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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父皇施恩,师傅剖析

    林如海自被平调为从四品翰林院侍读学士,专司教导新归宗的皇子袁易,便成了袁易郡公府上的常客,每日辰时初刻入府授课,直至午时方下值归去。

    袁易特意将内书房“立身斋”东侧的清雅厢房拨予了林如海,作为林如海日常办公、备课、休憩之所。

    此刻,正院里那场拿人风波甫定,被五花大绑的太监顾宝安已被押下看管,滂沱大雨则无歇息之意,哗啦啦冲刷着郡公府,水汽弥漫。

    袁易并未更换身上的郡公朝服。一身朝服虽经雨淋,实则仅肩头袍角略沾湿痕,并无大碍。而他心下计议已定,待雨势稍歇,便亲自押解顾宝安前往内务府,面见总管内务府大臣和庄亲王,传达泰顺帝严惩之口谕。

    他自行撑着一把伞,穿过雨幕,步入“立身斋”院落,见师傅林如海正负手立于厢房檐下,凝神望着院中雨落之景,似在沉思,又似在等候。

    袁易加快步伐,走至檐下。

    林如海闻声转头,见是袁易,忙欲躬身行礼。袁易却抢先一步,执学生之礼,恭敬道:“先生。”林如海见他如此,不再拘泥虚礼,含笑颔首。

    袁易引着林如海步入斋内。

    丫鬟香菱取过袁易日常惯用的一只雨过天青釉茶杯,斟了七分满的香茗,又另取一青瓷盏,也为林如海奉上了香茗。

    林如海与袁易相处日久,彼此已熟稔亲近,兼有师徒名分,自无须过分客套。他接过茶盏,呷了一口,暖茶入喉,旋即笑问道:“瞧四爷神色,今日入畅春园请安,想必一切顺遂?可有何新鲜见闻?”

    袁易亦饮了口茶,将今日畅春园之行细细道来。从于澹宁居面圣、请示惩处顾宝安、乃至蒙赐早膳,直至前往清溪书屋向太上皇请安,其间太上皇如何临时起意,考较那两个由《周易》引发的问题,以及自己如何斟酌奏对,原原本本,说与林如海知晓。他记性极佳,复述问答,几无遗漏。

    林如海凝神静听,手中茶盏久久未再就口。

    待袁易言毕,林如海不禁抚掌赞叹:“妙哉!四爷此番奏对,非徒记诵之学,实乃老成谋国之言,洞明世事之见!于修身,强调‘明位守分’,‘俭德辟难’,乃是稳根基、远祸患之道;于治国,畅言‘革故鼎新’须‘顺天应人’,持守‘仁政’乃‘万古不易’,更是深得权衡之术,把握了鼎革与守成的精髓。此等见识,非惟契合圣贤之道,更暗合帝王心术,非深谙世事、胸怀经纬者不能道也!”

    他这番赞誉,确是发自肺腑。细细思之,纵然换了他当场应对,于那电光石火之间,也未必能比袁易答得更为周全妥帖、更合上意。他真心觉得,袁易之悟性、见识,实非常人可及。

    袁易受赞,并未得意,反而目光湛然地凝视着林如海,问道:“先生乃饱学之士,深谙世情。以先生之见,太上皇与圣上听了我这两番奏对,心中会作何想?会如何看我?”

    林如海神色转为肃穆,沉吟良久。他放下茶盏,缓缓道:“下官卑微,岂敢妄自揣测圣心?然则,此刻唯有四爷与下官二人,下官便斗胆说一句体己话。以常理度之,二圣闻此奏对,龙心必然大悦,对四爷之激赏,恐远超寻常。”

    他略顿一顿,声音压得更低些,语气却肯定:“太上皇与圣上,皆是明察秋毫、鉴人有术之君。四爷所展现之沉稳、睿智、仁德与担当,二圣……焉能不见?”

    还有一句更深的话儿,在他舌尖滚动,却终未出口。那便是:单凭今日这两番鞭辟入里、近乎完美的奏对,或许已在景宁帝与泰顺帝心中,种下“此子有储君之资”的念头!

