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
祖珽从魏州到了洛阳城,还未进城,便有些吃惊。
曾经因六镇之乱与尔朱氏执政而变得十室九空的洛阳城,如今又恢复到了往日的气象。
这座始建于西周时的洛阳城,千年以来,经历了无数的风霜。
数次被毁,数次重建。
而今日洛阳城的景象,终于有了五六分天下之都的气象。
祖珽正想要进城去看看,可还未到城门口,便有人在外拦住了他。
“孝徵,可让我等的好苦!”
祖珽放眼望去,正是他曾经的友人,穆子容。
穆子容是鲜卑人,也是汉化之后的鲜卑人,本为丘穆陵氏。
丘穆陵氏乃是鲜卑八姓之一。
当年的鲜卑八姓和关东四姓,乃是洛阳城中的顶级天龙人。
这帮汉化的鲜卑人,就是北人痛恨的对象。六镇之乱以来,这帮没有兵权的汉化鲜卑人更是没有了往日的优渥生活,过得颠沛流离。
洛阳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后,这帮汉化的鲜卑人才安定下来。
不过到了如今,北人也不复往日的权势,更不要说这些汉化的鲜卑人了。
“山行,你怎的来等我?”
“你孝徵来了,我能不等么!”
说着,穆子容便带着祖珽,上了马车,进了洛阳城。
祖珽跟在穆子容的身后,越看越摇头,这浑身上下怎么没有看得上眼的东西呢?
穆子容没有察觉到祖珽惋惜的模样,带着他直接来到了内城的宜寿里,隔着一条街,右边就是永和里。
祖珽有些奇怪。
穆子容怎么带他到这里来了?
如今的洛阳内城是在当年东汉时的洛阳城旧址建立起来的,不过没有采用汉时的南北宫制,而是采用了单一宫制。
宫城的缩小,导致了内城格局变化。
内城并不是四四方方的,西狭东阔,金镛城、东宫分布在宫城左右。
官署则分布在宫城之东和铜驼大街两旁。
宫城、金镛城、官署等建筑占据了内城大部分的空间,其余的地方则是各大里坊。
洛阳重建之后,以金镛城为中心,洛阳内城铜驼大街以西的里坊居住的都是秦王府和天策府的属臣、武勋。至于内城东南最宽阔的居住区域,则是朝廷公卿居住的各个里坊。
如永和里,便位于内城东南。那是自东汉时便有的里坊,当年董卓进入洛阳之后,就住在这里。
孝文帝进入洛阳之后,永和里被重建了,居住的都是北魏的名臣宿将。
隔着一条街的宜寿里能差么?
河北的世族晚一步进入洛阳城,为显尊贵,更是豪掷千金,在内城置宅。
祖珽刚进坊门,看到了那提着崔姓灯笼的仆从,就知道了穆子容的来意。
“崔公设宴,孝徵来的正是时候。”
祖珽出身范阳祖氏,门第虽不如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可也不是如高欢那样刚认亲没有多久的。
可即便如此,崔凌给与祖珽的礼遇也明显很高。
宴会之上,不仅让他坐在前几排,更是亲自与之对饮。
这样世族举办的宴会,本就是为了提携后进的,相互吹捧几句,用以提高世族子弟的名望。
祖珽以前在河北也不是没有参加过这样的宴会,可崔凌的热情超过了想象,透露出十分欣赏祖珽的意思。
在宴会之上,崔凌念起了祖珽以往的诗作,大加赞赏。
一时间,祖珽这个刚到洛阳城的还没有居所的洛飘一下子仿佛成了朝廷未来的明日之星。
宴会之后,崔凌更是为祖珽准备了暂时的居所。
喝得醉醺醺的穆子容也和祖珽居住在了同一间客房,不过相比祖珽,穆子容的脸上带着几分歉意,甚至隐隐之中还有几分嫉妒。
“孝徵,不要怪我!”
祖珽并没有怪罪的意思,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只造型精美的金蝉,正在欣赏着。
“人在屋檐下,我明白。”
穆子容趁着酒劲,一把抓住了祖珽,道:
“你不明白,这世道变了。昔日的五姓还是五姓,南面的王谢袁萧,到了洛阳,也非臣虏,可我们早已不是当年模样。”
祖珽问道:
“秦王对你们也不算差吧!”
“是不差,可秦王更看重的是那些武勋、学士。你不知道,我等想要得到秦王眷顾有多难!”
汉化鲜卑人处于困境之中。
他们在六镇之乱后,遭受到了北人无情的清算,孝文帝汉化改革被北人全面推翻。
李爽在关中举起了孝文帝汉化改革的大旗,后又在洛阳灭了尔朱氏,继续孝文帝之政。
可经过战争的磋磨,鲜卑人无论在朝廷还是地方,亦或是军队之中,都没有太大的影响力了。
如今的洛阳,北人都势衰了,第一波遭受北人清算的鲜卑八姓更是跌落了境界,难以与当年跟他们平起平坐五姓相比。
降了境界之后的鲜卑八姓,面对着曾经平起平坐乃至是俯视的五姓,如今需要高高仰望他们,极力想要借着曾经的姻亲关系,向上攀登时,才发觉当年他们设计的门阀制度有多么操蛋。
“哪里像你,受崔公赏识,将来必受重用。”
说着说着,穆子容就睡着了。
祖珽摇了摇头,道:
“穆兄,这酒可不是如你想的那般好喝的。”
……
崔凌的仆人崔二,伺候着喝醉了酒有些走不动道的崔凌,替他拖下了外衣。
曾经见到宇文泰都没有好脸色的崔二,此刻在崔凌面前,却是恭顺至极。
“祖珽那边如何?”
“主公放心,老奴亲自去盯着的,不会怠慢的。只是老奴听说那祖珽甚是贪心,不知他能否领悟主公之意?”
崔凌却是一笑,道:
“再蠢的人都应该明白,金银不过是一时之需,老夫乃是送了他一场前程。”
说着,崔凌摸了摸腰间,发觉不对。
“我金蝉呢?”
崔二见此,忙在周围找了找,等到翻了一遍后,才道:
“主公,会不会掉路上了?”
崔凌摇了摇头,这金蝉是放在袋子里的,如今袋子还在,金蝉没了,明显是被偷了。
想了想谁接近过他,崔凌面色忽然一变。
“难道是祖珽?”
崔二听了,脸上露出了一股凶悍之气。
“老奴这就带人拿了他,替主公出气。”
崔凌摆了摆手,尽管肉疼,可还是咬着牙道:
“但凡大才,总有些常人难以理解的小毛病,不妨事的!”
“可主公……”
“我都说了,不妨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