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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84 开诚布公

    就在萧通心生明悟的时候,另外一个没从裴元这里吃亏的人,正在陷入不安之中。

    李士实的轿子刚过了两条街,就停在了那里。

    轿子的帘子掀开。

    李士实面色呆滞,如临大敌的对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出神。

    任那随从几次询问,一脸凝重的李士实,给出的回答都是。

    ——“别急,我再捋捋。”

    那老仆常年跟着李士实做事,主仆之间的交情颇为深厚。

    见李士实这般迟疑,忍不住询问道,“老爷刚从智化寺出来时,可是有什么忘了交代的?”

    李士实不语,好一会儿才感慨道,“世道不太平啊,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那老仆听着糊涂,怎么又说到妖魔鬼怪了?

    他顺着李士实的话说道,“不是听老爷说,镇邪千户所就是管这个的?让他们去收拾不就行了?”

    李士实听了此言,倍感荒诞。

    所以说,这个大明究竟怎么了?

    他有些无力的抬抬手,示意轿夫道,“走吧,先回去再说。”

    那老仆松了口气,正要帮着落下轿帘,就听李士实顺口对他问道,“你来帮我琢磨琢磨,假如有个人和我做买卖,说是暂且不给我银子,若是能宽限一月,就把这笔钱增上五成;若是能宽限两月,就把这笔钱增上一倍。”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看?”

    那老仆想着刚才李士实那纠结的样子,大致有些明白了,“莫非老爷是担心那人言而无信,到时候反悔?”

    李士实想了想,在信誉这一块,裴元暂时还是过得去,于是摇了摇头。

    那老仆当即宽慰道,“这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老爷是当朝大都宪,他总不能拖着不还吧?”

    原本只是寻常的一句宽慰,李士实却一下子就怔在那里,口中下意识重复道,“拖?拖,拖……”

    这会儿轿子已经抬起,李士实回过神来,慌忙说道,“快回智化寺,快,快!”

    那些轿夫护卫闻言,只得又抬着李士实风风火火的向智化寺而来。

    李士实在轿子里,一直欠着身子,掀着轿帘往外张望。

    智化寺远远出现在眼前时,就见裴元正和他的两个手下在门前说说笑笑。

    裴元那志得意满的全盘掌握的小人嘴脸,让李士实越发心惊。

    坏了。

    不对劲儿,刚才不对劲儿。

    李士实一边催促轿夫加快脚步,一边在心中紧张的复盘。

    轿夫被催的心慌,脚下也赶紧加快了步子。

    这些伺候人的底下人,往往比寻常人更懂得察言观色。

    之前李士实停在半路迟迟不走,这些人就察觉出了自家老爷的心神不宁。

    这次又急匆匆的回来,肯定是有天大的事情。

    那些轿夫生怕成为被无辜迁怒的对象,越发加快脚步,抬着李士实往智化寺走。

    李士实在轿中被颠的摇晃,却也根本顾不得许多。

    裴元等人说完话,也注意到了这急急而来的轿子。

    萧通看了眼那轿子和周围的护卫随从,有些诧异的说道,“这不是刚才离开的李大都宪吗?”

    裴元没吭声,淡定的站在智化寺门前的台阶上等着。

    李士实的轿子到了智化寺门前,赶紧止住。

    李士实从轿中出来,见到裴元,立刻戟指喝道,“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针对老夫的阴谋算计?!”

    裴元没直接回答,而是讶然道,“大都宪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去而复返?”

    李士实见裴元避而不答,心中不由大呼侥幸。

    还好长期以来形成的危机意识,让李士实多防了一手,不然后果可能无法想象。

    李士实可是很清楚裴元这家伙有什么破坏力的。

    他看看左右,见这会儿人多,知道不是说话的地方。

    于是闷头便往智化寺里闯。

    萧通和陆永看看裴元,见没有让阻止的意思,只得任由李士实进去。

    裴元笑笑,慢悠悠的也跟了进去。

    李士实走到中庭,见裴元跟过来,这才回身对裴元痛心疾首道,“贤弟,以咱们之间的交情,有什么事情不能开诚布公的?何必走到这一步?”