    此念关乎国本,干系重大,纵然是师徒闲谈,林如海亦不轻言。

    窗外雨声潺潺,斋内茶香袅袅。

    袁易默然沉思了一会儿,林如海未尽之言,他隐隐心领神会。

    二人继续品茗叙话,窗外滂沱大雨兀自下个不停,衬得斋内一片静雅。

    忽然,年轻太监田奉神色惶惶却又带着十二分恭敬,至袁易跟前打了个千儿,声音微促道:“禀郡公爷,外头来了一位御前一等侍卫大人,说是奉了圣上的旨意,有话要问郡公爷。”

    田奉适才亲眼见了顾宝安被雷霆手段拿下,此刻对眼前的年轻郡公已是敬畏有加,回话时连头都不敢抬。

    袁易不由一怔。自己方才从畅春园回来不久,怎地父皇立刻又遣了御前一等侍卫冒雨而来?究竟有何事?

    林如海面露沉吟之色,显是同样疑惑。

    圣旨垂询,岂容怠慢?袁易即刻收敛心神,一面命人速去大厅设置香案以备接旨之意,一面亲自起身,冒雨迎至府门,见门外立着一人,体型魁梧,身披油衣,头戴斗笠。

    那人见袁易出来,便摘下斗笠,露出一张袁易甚是熟悉的面庞,不是别人,正是与袁易可称友人的任辟疆。

    袁易见是他,心下稍安,面上依旧持重,亲切道:“原来是任侍卫,快请入内。”

    他亲自将任辟疆由府邸中门引入正院,又来至大厅。

    任辟疆脱去湿漉漉的油衣斗笠,展现出挺括的御前侍卫官服,虽经风雨,气度昂然。

    他至厅中站定,并未宣旨,而是神色肃穆,代为传话道:“奉圣上口谕:朕思及,皇四子袁易今日于太上皇跟前奏对《周易》,见解超卓,思维缜密,气度沉稳,朕心甚慰。念其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学识修养,必是师长教导有功。特问袁易:尔自启蒙至今,主要师从过哪些老师?这些师长如今现任何职,身在何处?”

    袁易一听,顿时明了。泰顺帝这是因今日自己应对得体,龙心大悦,竟要将恩典泽及师门,欲提拔赏赐自己的授业恩师了!

    事实便是如此,当泰顺帝念及此事时,袁易已离开了畅春园。泰顺帝素来行事果断,且有些急性子,便特意遣任辟疆策马来袁易府上问话。

    袁易心下虽喜,却不形于色,略一沉吟,便面向任辟疆(实则是遥对泰顺帝),恭声回禀:

    “儿臣谨奏父皇:儿臣自孩提懵懂,至于今日,于学问修身略有寸进,实赖多位师长悉心教诲。其中,首推儿臣之生母。母亲于儿臣,非但有十月怀胎、多年养育之大恩,更兼慈母严师之责。儿臣发蒙识字、诵读诗书,皆是母亲手把手亲授,谆谆教导,此恩此德,儿臣没齿难忘。”

    他略顿一顿,继续道:“及至少年,则蒙房庭训先生传道授业解惑数年,奠定了儿臣学问根基。房先生乃泰顺元年恩科进士,二甲第二十八名,才华出众。中式后按部就班,考选为庶吉士,如今仍在翰林院庶常馆学习候考。”

    “其后,儿臣奉旨进京,蒙父皇天恩,先后指派屈继善、屈泰两位先生教导儿臣。两位屈先生学养深厚,教导有方,儿臣受益良多。再者,便是现今的师傅,翰林院侍读学士林海。林先生虽执教时日未久,然其学问渊博,资历深厚,品性高洁,足堪为师表,儿臣近日所得教益匪浅。儿臣叩谢父皇隆恩,为儿臣择此良师。”

    袁易此番回话,条理清晰,情真意切,既感念母恩,又逐一说明诸位师长情况,尤其点明房庭训庶吉士的身份。

    待袁易奏毕,任辟疆代表皇帝问话的肃穆神情顿时一收,忙对着袁易重新行礼,恭敬道:“下官任辟疆,叩见郡公爷,给郡公爷请安。方才公务在身,多有失礼,望郡公爷海涵。”

    袁易忙亲手扶起,笑道:“你何须多礼?你奉旨而来,何罪之有?倒是我要谢你,冒着这般大雨策马疾驰,辛苦异常。”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两张早已备好的百两银票,塞与任辟疆,“区区茶资,聊表谢意,万勿推辞。”

    任辟疆见状,连连摆手:“郡公爷,这如何使得?下官万万不敢……”

    袁易执意塞入他手中,笑道:“你我之间,还需这般客套?莫非是瞧不起我?”

