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兴二年,八月二十八日,逆宠遣使送来战书,邀天子于固陵会猎,天子欣然纳之。
九月初一,天子率军抵达固陵,与后将军皇甫嵩、中垒将军高顺会师。大军依平原扎营,与叛军对峙,两军约定于九月初三决战。
主帐中,刘辩召集了军中校尉级以上将领。
刘辩手持木殳立于帐中,点在那幅悬挂在他身后的勾勒出敌我态势的巨幅舆图上,落在固陵的位置上。
“固陵地方,历代大规模征战十余次,是非曲折,难以论说。”
“当年,太祖高皇帝领大军,分三路会合固陵,兴师东征!”
“太祖高皇帝破项籍,使乐成节侯丁礼破钟离昧,使刘贾南渡淮围寿春,使人间招楚大司马周殷,使淮南王黥布克九江,项籍见大势已去,脱身南遁!”
“大汉五年,太祖高皇帝亲率三十万健儿,征讨项籍于垓下,大获全胜!”
“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在谈论着逆宠有十万大军,大汉天军所到之处,民众竭诚欢迎,真可谓占尽天时。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就在眼前。”
“无论怎么讲,会战兵力是十万对十万!”刘辩手中的木殳重重敲在舆图上,环视众将,一字一顿道,“优势在我!”
刘辩面容紧绷,强压下心头那一丝荒诞感说出了这番话语。
不过,若是在这封建时代,这番言语确实能提振士气。
古来征战,便是越败越不敌,在同一个战场或是面对同一个敌人屡败,心中难免底气不足,胆怯、焦虑,诸般情绪涌上心头,自然难免忙中出错,或是草木皆兵。
刘辩便是有意告诉众将,这个地方叫固陵,当年太祖高皇帝在这里大破楚军,彻底击垮了楚军,定鼎天下,所以我们也会在这里,彻底击垮叛军!
当然,刘辩不会告诉众将,那是鸿沟和议后,太祖高皇帝不讲武德背约追击楚军,还因为彭越、韩信未能率兵与他会和,以至于在固陵反被楚军大败,是于固陵先败而后胜。
也不会有人不开眼地提及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反倒是众将听着天子最后那句“十万对十万,优势在我”,觉着心中提气。
这不正是因为天子对于他们的信任,故而才说出如此豪言壮语吗?
孙坚闻言嘿然一笑,摩挲着粗粝的手掌,眼中跃动着磅礴的战意,笑道:“国家所言甚是,逆宠自恃勇力,竟放弃坚城与我野战,当真是昏聩之举。此人怕是闻听国家亲征,已然失了智!”
吕布在许县一战破管亥三万人,这份战功可着实是让孙坚羡慕坏了。
同为骑军,他捞到的战功,不过是击破些叛军的斥候、后勤队伍,就连吕布的零头都没捞着,心中如何能不着急?
而且自从吕布在许县大胜,他便鲜少遇到敢出城野战的敌军了,哪怕他让曹纯、祖茂、张辽等人各领游击骑百余人大摇大摆地经过那些城池,叛军的守将都不会出城浪战,就是骂遍了对方的历代女性祖先也至多不过是换来一场骂战。
“臣请命为先锋,必为国家建功!”
然而比孙坚更为急切的却是黄忠,大步出列,脸上写满了迫切,抢在他前头直接开口请为先锋。
孙坚好歹还能捞到点战功,而黄忠开战至今几乎是寸功未立。
皇甫嵩爱惜军力,不愿意用中军这等精锐强攻坚城,多是以三河良家子攻城。
扶乐城虽是黄忠领着中坚营趁夜破城,但谁不知破城的原因是城内绣衣直指开城接应,实际上黄忠并没有什么功劳。
吕布立下了战功,而高顺作为西路军的主将,接连收复新汲,攻破赭丘、长平,一路击破斩获不小,也是立下了不少军功。
这如何能不让黄忠着急呢?
他在意的并非当真是军功,而是认为自己落于人后,图的反倒是军功背后的虚名。
“汉升,你忒不仗义。”
面对黄忠公然争抢先锋的行为,孙坚也急了,顿时帐中诸将纷纷请战,争抢先锋之位的声音此起彼伏。
谁会嫌弃战功少呢?
