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场中本该最幸福的裴千户,正戴上了痛苦面具。
因为他和好铁子的目光对上了。
那好铁子的目光,带了三分不屑、三分怜悯、三分耻笑,还有一分得意。
裴元顶过了不屑、怜悯和耻笑,却被那一分得意整破防了。
——神气什么啊?!
——你他妈又是什么好东西?!
——呵忒!!
裴元回以冷笑,但是脸上僵硬的自己都装不下去了。
似乎是看到了裴元的故作坚强,宋春娘还从袖中牵出了张芸君的小手,直接在众人面前,来了个十指相扣。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裴元身子一晃。
正在和窦彧叭叭的陈心坚眼疾手快,赶紧越过几个人,挤过来将裴千户扶住。
裴元见宋春娘正嚣张的看着自己,沉着的对陈心坚道,“心坚,我没事。”
随后,又像是寻找寄托一般,向陈心坚悲痛问道,“等我和韩千户结婚,她肯定也会这么和我牵手的吧!”
陈心坚屏住了呼吸。
好一会儿小心纠正道,“千户你糊涂了,是你牵着韩千户的手啊。”
裴元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就是这么回事!”
陈心坚神色坚定的立刻给出了信心,“一定会。”
裴元在获得安慰的同时,心中也有些淡淡的悲伤。
陈心坚也不忠诚了。
他妈的连老子都敢骗了。
裴元内心环绕着一剪梅的BGM,眼睁睁的看着宋春娘和张芸君拜堂,随后携手共入洞房。
一点邀请自己的意思都没有。
随后大摆宴席,宋春娘又出来和宾客饮酒。
裴元自斟自饮了两杯,不等宋春娘到自己这里,就烦闷的直接离去。
宋春娘看着裴元离去的背影,想想自家新娘子被故意嘬红的白嫩,这才算出了口恶气,心中舒坦了不少。
裴元出了宋春娘的大宅,外面正天色昏黄。
裴元觉得自己像一只失魂落魄的狗,心里空空的,像是饥饿一样的感觉。
裴元烦闷无比,压抑的大叫了几声。
只恨天无把,地无环一般。
他也不顾身后锦衣卫的追赶,直接乱跑一阵。
忽见大慈恩寺就在眼前。
裴元心情难以发泄,索性冲进去把江彬又打了一顿。
江彬对此十分懵逼。
他们那会儿正在吃饭,见裴元自己一个人跑进来,也没什么防备。
考虑到最近也算是有合作,江彬的一句“吃了么”刚说出口,就被掀了桌子。
然后就和一众选锋家丁,被裴元打了个鸡飞狗跳。
陈心坚带人追过来后,看到这一幕人都麻了,赶紧一拥而上,把自家千户抢了回去。
裴元勉强纾解了心绪,这会儿却不想回家。
他见陈心坚带着几个锦衣卫一直跟着,便叫他陪自己一起去喝酒。
陈心坚自然没有拒绝的余地。
他不是很能理解裴元那种满足了自身需要后,对自我认同的渴望。
陈心坚对裴元和韩千户婚事的看法,和千户所里大多数人的意见也很相似。
——以裴千户公认的人品来说,韩千户那样的女人,嫁给他就不错了,还想什么勾八呢?
不过,这种事儿也不兴说。
陈心坚就带了裴元,就近寻了家酒楼。
明朝的宵禁早期十分严格,中期有点东西,后期……很多地方就开始爽收夜市税了。
现在这个阶段还处于“有点东西”的时代。
这里面的操作方法十分简单。
底层打更的苦役或者衙役,本就招惹不起那些有背景的酒楼欢场,只要花几个小钱就能搞定了。
巡城的御史势单力薄,又不可能一下子就把整个京城控制住。
这时候就难免会有个路线、或者顺序的问题。
再说,一个劲儿走,难道就没有累的时候?
偶尔歇一歇怎么了?
有这些明面上说得过去的理由,巡城御史根本不需要担什么责任。朝廷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苛责哪个。
真要较真的话,以京师的藏龙卧虎,万一真把后台拽出来了呢?
