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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二圣大赞,袁易储君?

    泰顺帝携了袁易,告退出清溪书屋,复乘明黄亮轿乘舆,仪仗逶迤,往凝春堂向皇太后请安而去。

    书屋之内,顷刻间复归一片寂静,唯余窗外风拂竹叶之飒飒,与溪流淙淙之清响。

    景宁帝并未即刻重拾案头的那卷宋版《周易》,只缓缓端起身旁一盏温热的茶水,以盖轻拨浮叶,徐徐呷了一口。

    清茶入喉,唇齿留香,他的心神,却不在茶味之上,而是沉浸于方才那场临时起意的考较之中,细细回味着袁易的两番奏对。

    这位御极六十一载、历经风雨、学识渊博的一代雄主,虽已是颐养天年之身,其目光之锐利、思虑之深邃,却非常人可及。

    适才他看似随口问出的两个问题,实则皆经深思熟虑,暗藏机锋,皆是检验一个皇子心性、格局、智慧的试金石。

    第一个问题,他引用《系辞上传》“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借天地喻人世,真正问的是:人如何通过理解天地秩序,来确立自身的社会身份与道德责任?

    袁易在奏对中,强调天地秩序不可逾越,人需承认并遵守社会中的尊卑分工(如君仁、臣忠、子孝),本质是儒家“正名”思想。他既反对逾越本分,也反对消极逃避责任,呼应《中庸》“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的理念。他又引用《周易》“君子以俭德辟难,不可荣以禄”,说明即使身处低位,也可通过俭德修炼尊荣,揭示了儒家重要的悖论:外在地位有高下,但道德尊严可通过自我完善超越世俗等级。

    袁易的奏对符合儒家正统,强调了“守卑位”并非被动屈服,而是主动修德以成圣贤,又指出君主需有“仁”的约束,也为弱者提供了精神出路。

    这番奏对,完美符合了“经筵奏对”的理想标准。

    第二个问题,景宁帝引用《周易·革卦》“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问:治理国家,究竟应该在什么时候选择“变革”,什么时候选择“不革”?怎样才能像汤武那样,让一场变革被称为“顺天应人”?

    这个问题确实分量极重,回答得好,是“明君圣主”;回答不好,就可能被视为“离经叛道”或“顽固不化”。

    袁易的奏对非常谨慎、周密、深刻。

    他首先否定了激进、盲动的变革思想,将变革置于客观规律之下。

    他提出了“革”的必要条件:当察天道之变,观人心之向。

    他又强调“守常”的同等重要性,日常治国尤重“不易”之理,不能只谈变革,而忽视了常态治理中需坚守的根本原则。无论制度如何微调,爱护百姓、敬畏规律这个核心是不能变的。

    他总结了方法论:揆诸天理,验于人心,顺势而为。

    他指出了终极目标:崇德广业,天下安宁!

    袁易的奏对,可以概括为:治国之道,要在守常与变革之间取得平衡。常态下要坚守仁爱百姓的核心原则;只有当旧制度腐朽、违背天理人心时,才应果断变革。而无论变与不变,其判断标准都是客观规律和民心,最终目的是为了天下的长治久安。

    这番奏对,准确地抓住了“变”与“不变”这对核心矛盾,并给出了一个系统的、辩证的框架,证明了他具备从宏观层面思考国家命运的能力。整个论述牢牢建立在儒家经典《周易》和儒家核心思想之上,思想既不失锐气,又完全在正统的治国理政话语体系之内。

    这番奏对,展现了极高的政治智慧,没有落入任何极端,周全的思辨能力,远超出一个普通皇孙的水平,更像是一个成熟政治家的思考,也契合帝王心术,暗合帝王心态。

    总而言之,袁易的两番奏对,皆沉稳周全,析理透彻,既恪守经义根本,又不拘泥于章句,更能引申发挥,切中肯綮。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今年才十七岁。年纪轻轻,奏对之时又毫无轻浮骄矜之气,态度始终恭谨谦逊,尤其是最后那番“浅见”、“妄议”、“班门弄斧”的自谦之词,说得诚恳真切。

    这般表现,落在景宁帝这等识人无数的一代雄主眼中,岂是寻常?

