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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封赏

    此后几日,又是雨水不停。按理来说,既然已经完成了任务,刘羡是可以在宛城多待几日,等雨停了再上路。但此时的宛城已经是一座空城,身边又都是孟观的旧部,司马越颇不自安,不敢在宛城多做等待,于是和刘羡商议后,当即冒雨踏上了返程之路。

    而那些宣誓效忠刘羡的上谷营将士,刘羡令他们先去偃师,在那里稍做等待,等刘羡拿到朝廷的封赏后再做安排。

    花了大概四日时间,一行人回到了洛阳。此时的洛阳,似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荣,或者说,更胜往昔。虽然城南城北的军垒尚未移去,但往来的商队和漕运已经全面恢复了。加上兵士们此前拿了不少赏钱,此时又发了一批军饷,于是便有不少人到洛阳城各市中,见识这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

    六十万军卒,便是六十万顾客,哪怕是举世第一的洛阳市场,也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多的客人。于是洛阳的物价节节飙升,刘羡离开洛阳时,一匹布还能还能换一只成年母羊,等到刘羡回来的时候,一匹布只能换三只鸡了。因此,齐王府一面忙着抑平物价,一面忙着封赏和遣散士卒。不过看样子,还是有好一阵子要忙。

    在这种情形下,刘羡和司马越带着孟观的头颅前去齐王府复命,还去排了一阵子队,因为前面全是忙着向司马冏禀告公务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此时的齐王府已经不是齐王府,而是大司马府了。在刘羡离开的这几天,第一份封赏诏令已经颁布出来了,经过三辞三让后,司马冏就任大司马,司马乂也恢复为长沙王,不再是常山王了。

    等刘羡进去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洛阳没有下雨,还是这么闷热。阳光炽烈,晒得众人昏昏欲睡。齐王司马冏也是如此,他坐在冰鉴旁,扶着头,还是有些不适,连连吩咐一旁的侍女,让她扇风扇得更快一些。

    看见刘羡和司马越回来,他有些有气无力地问道:“怎么样,事情办得顺利吗?”

    “已经办成了。”

    刘羡点点头,把手中的漆盒都打开,继而把孟观的首级取出来,呈现给司马冏时,司马冏一下就呆住了。然后再找司马越询问孟观自裁的详情,听得连连摇头,可惜道:

    “孟观死相庄严,终究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也生了几个好儿子,怎么就跟了赵王呢?”

    司马越道:“孙秀这奸贼,善蛊惑人心,放眼历朝历代,亦数罕有。不止孟观,包括我在内,京中很多人都受了他的蛊惑,险些酿成大祸。也只有殿下您首倡义旗,才不至于酿成大错啊!”

    这言语谄媚得令刘羡颇有些受不了,他看着司马越,心想:早年和司马越共事的时候,对方文质彬彬,相处也还算融洽,怎么这么多年没见,这位东海王殿下,似乎变成一个空心的官僚木偶了。

    司马冏还是很受用的,他捻着嘴角的短须,谦虚笑道:“哈,东海王是有些奉承我了。我们还是说回正题吧,我打算把孟观的首级传阅州郡,你们怎么看?”

    刘羡连忙道:“殿下既然已经赦免孟家罪孽,令其自裁,保留体面,何不好人做到底呢?”

    司马冏想了想,确实也是这么回事,就把头颅交还给刘羡,说:“那就算了,他的郡公之爵还是要削除的,但除此以外,其余的东西,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刘羡连忙把头颅放回漆盒内,又对着司马冏拱手行礼道:“殿下大德。”

    司马冏拍拍手,笑道:“能得到刘羡的称赞,真是难得啊!”他顿了顿,紧接着又道:“既然你也在这,那我顺路谈谈对你的封赏吧!”

    见刘羡一愣,司马冏解释道:“虽然朝廷还没有正式下旨,但这第二份名单,我已经和长沙王、成都王商议出来了。中书省正在草拟诏书,大概后天,就会有使者到你府上宣诏。”

    他大概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滔滔不绝地说道:“虽然没有听你的意见,但我觉得这个安排还是很合适的。怀冲啊,我问你,你觉得想要重振社稷,恢复太康之治,现在的洛阳最需要什么?”

    刘羡想了想,回答道:“恢复德化,重立法治!”

