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彩页文学 > 元英 > 0026、谄陷至极

0026、谄陷至极

    昭阳殿内熏香袅袅,掩不住空气中的暗流涌动。

    收复晋阳的高逸还未卸去甲胄上的征尘,户部尚书张谦已捧着一叠“奏疏”,在御座前跪得身躯微颤,声音带着刻意酝酿的急切:“陛下!臣有要事启奏,高逸虽有收复晋阳之功,然其军中行径,恐有不臣之心,若不早察,恐为社稷之祸!”

    御座上的皇帝齐野捻着玉扳指的指尖一顿,目光扫过阶下昂首而立的高逸:“张卿此言何意?高逸刚刚收复晋阳,朝野皆赞其忠勇,何来不臣之心?”

    张谦膝行两步,将手中奏疏高举过顶,语气愈发恳切,却藏着阴狠:“陛下容禀!近日军中密探回报,我军攻入晋阳时,高逸私吞晋阳守军所藏黄金一千两纳入囊中,此等贪鄙行为有损我后夏大军的形像,有损我后夏的战斗力。若再让其掌兵,恐寒了天下将士的心!”

    高逸听得双目圆睁,甲叶因握拳的力道碰撞出声:“陛下!臣冤枉!晋阳城内一些巢穴确有黄金,臣已悉数登记造册,交由随军御史中丞带回,何来私吞之说?张谦这是血口喷人!”

    张谦不慌不忙,从袖中又取出一枚玉佩,呈给内侍转呈皇帝:“陛下请看,此乃臣从高逸心腹家中搜出的玉佩,上面刻着‘高逸’二字!高逸未封王却私刻王印配饰,其觊觎王位的野心,昭然若揭!”他叩首在地,声音带着哭腔,“陛下!高逸手握重兵,又在军中培植心腹,如今他收复了晋阳,他若继续北上,谁能抵挡?臣虽不才,却不敢因个人恩怨误国,只求陛下为江山社稷着想,彻查高逸!”

    这番话如重锤砸在殿中,皇帝拿起玉佩细看,眉头渐渐拧紧。他虽知高逸忠勇,可“私刻王印”“培植心腹”之言,戳中了帝王对兵权的忌惮。一旁的兵部尚书看出皇帝的犹豫,想劝说,张谦却抢先发话:“陛下若不信,可传高逸麾下副将、随军御史中丞问话,再派人查抄其府邸,若臣所言有半分虚假,甘受腰斩之刑!”

    高逸气得浑身发抖,却知此时辩解已显苍白张谦早布下圈套,副将恐已被其胁迫,御史或被收买,查抄府邸更是能“伪造”证据。他望着皇帝眼中渐生的疑虑,心中冰凉:自己在前线浴血奋战,却不知后方已被奸臣织好罗网,这金殿之上的谗言,比后凉的军队更难抵挡。

    张谦见皇帝沉默不语,又叩首道:“陛下,自古功高震主者多无善终,高逸如今声望日隆,若不早加约束,恐日后尾大不掉。臣恳请陛下收回高逸兵权,将其贬为庶民,以绝后患!”他伏在地上,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对他而言,只要高逸失权,他便能趁机拉拢其旧部,再借“彻查”之名铲除异己,朝堂之上,便再无人能与他抗衡。

    刑部尚书朱文彬见状急步出列,拱手劝谏:“高将军在我后夏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实乃精忠报国之举。他审时度势,精准判断,机动灵活,致我军闪电般攻入晋阳。如此足智多谋带领军队所向披靡的将军应予以尊重保护,不应无端猜疑。为我后夏的千秋大业计,恳请陛下明察!”

    张谦固执己念,又抛出致命一击:“陛下若不信,可派人搜查高府!臣已探明,他府中密室藏有龙袍式样的绸缎,此乃谋逆铁证!若查不出,臣甘受五马分尸之刑!”