    这已非仅仅是一个聪慧好学皇孙的才识展现,其沉稳的气度、辩证的思维、仁德的底色、担当的魄力,隐隐然竟已透出……储君之资!

    “储君之资……”

    景宁帝于心中默默咀嚼着这四个字。

    遴选社稷继承人,学识固然要紧,然心性、格局、智慧乃至仁德,更为重中之重。

    今日袁易于这临时考较中所展露的一切,竟与此标准若合符节。

    景宁帝仿佛看到了一株已然茁壮、枝干挺拔、根基深厚的嘉木,假以时日,能亭亭如盖,荫庇苍生!

    想到此处,景宁帝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难得的激赏与喜悦,手中的青玉茶盅竟微微一颤,盏中清碧的茶汤连同舒卷的茶叶随之轻轻荡漾起来。

    他心内不由暗叹:“此子……真乃天纵奇材!就朕目下所观,其才其德其识,竟已堪当大任……”

    然而,这念头方才升起,另一重冰冷的现实便如寒潮般骤然袭来,将喜悦悄然浸没。

    景宁帝的目光黯淡了几分,心中喟叹:“可惜,可惜啊!此子终究是流落民间多年,新近方才归宗。皇子自民间寻回,已是旷古奇闻,史册罕有。若再立其为储君,承继大统……其间牵扯之千丝万缕,关乎国本,关乎礼法,关乎朝局安稳……届时不知要掀起何等滔天波澜!只怕……只怕非国家之福,反酿成大乱……”

    这重重顾虑,如无形枷锁,束缚着这位太上皇的心神,令那刚刚燃起的激赏之火,不得不压抑下去。

    无独有偶,此刻正坐于明黄亮轿乘舆之中,前往凝春堂途中的泰顺帝,亦在默默回味着方才清溪书屋内的对答。袁易那沉稳睿智的声音,剖析《易》理时闪烁的智慧光芒,同样在他心中激荡起波澜。

    他亦清晰地看到了这个儿子身上所蕴含的非凡潜质,那绝非寻常年轻皇子可比。一个念头同样不可抑制地在他脑中浮现:此子,实乃储君之选!

    然而,几乎是同时,“民间归宗”的隐忧亦如影随形,浮上心头。

    泰顺帝不由自主地侧首,目光望向正恭谨随行于侧的袁易,见其步履沉稳,仪态端方,眉宇间自有一般朗朗清气。

    如此英才,却因身世之故,恐难膺承大统……

    思及此,泰顺帝不禁于心底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惋惜之情,溢于胸臆。

    然则,泰顺帝终究是当今圣上,正值鼎盛之年,执掌乾坤,惋惜之情旋即便被一股铁腕帝王的决断力所取代!

    他目光微凝,心中暗忖:“易儿未必一定不能当储君!祖宗家法虽重,然朕乃一国之君,乾纲独断。若将来朕认定此子确为最贤,执意要立他,这煌煌天威之下,这芸芸朝臣之中,又有何人真能阻拦朕之决意?”

    此念一生,泰顺帝心中顿觉豁然开朗,因袁易身世之忧而生的阴霾仿佛也被驱散了些许。

    他收回目光,端坐舆中,继续前行,只是眼神之中,已多了一份更深沉的思量……

    前程漫漫,变数犹多!

    ……

    ……

    袁易随泰顺帝来到了凝春堂,皇太后、皇后皆在堂内叙话。

    袁易入内,整肃衣冠,向皇太后、皇后行了大礼请安,言辞恭谨,仪态端方。皇太后、皇后皆含笑颔首,皇太后又温言问了几句,袁易一一应对。

    得知元春正在候着,皇太后便允准将元春领来。

    待元春来了凝春堂,袁易便适时告退,元春则依计留下,柔声禀明欲多陪侍皇太后、皇后说话解闷,皇太后自然允准。

    于是,袁易独乘郡公车驾,离了畅春园。

    马车行驶在西郊官道之上,车外天色阴沉晦暗,道旁杨柳枝条无力低垂,远处山色空濛,估摸着一场夏季的大雨将至。

    车内,袁易倚着软垫,闭目凝神,细细回味着今日畅春园中经历。

    向几位至尊请安问好,略尽孝道,刷了存在感,自是题中应有之义;请示父皇严惩顾宝安之事,已得明旨,可谓目的已达。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乃是皇祖父景宁帝临时起意的考较。