所以一些肯掏钱又有背景的坊市,就能成功的比别处晚宵禁一个多时辰。
裴元所在的这处酒楼,就是类似的情况。
裴元心头烦闷,自斟自饮,想的全是自己算计韩千户的那些破事儿。
有那么一会儿工夫,裴元甚至还想着,要不要去打听打听常典史家的女儿嫁了没有。
至少,人家真没嫌弃过当初那个窘迫少年。
只不过,裴元为了殊死一搏,玩的确实太大了,直接吓跑了常叔叔。
裴元想着,打开了系统面板。
掠过了自己用来刷新被动的那些杂七杂八的债务。
目光落在其中一行。
——应偿债务(0/1):你欠大兴县的典史常安一个人情,常典史希望你能娶她的女儿,抵消这个人情。目前他已放弃这个想法,宿主可删除此项债务,或强行偿还。
裴元想了想,任务还在,所以这是没嫁?
后来又琢磨着“强行偿还”这种事情,似乎……,和她嫁没嫁人的关系也不算大。
这是裴元债务列表中最可有可无的一项,但一直被裴元留在了今天。
还是那句话,欠别人的人情债是债,欠常安的人情债却是人情。
人和人之间的情感,真的还挺贵重的。
问题绕回死胡同,裴元重回郁闷,便道,“心坚,你来陪我喝!”
陈心坚估摸了下裴元的酒量。
也懒得劝什么了,直接让人上酒。
两人再饮了几杯,裴元就咕咚倒在酒桌上。
陈心坚摆头示意了下,“来人,背千户回去。”
有个力壮的锦衣卫连忙上前,小心地将裴元放在背上。
路上的时候,陈心坚琢磨了下,倒是没把裴元往灯市口老宅那儿送,而是转弯送去了普贤院。
借住在普贤院里的焦妍儿,听说裴元喝的酩酊大醉,连忙带人迎了出来。
等到让健壮仆妇将裴元接过,焦妍儿有些嗔怪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又喝了这么多酒?”
陈心坚老实答道,“本来是因为今天是宋总旗结婚的好日子,后来……”
不等陈心坚说“后来”,焦妍儿脸上的神色就变得有些微妙了,她打断道,“宋总旗结婚了?”
焦妍儿看着大醉的裴元,觉得自己猜出了点什么。
陈心坚怕焦妍儿误会,连忙解释道,“乃是和山西按察使张琏的千金。”
焦妍儿脸上的喜色凝固。
她当初就从裴元那里听过宋春娘那些狗血的事情。
得知是这样一个假凤虚凰的结果,就没太大的兴趣了。
只是她有些不懂,既然没太大影响,自家这时常偷腥的汉子,又有什么好纵酒无度的?
焦妍儿让人将裴元扶回房间。
想着自己那母凭子贵,改变人生的大计,便开始果断脱起了裴元的衣服。
裴元的身体沉重,焦妍儿废了好大力气,才为裴元去了外衫。
她的出身极好,自然不像寻常人家的女子羞怯。
既然摆平不了,就叫来了几个侍女一起替裴元宽衣。
裴元在这几个侍女的合力之下,倒是衣衫渐少。只是又困又醉,兼且感受到有女人在旁,便习惯性的胡乱摸着。
几个侍女都被裴元摸的时不时羞涩躲闪,一旁盯着的焦妍儿却神色不动。
侍女们为裴元宽衣解带完毕,羞涩的不敢多瞧。
焦妍儿才吩咐道,“好了,由我来服侍老爷吧,你们且先退下。”
众女退下,只留了床前的灯烛。
过了不知多久,焦妍儿正情浓着,那酣睡的裴元也难耐欢愉,口中含糊的吐出了几个名字。
焦妍儿的身形一顿。
短短的沉默之后,她脸上的神色依旧恢复了淡漠和平静。
裴元以往在床上求欢时,屡屡喜欢提及焦妍儿的身份。
焦妍儿那极高的门第,也一直承担着为狗东西加攻速的作用。
然而。
焦妍儿那毁掉后支离破碎的人生,已经撑不起那些充满梦的少女回忆。
为人做妾、沦为玩物的不堪处境,对于以往心高气傲的少女来说,无疑是一种慢性的折磨。
好在。
她已经在沉闷的生活中看到了一条路,并将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第二日,裴元在疲倦中醒来。
目光放空了好一会儿,才大致想起了昨天的事情。
在迎亲的花轿上就搞事,确实做的不太体面。
而破坏铁子幸福感的结果,就是本来有希望分一杯羹的机会,也彻底没了。
从战果上来看,基本可以称得上是自损一千,杀敌三十。
裴元顶着宿醉的疲惫,勉强支撑起身体,打量了几眼屋内的装饰。
正觉得陌生,在床上扫了几眼,却看到了几件熟悉的织锦衣物。
裴元拿过,闻着那熟悉的馨香,立刻知道自己身处什么地方。
这肯定是醉后被陈心坚送到普贤院来了。
裴元知道自己酒量一般,却没想到喝多了,会腰酸腿软到这个份上。
等裹好衣服,套上官靴,哎呦乱叫着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裴元心中这个念头更盛了,“自今日起,本千户该当戒酒。”
裴元捶着背起身,从房中出去。
外面有正在院内浆洗衣服的侍女瞧见,连忙起身行礼。
裴元摆摆手问道,“小夫人呢?”