    “哈哈!对!”司马冏用手抚案,徐徐道:“现在不是勤王的时候了,刀兵不能治理天下。想要长治久安,一是要恢复德化,二就是要重立法治。我们正需要一个人,来做这个标杆。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新朝廷恢复盛世的决心。”

    “所以我和长沙王商量过了,由你这位久经沙场的名将,来负责监管京畿,恢复治安,处理民政,如何?”

    刘羡大概猜到要给自己什么职位了,他不禁有些吃惊,但还是确认道:“您说的是……”

    “让你做司隶校尉,如何?”

    这真是一个出乎意料的位置。

    在后汉时,司隶校尉与御史中丞、尚书令并称为“三独坐”,这是因为其余官员都是接席而坐,但这三个官职均可以单独列席而坐,以显示皇恩优渥。

    其中尚书令自不必说,独掌尚书省,是帝国真正的宰相。因其位高权重,曹魏时特地将尚书省拆分出中书省和门下省来削弱权位。

    御史中丞则是统领御史台,专门负责弹劾官僚的不法行为,可以同时接纳公卿和地方郡吏的上访,理论上除了皇帝与皇太子以外,没有他不能弹劾的。只不过由于八议制度的原故,如今御史中丞权力大减,即使弹劾他人,由于没有执法权,结果往往不了了之。

    而相比于尚书令与御史中丞,司隶校尉的权力则又要大许多。他同样拥有对朝廷三公以下所有官僚的监察权,但与此同时,又拥有相应的执法权,可以在确认有证据的情况下,不上报皇帝,自己率部属先行执法。因此群臣畏惧不已,称司隶校尉为“卧虎”。

    而且,司隶校尉不仅是京官,更是地方官,是司州十郡太守的直属上司。凡是司州内的所有军政民务,理论上都归司隶校尉主管。

    因其权力之大,所以当年曹操迎接汉献帝时,是自领司隶校尉,而让荀彧担任尚书令。蜀汉从刘备称汉中王开始数十年,也只有三任司隶校尉,第一任是刘备,第二任是张飞,第三任是诸葛亮,自此以后,再无人担任此职。

    当然,到了永宁元年,司隶校尉的权力也有所缩减,至少是无权管到禁军以及征北军司头上。麾下能够调动的兵力,也就是城门校尉所管辖的城卫,大概在两到三千人之间,几乎没有真正的兵权。但仍然要强于尚书令与御史中丞,是个十分紧要的位置。司马冏将这个位置填给刘羡,确实称得上是重用了。

    刘羡得知以后,连忙向司马冏称谢。司马冏则摆手笑道:“哈哈,这可不是个容易的差事,现在京畿又忙又乱,你上了若是干不好,我可是不会顾及情面的。”

    司马越也在一旁恭贺说:“刘府君掌管司隶府,京中必然有一番新气象吧!”

    然后是论刘羡的爵位,刘羡此前已是县侯,只是由于是后党主持的封赏,被封在九真郡的军安县,这是个百来户的小县,不甚知名,也没什么税收,可以说聊胜于无。而这次,司马冏透露说,他大笔一挥,直接将刘羡加封为松滋县公。松滋县位于豫州安丰郡,算是个上千户的大县了。据说因为当地松树极多,一到夏日就遍地松香,故称之为松滋。

    这也是个好消息,封了县公,便意味着刘羡拥有了自己的封国,可以建立自己的属军。不过刘羡眼下已有现成的上谷营,没必要从零开始,令上谷营到松滋县跑一圈,登记成册,对外直接改名叫松滋营便好了。

    和齐王的会晤结束后。刘羡先回到荡寇将军府,通知幕僚们,让他们提前收拾东西,司隶府不比所谓将军府,在城内有固定的治所,而且离皇宫不远,诏令下来后,刘羡肯定要带人搬进去。至于这座划给刘羡的将军府,干脆就改建成松滋公府吧,再加上刘羡迟早要继承的安乐公府,不知不觉,刘羡在洛阳也是有三处房产的人了。

    然后他回到安乐公府,又向家人们通报这个消息。费秀等人闻言,自然是喜不自禁,连忙张罗着让刘羡把幕僚们都请进来,当夜给大家办了个晚宴。哪怕现在洛阳的物价涨得很高,也办得很丰盛,还是特地请的铜驼街上的厨子来做的。什么羊奶髓饼、酿菹芜菁、胡炮羊羔、菰菌鱼羹……看得族中的孩子们直流口水,上了宴席也顾不上说话玩闹了,低着头就开始大快朵颐。