    任辟疆推辞不过,又见袁易言辞恳切,只得接过一张,将另一张奉还,道:“郡公爷的心意,下官领了。只是这百两之数,已是厚重无比,下官实在不敢多受。这一张,还请郡公爷收回。”

    袁易知他性情,便不再强求,笑道:“既如此,便依你。”遂收回一张。

    任辟疆收了百两银票,并未即刻离去。他与袁易相熟,而袁易适才那番回禀有些长,饶是他记性不差,也未能完全记住。于是,他请袁易复述了一遍,还特意用笔记下,确保可以无错漏地禀明泰顺帝,方告辞复命去了。

    送走了任辟疆,袁易复又回到“立身斋”。

    雨声未歇,淅淅沥沥,敲打在屋檐之上。

    林如海向袁易投以探询的目光。

    袁易将方才任辟疆代圣上传话,以及自己如何回奏诸位师长情状,细细向林如海述说了一遍。

    林如海凝神听完,抚须轻叹道:“圣上此举,意蕴深长啊。显是因四爷今日在太上皇跟前那两番奏对,深惬圣心,龙颜大悦之下,竟迫不及待欲施恩于师门。此乃旷世恩典,亦可见圣上对四爷期许之深。”

    袁易顿了顿,问道:“以先生之见,任侍卫将我这番回话禀明圣上后,父皇会提拔哪位师长?或是哪几位?”

    林如海略一沉思,缓缓道:“依下官愚见,屈总宪大人(指屈泰)目下已贵为左都御史,位高权重,其子屈继善先生又已蒙圣上特简,未经庶常馆便授了翰林院编修,更擢为日讲起居注官,圣眷正隆,前程自有其坦途,似无须借此机会再加恩典。至于下官……”

    他微微一笑,续道:“下官执教日浅,虽蒙四爷抬爱,恐亦难骤得超迁。下官寻思着,此番圣恩,多半要着落在房庭训先生身上。”

    袁易颔首:“先生所见,与我不谋而合。却不知父皇会如何提拔房先生?”

    林如海精神一振,详细分说道:“四爷明鉴。房先生目下仍是庶吉士,此职非实官,乃‘观政进士’,在翰林院庶常馆修习,虽号称‘储相’,究系候补学习之身。依常例,需三年学满,经‘散馆考试’后,优者方留馆,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或检讨(从七品);次者则分发科道或部院任职。”

    林如海语气肯定:“房先生虽年已不惑,然圣上必不会将其外放道员、知府。盖因房先生乃纯粹词臣出身,毫无地方行政之经验。若骤然外放,虽是品级擢升(道员正四品,知府从四品),却也使其远离了中枢清要之地。”

    林如海继续道:“故而下官揣测,圣上多半会特旨令房先生提前‘散馆’,破格超擢,直接授以翰林院侍讲或翰林院侍读之职,此二职皆系从五品,乃翰林官体系中承上启下之职,专司讲读经史,论撰文章。以其‘皇子师’之经历授此职,名正言顺,高度契合。由庶吉士一跃而为从五品侍讲或侍读,已是连越数级,恩宠异常,然因其仍在翰苑清流体系之内,又不至于显得过于突兀,合乎情理。”

    袁易听得专注,不禁追问:“若房先生果真授了翰林院侍讲或侍读,后续又将如何?”

    林如海微微一笑,眼中闪着洞察的光芒:“此后路径,大抵有三。其一,入上书房授读。然四爷您并非于上书房读书,此路可能性稍小。其二,如下官一般,专司教导四爷您。然四爷已有下官在此,再派一员,似无必要。故而,下官窃以为,第三种可能最大——那便是,入值南书房!”

    “南书房?”袁易目光一闪。

    “正是!”林如海语气加重,“南书房非翰林出身者不得入内。入值者名为‘翰林’,实为天子机要秘书,日侍宸衷,参与起草诏书,承命撰文,地位之清贵,接近之便利,权势之隐赫,非外廷所能想象。将房先生放入南书房,既能随时顾问,亦是圣上对其才学之肯定与信赖。”

    林如海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又继续道:“若房先生入值南书房后,谨饬当差,才具得以施展,加之有四爷您从旁扶持,其日后之升迁速度,必将远超同侪。至于再往后如何晋身……下官此刻,便不必多言了。”

    袁易听罢这一番抽丝剥茧、洞悉官场脉络的详尽分析,不禁赞叹:“先生真乃洞明世事!此番剖析,入情入理,透彻无比。房先生若得知,亦当感佩先生知人之深。”

    林如海忙谦道:“四爷过奖了。下官不过是在宦海沉浮多年,略知些朝廷用人的规矩与门道罢了。究竟圣意如何,尚需静待纶音。”

    然而,袁易心下明了,林如海这番推测多半会应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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