,十来年的功夫,也不知她怎么就攒下了这么多的家当,肚子被塞得圆鼓鼓的,嘴里也塞得满当当,还拖着一个用树藤编的的大藤篓,里面也是塞得满满的。
程心瞻定睛一看,竟是许多形色各异的湖石,顿时哭笑不得,但是看着那些稀奇古怪的石头,又觉得很有童趣。
而且这一幕也让他想起了当年师妹还没有开辟龙鳞虚界神通的时候,也是什么东西都藏在肚子里,收在嘴巴里。尤其是当年把师妹从松绿湖接到明治山的时候,那次搬家,她就是这般可爱模样,肚子撑的圆滚滚,嘴巴里含着一堆东西。
小虬露出了湖面,一脸兴奋的表情,这时,她却看到了在恩公的身边,还出现了金色的祖奶奶……
小虬下意识张嘴喊道,
“祖奶奶……”
不过她这一张嘴,嘴里包着的五颜六色的湖石又都漏了出来,她赶紧重新含住,并以含含糊糊的声音对程心瞻说,
“恩公,可以走了,可能是我太想祖奶奶了,刚出现幻觉,看到祖奶奶来送我了。”
程心瞻闻言一笑,这孩子真是傻的可爱。
白雨璇也是笑,笑的眼泪流下来,大声道,
“傻囡儿,不是幻觉,是你祖奶奶来找你来了!”
小虬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她看着程心瞻,
“恩公,你,你听到了吗?”
程心瞻笑着点头。
“哗!”
小虬一跃飞出潭水,飞到白雨璇身边,围着元神打转,一下子绕了十来圈后,小虬用虬须轻轻去碰白雨璇的元神。
并非虚幻。
“哇——”
小虬忽然就嚎啕大哭,嘴里的湖石掉了一地,她伸出小爪,抱住了白雨璇的元神。
白雨璇抱着远比自己要大得多的小虬,也是无声的流泪。
不过白雨璇很快就克制住了,松开了小虬,说道,
“好了小囡,不要耽误恩公时间了,快随恩公回山。”
小虬还是有些懵懵的,还没来得及问祖奶奶是怎么找来的,又怎么只剩下了元神。此刻,听到祖奶奶的催促,又赶忙去捡地上的湖石。
“哎呀小囡,你是要去仙山,仙山里有多少奇石,你还需要从这水潭里带过去吗?”
白雨璇说着小虬,这小囡从小喜欢收集石头的习惯她是知道的,只是现在当着恩公当面,恩公不会以为小囡是傻的吧?
而程心瞻见状只是笑了笑,说,
“不妨事,雨,你嘴里肚里的石头都吐出来吧,还有你的小背篓放下来,我来替你收着。”
雨闻言,立即照做,这些石头都是她一点一点收集起来的,实在舍不得扔。
程心瞻把袖一挥,这些东西都被收进了洞石里。
“雨,你可会变化之术么?”
他问。他身上除了葫芦没有能装活物的东西,但是葫芦里面环境太差,小虬放里面不被烧死也被吓死了,只能让小虬变小了随身带着。
小虬闻言摇了摇头,
“雨还没学会。”
程心瞻闻言也不在意,便道,
“那你放松肉身,不要反抗,我来把你变小。”
近些年来,随着修为精进,程心瞻对于各种道法、肉身命藏以及虚空法有了更深的理解,再来修行《广成敕虚随心咒》便有了许多不一样的收获。
先前拿手的五行法咒【裂】、【缠】、【淹】、【焚】、【镇】现在自然是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先前感觉有些晦涩的【摄】、【定】、【变】、【隐】、【陷】等咒,现在则是逐渐得心应手。先前不解其意的【现】、【应】、【散】等咒字,现在也逐渐有所领会。
《广成敕虚随心咒》里记载不过一十六个字,却是一字一咒,直指大道,自己直到现在也还没能习全。
当前,对于【变】字咒,他已经是不仅能对自己施展,也能对别人施展了。但是,又由于还没有那么熟练,所以他还是嘱咐小虬不要抵抗。
小虬自然是乖乖点头。
于是程心瞻掐印,指向小虬,
“变!”
于是,一股法韵落到小虬身上,只见光华一闪,四五丈长的小虬便缩成筷子大小。
一边,白雨璇震惊的看着程心瞻,在她看来,这应当是五境乃至仙人才能施展的法术!
施完了法,程心瞻便看向白雨璇,
“白居士,恐怕还要累您在符中多呆一会。”
“哦哦,好,好。”
白雨璇连声应是。
于是程心瞻祭出符箓,将白雨璇的元神收了进去,重新放归紫阙。
然后,他又笑着看向白虬。
“雨,那你先在我的袖子里待一会,不要乱跑,也不要出声,好不好?”
“好!”
雨大声应着,不过雨变小了,声音也小了不少,听着像是小鸟叫似的。
程心瞻把袖子往小虬身上一笼,将之收了起来。
这时,程心瞻便不禁想,要是在袖中也炼出一片虚界,而且是与大天地相连通的,就像是锁妖塔中的囚牢虚界接驳在塔内乾坤上一样,能容纳活物,以袖为牢,要收便收,要锁便锁,岂不方便?
而且如此一来,袖中有乾坤之力,挥一挥袖便是一片乾坤打过去,何止万钧之力,到时候与人贴身近战,也是一个极好的对敌手段。
是该好好想一想才是。
程心瞻心中思虑着,脚下生风,离地而起。
————
程心瞻乘风而起,便发现神农架竟然离武当山竟然这般近。从神农架北望,清晰可见真武大阵化作龟蛇盘结,静静地俯卧在武当山上,云端更有一张气势恢弘的太极图在缓缓旋转着。
而神农架和武当山本就是荆楚最广、最高的两座山,此刻转头东望,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楚天辽阔,这是与西南群山截然不同的感觉。
程心瞻要去黄海,跟随长江入海就好,一路顺风顺水。
他乘风在天,视野甚是宽阔,一览无余,青色的大地像是靛染的画布,川流做笔,汇出纵横交织的银网。而在这片银网中,最为醒目的,是曲折蜿蜒的淮河与长江,纵横交织的水脉都汇入这两条大渎,像是两条并行的游龙,东归入海。
在锁妖塔里了却了多桩旧怨,收获了不少天罡地煞,实在让人愉悦。而救出了顾伯父,顺便还救下了两条虬龙,这更令人心情舒畅。
程心瞻的修行向来紧迫,但今日出塔后却是感觉到了久违的宽松。
他心情大好,见此旷阔盛景,不由诗兴大发,张口吟唱:
“才出锁妖塔,又往海龙都。
万里长江直渡,极目楚天舒。
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今日得宽余。
百川奔流海,逝者如斯夫!
风马动,龟蛇静,起宏图。
一剑飞跃西东,路遥只一步。
更欲裁天做法,截断乾坤虚无,抬手把魔除。
他日轻拂袖,当惊寰宇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