    高逸望着齐野眼中渐生的寒意,心一点点沉入冰窖。他忽然明白,自己在前线浴血奋战赢来的战功,竟成了“功高震主”的罪证;这金殿之上,从来就不是论功行赏的地方,而是权力倾轧与无端猜忌的战场。

    齐野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殿外的秋霜:“传旨,暂夺高逸兵权,软禁府中,由张谦牵头彻查。若罪证属实,即刻问斩。”

    “陛下!不能斩!万万不能斩啊!”兵部尚书林之源往前凑了半步,几乎要越过御前侍卫的阻拦,目光死死盯着龙椅上的皇帝,急切得忘了礼数:“高逸拜将前是一名江湖流浪汉,他哪来的家,哪来的府邸?他有固定居所吗?张谦所言的府邸全是凭空捏造的,是置人于死地的一派胡言!若张大人是妒贤嫉能还好办,若不是,是因为有罪证在高将军手中,那问题可就逆反了。那可是恶人先告状,是黑白倒置,是陷害!”他转身扫过阶下沉默的群臣,又急转回身对着皇帝,语气里多了几分哀求:“陛下!今日若斩了他,明日边关将士寒了心,谁还愿为您守城?他日后凉再打过来,谁还愿为您死战?奸臣巴不得他死,巴不得我朝自断臂膀啊!臣愿以满门百口作保,高将军绝无反心!求陛下开恩,再查一日!就一日!若查不出清白,臣随他一起领罪!”

    说罢,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金砖上,一次、两次,声音又响又急:“求陛下!求陛下救救高将军!救救我朝的江山啊!林之源今日冒死强谏,非为高将军一人性命,实为我朝万里江山!若良将蒙冤而死,外敌必拍手称快。他们盼的,正是我朝自断臂膀、自毁长城!若良将能得清白,不仅能震慑奸佞、整肃朝纲,更能让天下将士知晓:陛下明察秋毫,忠臣必不会被辜负!”

    这时,兵部侍郎孙彦赤出言劝道:“臣叩请陛下!三思!若今日错斩良将,他日国难当头,再无高逸这样的扛鼎的英雄,陛下纵有悔意,又能向谁诉说?臣言尽于此,若陛下不听,臣愿伏剑于殿前,以死明志只求陛下记得:天下百姓,盼的是清明朝堂;边关将士,盼的是公正君王!”

    孙彦赤掷地有声的言辞令百官热血沸腾,阶下百官齐刷刷叩伏于金砖之上,乌压压一片朝服下摆铺展开来:“恳请陛下收回成命”的呼声虽低却齐整,像一张无形的网,轻轻勒在御座上的皇帝心头。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御案上的玉圭,目光扫过阶前有的大臣额头抵着地面,连肩膀都在微微颤抖;有的举着奏疏,手臂僵在半空,指节泛白;还有几位老臣,鬓角白发沾着汗珠,却仍固执地保持着叩拜的姿态。那一刻,皇帝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道“即刻问斩”的成命,像被百官的坚持生生顶了回来,连殿内的熏香,似乎都染上了几分紧绷的意味。

    接着众大臣又高呼:“臣等愿与孙大人同罪!恳请陛下明察!”

    皇帝齐野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九五之尊的旨意,何时需这般被“逼”着收回?手指在玉圭上掐得更紧,喉结动了动,想开口呵斥“尔等竟敢抗旨”,可话到嘴边,却瞥见阶下最前排的兵部尚书,年近六旬的林之源此刻正以额触地,满脸的汗滴落在地上。

    他的良心像是被发现,他突然想起晋阳被围时他的焦急与无奈,他那时都做好的被杀的准备。现高逸威震边关,已对后凉将产生巨大的威摄力,若今日驳了百官之请,怕是连朝堂根基都要晃一晃。

    愠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无奈。他往后靠在御座的龙纹靠背上,脊背却没了往日的挺拔,反而透着几分松弛后的疲惫。目光从百官身上移开,落在殿外檐角,那里悬着的铜铃,正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动,却晃不散殿内的凝重。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喉间的呵斥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手指终于松开玉圭,留下几道浅浅的印子。他抬了抬下巴,声音比平日低了几分,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生硬:“都起来吧。”

    待百官稍稍抬头,他才继续说道,“那道斩令…… 暂先收回。着大理寺重新核查证物,三日内奏报结果。”

    话一出口,阶下明显传来一阵松气的声响,有的大臣悄悄抹了把额头的汗,有的对视一眼,眼中露出劫后余生的光亮。

    可皇帝自己,却没觉得轻松。他靠在御座上,指尖仍残留着玉圭的凉意,心里像压着块石头既有“收回成命”的释然,也有“君权被掣肘”的别扭,更有“险些错杀忠良”的后怕。他看着百官起身时略显踉跄的姿态,忽然觉得,这九五之尊的位置,有时竟不如一介平民自在:连承认一个错误,都要借着百官的“逼谏”,才能找个台阶下。

    殿内的熏香依旧缭绕,可皇帝却没了往日的从容,只觉得御座冰凉,连龙纹都似少了几分威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