眼看着众将为了先锋的位置闹腾了起来,刘辩手持木殳重重敲击在桌案上。
“砰”的一声巨响,瞬间止住了众人的争闹声,刘辩的目光缓缓扫过众将,方才还喧闹的帐内瞬间寂静,诸将纷纷退回原位,垂首肃立,无人敢再争闹。
用兵的方略是皇甫嵩提前便拟定好的,由荀攸、审配等通晓军略的阁臣一同审阅。
被刘宠委以军机要务的许攸,早已暗中与皇甫嵩书信往来,将叛军的的所有战略部署,包括如何布阵,如何用兵,决战地点,都是许攸与皇甫嵩私下里书信商议过的,而后引导着刘宠按照许攸的建议进行部署。
固陵一带,间有少许丘陵、台地,但整体而言是一块大平原,利于骑兵作战。
具装甲骑在平原上是真正无敌的大杀器,但刘宠至今却没有意识到具装甲骑的可怖威力,仍将此前战败的罪责归咎于管亥的无能和吕布卑鄙的偷袭。
刘宠并不是很懂兵,骆俊、许玚也皆不善军略,没见过的人,很难想象面对一支成建制的具装甲骑在战场上究竟有多么令人绝望。
见众将都不再争闹,刘辩微微颔首,令人换了一副固陵一带的详细地形图,随后将手中的木殳递给皇甫嵩,交由他来排兵布阵。
不懂阵战,就该将指挥权交给最合适的人选。
而且,虽说有些半场开香槟的嫌疑,但刘辩的确已经在统计先前的战功,筹备众将与参战各郡守、都尉的升迁了。
而就在这一日夜晚,许攸带着门客假借巡营为名,趁夜色逃离叛军大营,连夜疾驰四十里赶至陈县,用伪造的调兵文书,将陈县最后的五千驻防叛军诓往固陵驰援刘宠。
九月初二,朝廷新任陈国相崔均现身于陈县,借助许攸此前建立的通信渠道,调度了约八百名绣衣直指,迅速控制了陈县的武库、粮仓,并封锁了城门,顺利掌控了这座防守空虚的城池。
连族中私兵都被刘宠派到前线的世家豪门根本没有余力反抗,许攸宣布“宛丘”复名“陈县”,并已由朝廷收复,将城中世家豪门尽数抓捕关入监牢收押。
得知后方失守的刘宠大惊失色,闻悉一切都是许攸的计谋后,勃然大怒,拔剑斩杀被许攸骗来的都尉,对外宣称这名都尉是绣衣直指发展的内应,企图用假情报动摇大军军心。
然而刘宠高估了自己的威信,更低估了军心的涣散程度。
除了最初便追随他的三万部众外,其余士兵对刘宠并没有多高的忠诚度,早已军心浮动,尤其是世家豪门私兵和黄巾余孽组成的部队,在这种几乎没有翻盘希望的局势下,早早就在筹谋着逃亡。
在城内,好歹城门紧闭,又有忠心于刘宠的将领和部分军队虎视眈眈,无处可逃。
但在城外的大营中,他们却有了机会。
虽然不敢直接投降朝廷,担心朝廷追究他们从贼的罪责,但当个逃兵回家的胆子还是有的,实在不行就躲在山林间避祸,等风头过去了再回家。
一夜之间,上万人趁着夜色逃亡,甚至连派去阻拦逃兵的将士也随波逐流,加入了逃亡的行列。
但刘宠根本不敢进行血腥镇压,甚至最后不得不放走逃兵。
夜间血腥镇压,闹不好便是一场营啸。
一旦这十万大军营啸,那么不必等到朝廷的军队进攻,他们就不战自溃了。
九月初三拂晓,刘宠清点人数,仅剩七万余人。
绝望之下,刘宠决定破釜沉舟,索性拉着所有人决死一战。
晨曦微露,皇甫嵩命黄忠为先锋出击。
出乎所有人意料,叛军先锋一触即溃,黄忠阵斩徐和、司马惧等黄巾余孽。
左翼的孙坚与右翼的高顺尚未反应过来,战局便已呈现一边倒之势。
甚至连原本被皇甫嵩留下,准备关键时刻给予叛军致命一击的吕布及麾下的具装甲骑,竟未能及时参战。
其余左、右武卫营、中垒营、中坚营、游击营尽数错失了最佳的战机没能及时黏上去,放跑了不少叛军。
大批叛军或倒戈请降,或趁乱逃散,最关键的是刘宠、骆俊等叛军核心人物竟悉数逃脱。
孙坚的反应最为迅捷,亲率游击营轻骑追击,生擒了正在奔逃的许玚,阵斩率两千死忠断后的骆俊,然而刘宠依旧不知所踪。
翌日,贾诩率郡国兵万人自项县北上,进驻陈县,与许攸交接了陈县的防务工作。
皇甫嵩派遣中垒将军高顺率两万人协助贾诩,此外陈国最后一座掌握在叛军手里的新平县,面对黄忠所率数万大军兵临城下,新平县守将最终选择了放弃抵抗,开城投降。
至此,陈国大定,只剩下刘宠在逃。
不数日,刘宠也终于落网。
擒获他的是贾诩的次子贾访。
这些时日朝廷大军在清剿各地参与的叛军,并规劝逃窜的叛军放下兵器归乡。
有陈县百姓向暂代陈国事务的贾诩举报,称近日村中牛羊屡屡失窃,怀疑有叛军藏匿在山林里。
贾诩遣贾访率二百人前去劝降这伙叛军,并清点百姓损失,却不想遭遇了殊死抵抗。
不料这伙叛军也就三十九人,却异常悍勇不畏死。
幸亏贾诩谨慎,为贾访安排的这二百人里,有一半人手持弓弩。
箭雨之后,仅六人幸存。
经过贾访临场的突击审讯,其中两人指认了幸存者中的一人,便是中箭负伤后隐瞒身份的贼酋刘宠。
贾诩闻报欣喜不已,天子和皇甫嵩为刘宠的下落可是愁得发紧,倒是没想到让他捡了大便宜。
贾诩当即命贾访亲自前往天子行在急报天子,同时派遣济北相荀彧领兵千余,将刘宠押送至天子行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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