    两个源自《周易》的问题,看似寻常,实则深涉修身治国之要,若非平日勤学苦读,确有所悟,断难应对得当。

    思及自己的两番奏对,既恪守经义,又阐发己见,沉稳而不失锋芒,谦逊而内含峥嵘,自觉颇为满意。而皇祖父与父皇当时的神色,皆赞赏之情溢于言表,这实是今日意外之喜,非寻常恩遇可比。

    念及此处,袁易心中畅快,竟不觉窗外之阴霾。

    他微微一笑,掀起窗帘,望了望灰蒙蒙的天色,车内的心境与车外的天气,真真是云泥之别,朗朗晴空自在胸中!

    车驾一路疾行,巳牌时分,回到了宁荣街郡公府,在袁易的命令下,停于府内正院。

    袁易的脚刚踏上车夫放下的踏凳,步下马车,站定于正院,酝酿已久的大雨,便如同天河倾泻般,“哗啦”一声骤然而降,顷刻间雨幕如织,水汽氤氲。

    若这大雨早上片刻,在路上倾盆而下,纵有车驾护持,也难免狼狈。如今恰在袁易回府之时落下,倒似专为他洗尘一般。

    此刻,掌府上守门、传唤之事的太监顾宝安,正站在正院。他见袁易下车,雨势忽狂,忙不迭自己先撑起一把伞,牢牢遮住自身,生怕雨水沾湿了他那身簇新的太监袍服,对于正立于雨中的郡公爷袁易,反倒似未见一般,并未即刻上前为主子遮雨,其态显得怠慢不恭。

    站在顾宝安身后的年轻太监田奉,也慌忙撑起自己的伞,低着头,偷眼觑着场面。

    顾宝安不即刻为袁易撑伞,自然有人忙不迭为袁易撑起了伞。

    袁易接过了伞,自己撑伞立于雨中,目光冷冽,扫过顾宝安那副只顾自身的模样,连日来的不满与今日请得的圣旨化作一股凛然之气。

    他忽然大步上前,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飞起一脚,踹在顾宝安身上!

    顾宝安“哎哟”一声惨叫,全无防备,手中雨伞飞脱,整个人跌倒在湿漉漉、溅起水花的地面,泥水瞬间污了簇新的太监袍服,狼狈不堪。他惊骇莫名,抬头望着巍然立于雨中的袁易,颤声道:“郡公爷?您……您这是为何……”

    袁易立于滂沱大雨之中,身形挺拔如松,声音穿透雨幕,高昂威严:“你这刁奴!仗着些许守门传唤的微末权柄,便敢狐假虎威,肆意勒索登门宾客,贪得无厌,败坏我郡公府门风,将我的训诫视同无物!今奉圣上明旨:将你这刁奴索拿,交总管内务府大臣和庄亲王严查严惩!来人!给我拿下!”

    这一番呵斥,震得在场典仪、护卫、护军、太监纷纷目瞪口呆。

    蒙雄反应最快,当即第一个猛扑上前,一把将刚从泥水中挣扎欲起的顾宝安死死按住。

    其余护卫、护军见状,如梦初醒,纷纷抢上前来,不由分说,用绳索将杀猪般叫嚷挣扎的顾宝安捆了个结结实实,按跪在雨水之中。

    一旁的年轻太监田奉,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手中的伞也掉落在地,任由大雨浇头。他眼睁睁看着平日里作威作福、自以为根基深厚的“顾爷”转眼间成了阶下囚,心中骇极,暗道:“我的老天爷!怎会如此?郡公爷竟……竟请动了圣旨来整治顾爷?这……这日后可如何是好?”

    一股彻骨寒意,瞬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雨势愈疾,冲刷着郡公府的正院,也冲刷着正院中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袁易仍自己撑着伞,目光冷峻地看着被缚的顾宝安。

    现场一片肃杀,哗哗的雨声不断,夹杂着顾宝安的哀嚎和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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