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
“是了……”
海玥刚刚还在想,为何锦衣卫不对盛娘子这种掌握权贵情报的人员详查,是不是太废物了些?
结果证明,他们或许办事手段僵化,但也不是真的废物,知道人尽其用的道理。
锦衣卫的一个职责,就是监视京师的权贵阶层,尤其是官僚集团。
但大张旗鼓的监视,费人费力不说,还容易遭人抨击,而盛氏这样的媒婆,借婚事入手,能堂堂正正地将各家查个底朝天,男女双方还以为其认真负责,确实合适为锦衣卫源源不断地提供私密的情报。
如此也难怪了,这位京师第一官媒名声这样好,至今所成的婚姻,没有一对劳燕分飞的。
一方面是权贵阶层和离或休妻,是触动两个家族的大事,一般即便感情破裂,也不会走到那一步;
另一方面为了维护牵丝夫人的权威性,锦衣卫自然会设法按住那些婚姻破裂的,毕竟一旦拿住把柄,威逼利诱,就能任由其拿捏了。
海玥稍作沉吟,缓缓地道:“如此说来,追踪爹娘,逼得你们不能回琼山的人,也与黎渊社无关了?”
“黎渊社……呵!它和咱们扯不上!”
海浩笑道:“害怕黎渊社的,是那些朝堂高官,是紫禁城里的皇帝,因为这些人的身份尊贵,受不起损失!至于咱们江湖客,黎渊社或许会暗中收买,却不敢来招惹,真闹起来,谁又怕谁?如果黎渊社真有能耐派出一批人手,锲而不舍地追在我和你娘身后,那它就不是一个秘密结社,而是一伙明面上的反贼了!”
海玥了然,继续问道:“那对建文密藏穷追不舍的,又是何人?”
海浩凝视过来:“你已入仕,是朝廷命官,真的准备知道这些?”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海玥正色道:“恰恰是我已入仕,才必须知道这个答案!”
“好!”
海浩同样不再回避,直接给出答案:“这些年跟在我们后面的,是南京锦衣卫!准确的说,是以南镇抚司镇抚使孙维贤为首的一伙人!”
有了此前的铺垫,海玥并不惊讶,马上道:“这伙人,是不是并没有将建文密藏的事情上报?”
海浩浓眉一扬,有些诧异:“为何这么想?”
海玥道:“因为莫老说过,那群追踪你们的贼人有投鼠忌器的地方,并不想要真的鱼死网破,当时我以为,是父亲的武力和英略社的力量起到了威慑,如今看来,他们很可能是为了一己之私追查,自然不愿意将事情闹大,不然即便密藏开启了,也轮不到他们享用里面的财富,真要献给朝廷,岂会这般尽心竭力?”
“哈哈!好小子!当真是能耐!”
海浩大感欣慰:“我和你娘也是与这群人周旋了一阵,才察觉到这一点,没想到你直接就看了出来,了不得啊!”
海玥其实也挺好奇:“连南京的锦衣卫都穷追不舍,莫非传说中的建文密藏,是真有此事?”
“有!”
海浩笃定地道:“密藏是绝对存在的,南镇抚司的那些人已经弄到了当年的匠人笔录,上面清楚写着箱子运入密藏的记录,当时可是一口口沉甸甸的大箱子,绝对是朝廷把财宝转移进去了!”
海玥心想笔录也可能伪造,但锦衣卫可以调用朝廷旧案,或许还真有办法证明真伪,可还有一个问题:“那事后有没有被取走呢?”
“这就是关键了!”
海浩笑道:“笔录是不全的,当年财物运进去的记录有,但事后有没有被取走,就不为人知了!所以现在的那个密藏里面,可能是惊世财宝,奇珍异物,也可能就是几十口空空如也的大箱子,那些追了近百年,两三代都为之努力的人,不过是笑话而已!”
“可他们还是不会放弃……”
海玥微叹:“财帛动人心,尤其是这种天降横财,自古以来宝藏的传说不知凡几,虚无缥缈的,都不知有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更别提确有其事的,这个南镇抚司的孙维贤,得除掉!”
“你小子杀性也不小啊,那可是锦衣卫的大人物,你千万不能冲动!”
海浩都是一惊。
别看他之前对待莫光启一行痛下杀手,直接沉了河,毁尸灭迹,但也是经过观察,发现朝廷根本不重视这叛臣莫登庸之子,这才断然行动。
果然事后了无痕迹,死了也是白死。
换成锦衣卫就完全不同了,除非真的决定浪迹天涯,甚至直接举旗造反,不然即便是杀一位校尉小旗,都要掂量掂量后果。
“爹爹安心,我不会做不智之事的!”