    裴元讶然道,“什么这一步?大都宪说的哪一步?”

    李士实倒也实在,直接斩钉截铁的说道,“虽然我也不知道是哪一步,但是我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情很不对劲!”

    裴元无语,“大都宪想多了啊。”

    李士实也不和裴元绕圈子了,直接对裴元道,“我看贤弟风尘仆仆,应该是刚回京不久吧?”

    裴元对这事儿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当即点头道,“不错,天亮的时候进的城。”

    李士实反应也快,算了算时间,直接道,“那为兄应该是贤弟进京后,最先要见的人吧?”

    裴元神色微动,但也不否认,依旧道,“不错。”

    李士实心中一安,直白的说道,“贤弟进京之后,就急急见我,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希望老夫协助吧?”

    裴元听完,神色平静,没有答话。

    李士实直到这会儿,才彻底确认下来,自己刚才那反拿捏的手段,已经一不小心得罪了裴元。

    确定了此事,李士实也脑补完善了。

    这定然是因为宁藩的高歌猛进,导致自己膨胀了,所以面对裴千户的时候,心态有些失衡。

    裴元察觉到双方关系的变化,立刻放弃了与己方合作的打算,转而启用了其他计划。

    最大明证就在于,裴元试图以多拿出一万两银子为诱惑,拖延对宁藩的付款。

    裴元之所以这么做,有很大的可能,是他觉得在新的计划线中,两个月后的宁王,已经没办法再收这笔钱了。

    一想到这些,李士实也忍不住悚然而惊。

    他想了想,索性看着裴元的眼睛,直言道,“你打算怎么做?”

    裴元这会儿也终于不装了。

    他笑眯眯道,“大都宪是江西人,不知道大都宪听没听过江西最新发生的事情?”

    李士实皱着眉头看向裴元,不知道他这话指的是什么。

    裴元直接道,“我听说,淮王阴养死士意图不轨,险些将江西提学副使李梦阳打死,可有此事?”

    李士实倒还真听说过此事,当即点头道,“确实如此,只不过我听说乃是四个暴徒冲入李梦阳府上行凶,未闻和淮王有关。”

    裴元笑了,不咸不淡的顶了一句,“你说和淮王无关就无关?”

    见李士实不解,裴元提醒道,“别忘了那桩震动朝野的山东案。”

    “山东的各地官员正因为包庇德藩,全部在停职待参。江西出了这等大案,那李梦阳又恰巧刚得罪了淮王,与淮王正打着御前官司。”

    “有哪个江西官员,在这种时候敢站出来说一句,这事儿和淮王无关?”

    “山东那么明晃晃的例子在前,岂不是让朝廷怀疑江西也和山东一样,成了藩王的应声虫?”

    “大都宪掌管都察院,想必最近拿到的江西方面的奏疏,都是弹劾淮王的吧?”

    李士实闻言,猛然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怪不得那些江西官员忽然开始弹劾淮王,很多还是弹劾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原来是山东响动的弦,让他们成了惊弓之鸟,所以为了避嫌,这才抢先通过弹劾淮王,来自证清白。这样一来,还真的容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裴元继续道,“李梦阳被打的事情,原本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但是因为江西官员们表明立场的反应,已经把淮王的事情和德王的事情形成了一定的关联。”

    “我可以明确的告诉大都宪,德王绝对落不了好下场的,说不定就连整个德藩世系都将崩塌。”

    “有德藩在前打这个样,后续也定会有人去江西查办淮王。”

    李士实对江西的情况还是知道一些的,忍不住道,“淮王为了追封清江王的事情,一直和淮王府的众亲族以及礼部闹个不休,哪还有心思阴养死士?他是经得起查的。”

    裴元不明其情,有些疑惑的问道,“清江王?”