    刘羡则是端坐在首席,和家里的几位长辈说话。他先是给费秀等人介绍孟讨和孟和,说:“从今日开始,他们二人就是我的亲兄弟了,麻烦家里帮他们置办些东西,以后就直接住在家里。”

    而后又要求说:“再帮我去白马寺找位高僧吧,齐王把元帅的头颅给了我,我打算在子衡的坟墓旁边,再给他修一座墓。到时候需要僧人来念经超度。”

    费秀当然是满口答应,但她一心惦记着远在常山的阿萝,催问刘羡,何时把她接回来。刘羡回答说:“长沙王殿下已经派人去接了,阿萝会和王妃一起过来,您不用担心。”

    “不担心,不担心。”费秀得知阿萝终于生了一个孩子,哪怕是女儿,也很高兴,她说:“我还害怕你们夫妻无所出,那以后是要遭罪的。现在终于有了女儿,说明慢慢来,以后什么都会有的。”

    她随即又和刘羡分享起往事:“在你出生大概一个月的时候,你阿父和你二伯还在家里讨论,将来你有多大的成就。当时家里人都不看好,你阿母又去祈福了,我当时就想啊,你长得这么机灵,一看就是要成大事业的!于是就说啊,你说不定能当上刺史。现在看来啊,还是说小了。”

    一旁站着的阿春听了,也附和说:“若是让夫人看见了,不知道有多么高兴呢!”

    这话一说,气氛就变得有些伤感了,一旁刘恂本来沉默良久,不想说话,此时也不得不出来转移话题,说道:

    “升官固然是好事,但你要小心点,不要着了别人的道!我看这个齐王,是有些忌惮你的。”

    他罕见地提起政治话题,刘羡也不禁想听听父亲的见解,便问道:“怎么说?”

    刘恂便道:“我听说,现在朝局是什么三王辅政,各自都有兵权,又不肯都交出来,这哪里有能长久的道理?我看啊,迟早还是要再打仗的。”

    “再打仗,兵权才是最重要的。你原本手下领着几万兵马,说一不二,谁敢招惹你?眼下当了司隶校尉,听上去威风,可手下不过两三千人。这位置又容易得罪人,六年前,周处不就是当御史中丞,把人得罪光了,到了关中,就被梁王明目张胆地陷害吗?”

    他在这里顿了顿,提出自己的衷告:“你到了这个位置,不要把打仗那套带过来,要学会和光同尘,多经营经营人脉,少和人冲撞。”

    面对父亲的劝告,刘羡不置可否,随口应付了两句,就当过去了。但在宴席之后,他和幕僚们谈及此事,反问他们道:“对于我调任司隶校尉一事,你们怎么看?”

    众人沉默少许后,桓彝出来道:“明公,老县公说得不能算错,但也不能算对。”

    “哦?茂伦有何见解?”

    桓彝分析道:“齐王调明公做司隶校尉,确有解除明公兵权之嫌。但明公做事,却也并无多少忌讳。”

    他先说结论,然后抬头打量刘羡神情,见刘羡面露鼓励之色,他略有欣喜,继续道:

    “周处乃是吴人,无党无派,若要做事,自然得罪人。而明公乃是长沙王府第一重臣,有长沙王做靠山,谁人敢得罪明公?”

    “现在洛阳三王辅政,虽说大家都未放下兵权,但话说回来,谁又乐意担下令天下再度大乱的罪名呢?依我看来,三位殿下都不愿意,那想要争权,其实就落在了争夺大义、争夺民心上。以此来说,京畿还是会平静一段时间的。”

    “明公既然是长沙王殿下的重臣,长沙王同意明公做司隶校尉,很显然也是奔着争民心去的。明公身处如此要职,若什么都不做,反而会令长沙王失望,令天下人失望,落到齐王眼里,恐怕也会轻视明公。”

    “话说回来,如今京畿百废待兴,河南河北都大有可为!明公若是能做下一番政绩,天下都会为之瞩目!以后哪怕是诸王失和,再起纷争,又有谁会不拉拢重用明公呢?”

    等桓彝说罢,刘羡环顾左右,见众人都露出赞同神色,微笑颔首道:

    “茂伦所言,正合我心中所想。男儿既得如雁高飞,如何能收翅缩首,再做小人?我打算做出一番事业,不管得罪谁,我都不在意。望诸位也不要有所顾忌,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三日后的朝会上,奉天子诏令,刘羡卸去常山内史,当众接任司隶校尉一职,位在宗王三公之下,九卿百官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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