海玥安慰道:“除去一个人有很多办法,直接刺杀只是下策,况且关系到对建文密藏的穷追不舍,单纯的杀死孙维贤一人,也无法解决问题……”
海浩凝重地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这个人在南方经营颇深,第一步得将他调走,最好从南京调往北京!”
海玥毫不迟疑地道。
南镇抚司同样是永乐朝成立的,职能定位是监察军纪,负责锦衣卫内部的法纪监督、人员审查,还有管理军匠,掌管军器制造、户籍档案等事务。
和北镇抚司专管诏狱的职权比起来,南镇抚司显然要弱了许多。
这倒也罢了,如果它的内部监察能够名副其实,那也不失为遏制北镇抚司的一柄利刃。
但很可惜,南镇抚司曾审查锦衣卫贪污案,却需要北司配合抓捕,这就成为笑话了。
久而久之,南镇抚司是名义上以内部监察和军匠管理为主的机构,虽与北镇抚司平级,但实际权力和影响力远逊于后者,在北京的南镇抚司,基本就是养老机构。
不过南京又有不同。
两京锦衣卫均设有南镇抚司,但南京因为没有北镇抚司,南镇抚司就抬头了,镇抚使麾下也有一批不可小觑的人手。
这孙维贤显然是南京锦衣卫的实权人物,由此才能对海浩这种地头蛇产生影响,甚至逼得他背井离乡,辗转各地与之周旋。
既如此,海玥做的第一件,就是让这个南镇抚司的地头蛇,也挪一挪窝。
海浩闻言,神色倒是古怪起来,补充道:“孙维贤已经被调入京师了。”
“哦?”
海玥眉头一扬:“那很好啊!”
锦衣卫是一个独立的系统,他虽然连诏狱都进去参观过一回,但除了陆炳那一系的人,其余人还是未曾得见。
倒是之前二张剥皮替身案,指挥佥事萧震被废黜了,之后查无此人,显然处置起来也是悄无声息,绝不似六部官员那般大张旗鼓。
莫非正因为萧震倒台了,才促成孙维贤来了北京?
无论如何,这绝对是一个好消息,再联想到爹娘出现的时间,海玥失笑:“你们此番入京,也是与孙维贤有关吧?”
“不不!当然是来看你的嘛!我儿高中一甲,咱们海家都光耀!”
海浩有些心虚,倒也说了实话:“至于孙维贤,我们确实想要趁其刚至京师,最为虚弱的时候会一会,总不能一味地被锦衣卫的精锐追着,没完没了……”
“想要独吞建文密藏的,就不是锦衣卫,只是一群江湖匪贼而已!”
海玥纠正,同时冷冷地道:“锦衣卫内部也有山头争斗,此人如果一直窝在南京,那我还真的奈何对方不得,他既然被调来京师,局势又有不同了,咱们父子得好好配合,将这个祸患除了!”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俩人很快确定了思路。
海玥如今已然正式入仕,运用的自然是官场上的力量。
海浩则依旧走江湖路线,双方早就有所较量,这回也该化被动为主动。
将振奋的父亲送走,海玥回到床边,琢磨着如今的关系,发现很是有趣。
皇帝、黎渊社、江湖客、锦衣卫,这四方各有优势与畏惧的地方。
皇帝担心黎渊社,因为这伙贼人藏于暗处,有心算无心,防不胜防;
黎渊社不愿招惹江湖客,因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江湖客行事肆无忌惮,难免会妨碍他们的大计;
江湖客不愿招惹锦衣卫,因为锦衣卫可以借助朝廷的力量,对民间结社实施抄家灭族,江湖客同样也有妻儿老小,不全是孑然一身的无敌之人;
锦衣卫害怕皇帝,因为天子一言,就可以让锦衣卫大换血,再威风凛凛的人物,也能瞬间倒台,至不济挪一个位置,权力就有极大的损伤;
闭环了。
当然其中的关系不是这么简单,还要考虑个体上的突出。
比如海浩这等人显然就不是普通的江湖客,也比如黎渊社里面也有极具江湖风格的前成员。
但总的来说,这种生态位是彼此制衡的。
那么自己又该如何好好运用呢?
海玥稍加思索,眉头扬起:“牵丝夫人盛氏,京师第一官媒,暗地里为锦衣卫办事,收集豪门大户的闺阁秘密,如今却莫名惨死,此案得好好查一查了!”