    李士实连忙道,“嗯。之前的淮王朱祁铨一直没有嫡子,很是为继承人而发愁。”

    裴元“哦”了一声。

    李士实又补充道,“但是他的小妾们给他生了七个儿子,其中六个都长大成人了。”

    裴元身子微晃,神色不悦道,“不要东拉西扯,长话短说就是了。”

    他有些听不得这个。

    李士实只得道,“淮王朱祁铨一直到年老都没生出嫡子,于是朝廷封了他的庶长子朱见濂为淮王世子。可是没想到,这个庶长子朱见濂竟然在淮王之前就病死了。而且朱见濂无后,只能再由庶次子清江王朱见淀继承。”

    “结果没想到,淮王朱祁铨刚死了一个月,庶次子清江王朱见淀也因病去世了。”

    “朱见淀这一死,留下了一个很大的麻烦,因为他还没有正式的继承淮王的位置。偏偏他不但有几个虎视眈眈的弟弟,还有一个年幼的儿子。”

    “庶三子南康王朱见湁,想要以新顺位为借口,抢夺淮王的王位。最后还是先皇出手,才为年幼的朱祐棨保下了淮王的位置。”

    裴元一听,这不就是皇太孙朱允炆和叔叔朱棣故事的翻版吗?

    只不过淮王上面还有朝廷,有弘治天子帮着当后盾。

    裴元问道,“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是不是顺理成章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孝宗皇帝拿的主意。

    对于这种王爵继承的小事儿来说,孝宗皇帝就是道理。

    李士实道,“事情还没完,朱祐棨继承了淮王的王位之后,要求追封他的父亲清江王为淮王,抬入家庙。但是淮王府的亲族以及朝廷礼部,一致认为清江王没有资格追封淮王,只有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朱见濂,才有资格被追封。”

    “淮王朱祐棨对此十分不满,公然将朱见濂称为‘王伯’,将亲生父亲清江王朱见淀称为‘王考’,还让朱见濂的王妃搬出王府,将自己的亲生母亲迎入宫中。”

    “李梦阳以及他的门生,之所以和淮王的手下起冲突,就是因为淮王坚持他继承的是祖父的王位,不是伯父的王位。他的伯父没有子嗣,世系已断,他乃是顺理成章的继承祖父的淮王。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的父亲清江王应该得到追封。”

    裴元闻言更无语了,这特么不就是嘉靖奋斗了半辈子的“大礼议”吗?

    什么“王伯”、“王考”,什么赶走前世子的王妃,让自己的生母入宫,什么追封老子为淮王,抬入家庙。

    这剧情简直特么一样一样的。

    怪不得万寿帝君小小年纪,就开始为这个战斗了。

    原来是因为隔壁省的好堂叔,已经和家里人有来有回的斗了好几场了。

    耳濡目染看热闹之下,等到事情到了自己身上,自然就能有样学样了。

    要是小嘉靖纯粹是摸着堂叔过河,剧本连改都不改,那么好像、好像也就是个平常小孩吧?

    再加上嘉靖搞得稀烂的文治,以及被打到北京城下,躲在宫里瑟瑟发抖的武功,啧……

    裴元感觉自己对所谓的最聪明的明朝皇帝,瞬间祛魅了。

    李士实总结道,“淮王的满门心思都在为他父亲追封的事情上,就连淮王府的事务都顾不上,哪有可能阴养死士、图谋不轨?”

    裴元的目光动了动,摸着下巴道,“你要这么说的话,恐怕这淮王还真不一定能有好下场。”

    说着,裴元对李士实意味深长的提醒道,“想想你家宁王世子为什么能从江西跑来北京司香?不就是因为当今天子无子吗?”

    “若是陛下看到淮王的这些事情,再联想到自己身上,岂有不憎恨厌恶的道理?”

    李士实闻言一惊,“这……”

    裴元继续问道,“如果朝廷要派人去江西查案,就算淮王经得起查,你的宁王经得起查吗?”

    李士实面对早就知道点根底的裴元,也不好隐瞒什么,犹犹豫豫的低声道,“恐怕,恐怕经不起查。”

    裴元这才慢慢道,“查办山东案的宗亲藩王,很可能会顺理成章的成为查办江西案的宗室藩王。”

    “所以当你拒绝接受山东的案子,不愿意让宁王去替老子擦屁股到时候,难道就没想到,如果宁王不抢着坐到桌子边,就有可能会成为桌上的那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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