说着话,看了看天色。
这会已经快到晌午了,这一觉睡得可有点沉。
侍女答道,“小夫人向往常一样,正在理顺千户所的账目。”
裴元“哦”了一声,顿时没啥兴趣了。
他想着自己那一烂摊子事情,也没心情跑去温存了。
裴元直接问道,“陈心坚呢?”
侍女道,“应该是守在外头,这便让人去喊。”
裴元摆摆手,“算了,我直接去找他。对了,告诉小夫人,千户所里事务繁忙,我先走了。”
裴元到了普贤院前院,唤了人一起回智化寺。
路上的时候,陈心坚提醒道,“千户,昨日你醉酒大闹了大慈恩寺,今天要不要去和江彬做个解释?”
裴元看了陈心坚一眼,觉得他脑壳有问题。
这种事情还怎么解释?
于是便道,“以后二哥那边,咱们就少来往了。”
等到了智化寺,裴元一边往里走着,一边听值守的锦衣卫小旗惯例的向裴元回报着。
“千户,萧通回来做事了,另外还有一个叫作陆永的人,也在里面侯着。”
裴元记起这两人的事情,对陈心坚道,“等你去招兵买马之后,我打算让云不闲接替你的位置。”
陈心坚闻言,虽知道这种事情是自己该避讳的,但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千户当初在淮安的时候,给那云不闲许了前程,放他回来办差,结果他就一去不返了。”
“千户身边的机密事甚多,让那云不闲接触到,只怕是个隐患。”
裴元道,“那有什么办法,我也没什么调教好的人可用,莫非你还有个弟弟能帮我做事?”
陈心坚闻言无话可说了。
他和陈头铁还真有个弟弟,只是这会儿还在吃奶。
裴元对云不闲已经态度改观了不少,“他虽然有些滑头,喜欢投机,但经过这次历练,想必也该消停了。而且他之前做事的态度都还不错。”
“他是个能权衡利弊的人,我又不会亏待他。”
陈心坚见裴元决心已定,当即奉承道,“他闯了那么大祸,也就千户敢不计代价的收留他。若是他再不知好歹,又有谁能容他?”
裴元笑了笑,接上刚才的话茬,“你把萧通和陆永带几天。那萧通我已经大致有数了,你看看那陆永的成色。若是堪用,以后就让他们和云不闲一起做事。”
陈心坚懂了。
萧家和陆家都和裴元的绑定很深,这两家的子侄也更可靠一点。
太过机密的事情,以后肯定是让这两人来做。
就是嘛。
云不闲那狗东西何德何能顶替自己的位置,他们三个加起来还差不多!
陈心坚心气顺了,当即表态,“卑职一定会好好调教二人,让他们尽快能接手这边的事情。”
旁边的小旗见两人说完,赶紧又道,“还有宋总旗也在。”
裴元的脚步立刻就止住了,神情也有些惊疑不定。
昨天是宋春娘大婚的日子,她自然不能搞事,就算在花轿里痛骂了他一顿,最后还是先忍下了。
但是今天跑来堵自己,很显然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陈心坚依然称职的主动问道,“宋总旗今天心情如何?”
那小旗想了想,说道,“好像很不错。”
陈心坚把目光投向裴元,不想裴元的脸色更难看了。
和铁子咬牙切齿的跑来兴师问罪相比,铁子快乐的跑来装逼,更让他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